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卷留中,呈禦覽!”最後李東陽給了這簡單有力的七個字。
一個内閣閣老,在隻觀了此份試卷之後,便已經将這試卷定為一甲,不需要任何的猶豫和參考,這是終弘治朝六界科舉一來第一例。
“賓之,爾為讀卷官,責任之重大,想必毋需老夫多說,這未免太過草率!”劉健最後意味深長的道:“十二年程敏政的事過去沒多久,你我都是親眼所見。”
“哎喲,閣老哎,你把我李東陽想成什麼樣了喲,您看看這份試卷,是否受得了此殊榮?所有的治國利弊,以及那老辣獨到的眼光,無一不在說大明的後繼有人了,此子要培養!”李東陽答道。
他知道劉健的好意,弘治十二年,唐伯虎和程敏政夥同作弊,最後一個被斥為吏,一個被罷官郁悶至死,這下場可以說是科考以來最為嚴重的,他李東陽就是奉禦命調查,雖然他認為唐、徐二人沒有串通程尚書作弊,可是最後的下場仍舊不是他能決定的!
劉健聽了李東陽這樣的誇贊,不免有些好奇,李東陽抓住時機,悄悄的将那份試卷遞給了劉健。
劉健笑了笑:“老狐狸,當朝上下,處理人情事務,沒有一個比你精明!”
雖然李東陽已經五十八了,可是在七十二歲的劉閣老面前仍舊是個孩子,他想說便說,毫不留情。
劉健接過了李東陽的試卷,随意的看了一眼,首先吸引劉健的不是那答題的内容,而是那一首俊美的趙體字,當真有趙大家五分神韻,然後他才看是看正文。
隻是剛看了二百字,整個人便被吸引住了,他看的很久,比李東陽還要久,雖然這裡面許多問題比如貪污、兼并,内閣都已經知道,也拟定過解決的辦法,但關于海上這個領域,這是内閣從未考慮過的。
都知曉大明海寇頻生,但也正是因此才要施行海禁,可是這為考生卻偏要反其道行之,大開海禁,防止閉關鎖國,建立海上霸權。
其中那“盜不在倭寇,在國人。”這個觀點卻和前不久兵科給事中在朝上和弘治皇帝上奏的不謀而合!
想不到一個小小的舉人,一個隻關心科考的舉子,竟然會有這麼多的見解,而且觀點都切合實際,并且還帶有一點年輕人的沖勁,難得難得!
“閣老,如何呀?”李東陽笑眯眯的道。
“甚好,便拿去給聖上禦覽吧!”劉健笑道,内閣三閣老雖然性格不一,劉健雖七十高齡,脾氣卻萬般暴躁,謝遷這厮會忽悠,李東陽是個人精,雖然性格或多或少的有缺陷,但是有一樣他們是統一的,那就是惜才之心。
世上的人無絕對的好壞,孟子提出性善論,人生下來性格都是善良的,至于後期會出現各種不一的心理變态,那是和壞境有關,當然這樣的人我們可以稱之為變态。
什麼是壞人呢?就是在特定的時期,做出或不做出在那個時期應該作為的事情,這樣的人是可以定義為壞人的!
在閱卷這一點上,三位閣老實在可以稱之為好人,沒有一點點功利嫉妒之心,兩朝開濟出來的老臣心,一心隻為着大明王朝!
這一份試卷已經閱的夠長了,幾位大學士換了心思,趕緊的開始繼續批閱餘下的卷子,到黃昏,他們才選出幾分試卷交給了聖上,讓弘治皇帝批出一甲,其餘的試卷,便由他們定了名次。
等到三月十五号那一天開始放榜,這次那些舉子們倒是一點兒也不怎麼緊張了,反正怎麼說都是進士了,隻是做個排名,不做淘汰,所以他們心理倒是很輕松的。
輕松是相對的,心理還是有一絲期待,内閣發展至現在,已經有個不成文的規矩,非翰林不入禮部,非禮部不入内閣。
所以這翰林院學士又會顯的十分的珍貴,是每個中第的舉子擠破腦袋也想進去的地方。
要想進入翰林院,一甲的三名,也就是“狀元、榜眼、探花”是有資格直接入的,另一個方法,每次放榜之後,内閣會組織一次考試,在二甲三甲的頭幾名中選拔一批學士,稱之為館選庶吉士,然後進入翰林院。
三百多位貢生天不亮就随着百官在宮門外等候,這些人哪裡見過這麼大的陣仗,一個個都向乖寶寶一般低着頭顱,站在那些那些身穿绯紅朝服的皇室公卿,文武大臣的身後。
陳瑀立在第一,他決定看這些人去哪,他就跟着去哪。
畢竟都是第一次,誰有經驗?聽到宮内有太監唱“諸貢生觐見”之後,午門三正門已經左右對開的掖門便緩緩開起,兩隊身穿金色飛魚服,手持畫戟的大漢将軍便從門内器宇軒昂的走出來。
這是錦衣衛的一種,大漢将軍,專門負責重大的祭祀、社郊等禮儀充當儀仗隊用的。
這個時候,那些文武百官們便撩了公服,挺着兇膛,驕傲的朝宮門内走去。
這一切的一切把這些貢生們的感情吊出了高潮,忠君報國之心悠然而生,陳瑀相信,這一刻無關乎清官、貪官,他們都是好官,包括嚴嵩!
