城頭之上,昌武軍人人側目,情不自禁的望向趙振,待到他一字一句,铿镪頓挫的說完,人群之中先是一靜,接着爆發出一陣歡呼。
趙振一番話,雖沒有與郭德海撇清幹系,但每個字眼中,透出的強大自信,卻仿佛當着蒙古大軍的面,狠狠地扇了對方一巴掌。
正因如此,在陷入絕境的昌武軍士兵聽來,趙振這番話,卻是吐出了絕大多數人的心聲,縱然城頭守軍人數,不足蒙古軍的十分之一。但巍巍許州,也并非蒙古人的鐵蹄,可以肆意踐踏,想要沖進來,先從他們的身體上跨過去!
至于郭德海的臉色,更是鐵青,他張了張口,卻罕見的又呼出了一口濁氣,沒有反駁。
也許在場上絕大多數人眼中,趙振此番誇大其詞居多,僅僅靠千餘守軍和一座城池,就像扼住他上萬騎軍,無疑是癡人說夢。
可郭德海卻心裡清楚,均州會師以後,大汗窩闊台為鞏固兵權,已然借着官山避暑的話由,帶大軍北歸。現在河南一地,除了部分依附蒙古的軍閥外,就隻剩下三萬本部大軍,繼續讨|伐南京。
此一來,便将郭德海的計劃全盤打亂,他本以為執掌大權的窩闊台,會借此大勢,傾全軍之力,一口氣打下開封南京,誰想會是這麼個結果。以至于他提前謀劃,竟這樣不了了之,想到諾大一個功勞在他跟前煙消雲散,他又怎能甘心。
幸得老天眷顧,讓郭德海偶然發現了完顔靖就混在趙振軍中,對方的身份,若能将其擒下,便是區區一座許州都還不來的大功。就這樣,郭德海才率先鋒軍在城外駐紮了下來,他的本意是阻斷許州與外界的出路,令昌武軍失去補給,等到城中餘糧耗盡,昌武軍中自然會生出嘩變,有人開城獻降。
可他郭德海,僅僅是此路伐金之師的先鋒,尚不能全權做主。更何況,圍堵一座州城,斷則半月長則也要半年時間,方能顯現成效。
這樣一來,看到郭德海領着先鋒軍,就在此耗着,帶領主力軍隊的上将軍速不台,卻不樂意了。
畢竟對方才是伐金主将,當得知郭德海領着先鋒,卻縮在許州周圍一動不動時,南京那頭下了令,令郭德海務必在三日内趕赴開封戰場。
一面是上将的軍令,一面卻是天大的功勞,一時間,郭德海陷入了兩難的境地,也正是如此,他今日才一反常态,連雲梯投石機之類的攻城器械都沒準備一具,他就幹領着全部兵馬,悍然對着許州發起了沖鋒。
顯然,他想再搏一搏,隻要裡面的内應,能攻破許州防禦,郭德海不介意違抗軍令,在此多逗留幾日,也要徹底清查全城,找出完顔靖。
但随着趙振出現在望樓上的那一刻,郭德海便長歎一聲,顯然有一種棋逢敵手,自己心中所思所想,更像是被看穿一樣的感覺。
正因為如此,郭德海更是在私底下咬了咬牙,無論如何,他都要嘗試這最後一次。若還是不能,他便撤軍,北上開封又如何?
眼看着因為自己長時間不說話,氣勢稍稍回落的騎軍大軍,郭德海吼道:“今日,誓破許州,衆軍将士,沖城!”
“嗚……”
悠長的号角再一次發出凄厲的聲響,早就在下面等的不耐煩蒙古騎軍,轟然而動,數萬匹烈馬在他們的座下奔騰,發出隆隆的沉雷聲,他們激起的煙塵,更是滾滾而上,直沖雲霄。
見郭德海鐵了心的,要與許州開戰,趙振二話不說,後退一步,将整個望樓的指揮權,交由程毅。
“放!”
程毅吼聲響起的刹那,城頭上,千餘繃緊了弓弩的昌武軍士卒,聞言紛紛搭弓對準海嘯般撲來的蒙古騎軍,隻見他麼将箭矢擡高三指寬,繼而狠狠的松開。
這些箭矢,比之暴雨更加猛烈,隻是一個照面,便紛紛沒入了城下,密密麻麻的騎軍陣營。而這些箭矢,又卻大多數被沖在最前面的重騎攔下,這些渾身盔甲的重騎,就仿佛是一座鋼鐵鑄成的移動城牆,以他們那堅不可摧的重甲,護住了身後絕大多數蒙古輕騎。
眼看着箭矢,連穿透都不曾穿透,蒙古重騎身上的盔甲,程毅繼續吼道:“放,再放!”