激動是激動,迷糊卻仍舊迷糊,身後那兩三百的小弟都跟着自己,陳瑀努力的讓自己不那麼的緊張,縱然如此,他還是迷迷糊糊的随着百官身後來到奉天殿,站定之時差點緊張的倒了下去。
身後那些貢生們都是一樣,他們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陳瑀覺得現在最難受的肯定是自己,他站在正中央,正前排,他一直感覺有好幾百雙眼睛在玩味的盯着自己,可是他偏偏又不敢擡頭看是哪個王八蛋看着自己!
奉天殿上已經布滿了許多手執金爪、寶頂、旗幡等的金甲衛士。
當然,這些人也就是搞搞象征,可不是拿這些家夥幹架的,當然,這些也幹不過人家的大刀長矛,反正就是怎麼隆重怎麼能唬到人怎麼來,不然怎麼讓你覺得大明王朝的威嚴?
除了這些,還有個十分重要的衛隊,乃是典禮儀式不可或缺的,叫做鹵簙法架,說白了,就是搞音樂的。
随着樂聲響起,弘治朝首輔劉健手執黃冊,急急忙忙的走了出來,清了清嗓子道:“諸位貢生聽宣。”
貢生們知曉這是首輔劉健,他們隻感覺腚後一緊,整個人立正,站姿比軍人還要标準,來聆聽首輔的天籁。
“國之大事惟教化為先,教化以科舉為先,今為國掄才,不問出生,陛下親策與廷上,弘治十八年乙醜科殿試完畢,選出一甲進士及第三名,二甲進士出身九十五名,三甲進士出身二百零五名。”
劉健說完之後看了看衆位低頭的貢生,然後笑了笑,繼續念道:“殿試一甲第一名,陳瑀。”劉閣老說完之後,像是有巨大回聲一般,緊接着便有大漢将軍喊道:“一甲第一名,貢生陳瑀觐見……”
整個奉天殿内外都在傳着這番聲音,反看陳瑀,整個人像是木偶一般,站着一動不動。
幸好有官員來到陳瑀身旁,他們也是見慣了這種場面,于是笑呵呵的道:“狀元郎,跟本官入殿面聖吧?”
“哦……哦!”陳瑀支支吾吾的道,說完便亦步亦趨的跟着那官員,甚至連句謝謝都忘了說。
當然這個時候那個官員也不會在乎這點小小的禮節,若這個時候陳瑀還能像正常人一般思維,那真的不正常了咧。
随着音樂,三跪九拜後,陳瑀便被那官員引到左班正六品的位置站定,左班也就是所謂的文官集團。
“殿試一甲第二名……顧鼎臣。”
“一甲第二名貢生顧鼎臣觐見……”
這個時候陳瑀的思緒才跑回來一點,在七品官的位置站定後,心中訝然不已,顧胖子中了?還中的這麼高的名次?
心還沒念一會兒,顧胖子便從自己身旁走過,路過的時候還給了陳瑀一個眼神,然後便在正七品的文班位置站定。
殿外首輔劉閣老繼續唱道:“殿試一甲第三名,謝丕。”
“殿試二甲第一名董玘……二甲第二名嚴嵩……第三名湛若水……第十名翟銮……第九十三名徐祯卿……”
“三甲第二百零五名章嵩……”終于劉閣老把所有的名次唱完,大殿内已經擠滿了金科進士和文武百官皇室公卿。
又是一陣唱樂之後,禮成,弘治皇帝回宮。
等到弘治皇帝走後,這下大殿内便熱鬧極了,他們紛紛把新科進士們圍了起來,不斷的恭賀慶祝,場面說不出的……煩!
最煩的莫過于陳瑀,他都快被這群老家夥說暈了,尤其是那位謝閣老,自始至終話就沒停過,一句一個愛徒,一句一個愛徒,連兒子都不要了!
“好了好了,各位大人,新科狀元待會兒還有事兒,可不能耽擱正事,丢了皇家的顔面!”李東陽這話也是變向的替陳瑀解圍了。
“謝過老師。”陳瑀對内閣三閣老恭敬的抱拳道。
劉健、謝遷、李東陽都是會試的總裁和殿試的讀卷官,自然都是這些進士們的老師,李東陽所說之事正是禦街跨馬,這是一種十分崇高的榮譽,所有讀書人畢生的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