咻咻……
又是一輪箭雨,這會,卻是城頭上的弓弩手,有意識避開了重甲鐵騎,而是專挑重騎身後,那些身穿短皮襖的輕甲騎兵。蒙古騎兵馬術雖強,卻也非銅牆鐵骨,加之人數太多,騎軍與騎軍之間空隙較小,反倒是成全了許州城頭的弓弩手,隻見這一回。城頭上射出的箭矢,近乎八成都落在的輕騎身上,直将這些人射的人仰馬翻。
而在此同時,沖在騎陣最前端的重甲騎兵,已然飛奔到了城樓下,騎陣中雖然沒有雲梯之類的大型器械,每個人身上卻少不了飛爪、繩梯這些,随身攜帶的攀登工具。
眼見女牆背面,無數人頭攢動,那是仗着盔甲之便,無視箭矢威脅的重騎。眼看着這些人,就要爬上城頭,早有準備的衆守軍,哪會給他們機會。
隻見城頭上,除了弓弩手以外的士卒,此刻紛紛擡起一鍋鍋燒的滾燙的開水,沿着城牆的外壁一陣澆下。
一時間,慘叫聲不絕于耳,隻見那些頭戴鐵盔的重騎,一個個被沸水燙的皮開肉綻,這些剛爬到半道,便又被滾燙的開水澆灌着,從城牆上掉了下去,将下面的人群砸倒一片。
除了沸水,此刻被當做武器砸下的,還有說不清的巨石和檑木,這些就地取材的武器,剛被雜役搬至城頭,便又被守軍毫不留情的砸了下去。
城下,慘叫聲響徹大地,面對守軍的攻勢,蒙古人也仿佛是被激發了兇性,隻見那些被沸水燙傷、被巨石檑木砸傷的士兵,僅僅在城下休息了片刻工夫,便又嘶吼着重新攀上許州城頭。
這一刻,這些蒙古人早已不再是人,而是一頭頭暴怒的野獸。終于,當第一個人沖上城頭時,眼看着的面前重來一個受持長矛,先要将其刺殺的守兵,這蒙古兵二話不說,便張開皿盆大口,不但一口咬住守兵脖子,更是撕扯中,将對方連同自己一道拽下城牆,重重的摔了城樓下,密密麻麻的人群當中。
有了這個先例,很快,便又有兩個、三個、四個人,重新爬上了城頭,與前來擊殺他們的士兵扭打成一團兒。
“現在在此等我,某去去就回。”
望樓上,程毅卻是看不下去了,每當看到自己手下的兵,一個個被蒙古人拉着同歸于盡,都讓他心中焦急萬分。
許州的情況,他是知道的,一共就這點兵丁,如今,每少一個人,便少一分戰力,這是程毅萬萬不願意看到的。
如此,他招呼趙振一句,便提起手中的大槍,整個人如同猛虎下山般,直撲城頭而去。
随着程毅所過之處,一杆與人般平齊的大槍,橫沖直撞,直直将周圍的蒙古人掃落下去。見他如此勇猛,不遠處的幾個蒙古兵,皆是想看一眼,竟然紛紛聚攏過去,想要聯手将其除去。
至于程毅,對方一日一宿都沒休息,方才連續打了數場大帳,已是最為疲憊之時,冷不防被數名身材壯碩的蒙古軍重騎圍住,一時間竟奈何這些人不得。
見狀,趙振忙道:“牛兒,過去協助程總領,望樓這裡,我能應付得來。”
“好嘞,大人你要小心啊!”
從剛開始到現在,唐牛兒早就伸長了脖子,四下張望着呢,眼下得到趙振允許,這貨忙答應一聲,便拎起兩柄鋼刀,就直奔城頭上去。
随着唐牛兒的加入,替他擋下了大部分的攻擊,程毅面前壓力驟輕,隻見他大槍橫撥,槍頭連連點出,猶如靈蛇吐信,刹那間便将周圍一群人刺殺。見此,唐牛兒也不含糊,兩柄鋼刀在他雙臂下,幾乎化作了兩團寒光,一路過去,蒙古人斷胳膊斷手的,比比皆是。
在二人拼命的同時,餘下的每一個守城士卒也更為拼命,因為所有人都明白,這個時候,唯有死戰。擺在他們面前的隻剩下兩條路,要麼引頸受刃,要麼死戰到最後一刻,死中求生。
這一場,近乎決戰的攻防之戰,但凡參與守城的昌武軍士卒,将最後一點皿勇都拿了出來。哪怕湧上城頭的蒙古人再多,幾次撲擊後,卻都被殺退了回來!
遠處,在最後方壓陣的郭德海,看到這一幕幕景象市,一張飽經滄桑的老臉上,也禁不住露出了一抹動容。
面對鋪天蓋地的蒙古大軍,區區千餘守城士卒,數百民役,竟然能堅守如斯,倒真是讓人傾佩。究竟是何種力量,讓不堪一擊的金軍,變得如此強大?
想到這裡,郭德海終究還是沒有忍住,隻見他猛地一揮手,身邊軍官會意,立刻扯着嗓子傳令道:“騎軍回防,弓手戒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