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大朝會将正德五年徹底告一段段落,意味着帝國所有官僚将進入修整和休假階段。
不過皇宮仍舊還有内閣六部的人執班,以防止不時之需,所以楊廷和這個年關注定是回不到四川新都老家了。
自下朝之後,陳瑀敏銳的發現吏部、刑部尚書之事有異常,便派沈飛特意查了下,依照正德皇帝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性子,決計不會那麼随便就罷免了這兩個老東西。
别看朝堂上說的冠冕堂皇,官話誰都會說,但是事出必有因。
可以換一種角度來思考,正德皇帝是知道,他如果罷免了吏部和刑部尚書的職位,後面肯定會有綿綿不絕的給事中和禦史在他耳邊唠叨,非但如此,怕是此舉還會寫入史書。
但是他為什麼還要這麼做?
當沈飛将結果給到陳瑀的時候,他了然了,原來兩個老匹夫觸動了皇帝的逆鱗。
起因很簡單,就是兩個短短的奏章,内容也很簡單:“什麼太祖太宗皇帝定下大明基調,傳至現在已經十一朝有餘,而陛下早嗣大位,早成大婚,光前裕後,衍無疆之祚,聖慮所及亦何其深,且遠也四五年間,陛下春秋鼎盛而儲嗣未聞……”
反正大緻的意思是,你朱厚照繼位四五年了,結婚也有四五年了,你怎麼折騰是你的事,但是你要給大明留一個種!
正德皇帝最怕這些人說起這個事,他目标很簡單,開心快樂就好,不要給老子搞事,不然老子會生氣。
于是乎就發生了大朝會上那一幕。
“全朝上下,誰不知道這是皇帝的逆鱗,那兩個老家夥也敢說?難倒忘了前車之鑒了麼?”
房間内,房小梅正不時的在火爐上撩着火,天氣太過寒冷,兩人圍爐而坐,便說起了這個事。
“你都知道的事,他兩個怎會不知,怕是被人當做槍使了!”陳瑀手中抱着四書五經,看的津津有味,當然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楊介夫?”房小梅眼中不滿驚訝,“如果是他,那他真的太可怕了!”
“誰說不是呢!”陳瑀道:“雖然還沒有十足的證據,但也是八九不離十,可是我詫異的是,他究竟用了什麼辦法,能讓那兩個老匹夫甘願做槍,估計這裡面少不了李東陽那老狐狸的參合,他們不但要勸谏正德皇帝,還有一個目的!吏部尚書!”
“天算不如人算,誰知道半路殺出個楊一清。”房小梅笑道。
“這個位置也不好做,沒有内閣的支持,吏部的位置坐不穩。”陳瑀眼中布滿擔憂。
“算了,這些事容後再說。”陳瑀将書擱在案幾上,然後揉了揉眉頭,房小梅見狀,便走了過來,溫柔的給他捏了起來。
“怎麼了?可還有什麼煩心事麼?妾可以為君分擔一二。”
“現在楊廷和已經讓北鎮撫司大肆捕抓劉瑾的餘黨。”陳瑀歎了口氣道:“你知道我和劉瑾的關系,許多官員都和他有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他明面上是抓捕劉瑾餘黨,實際不過是以為此借口,來打壓我罷了。”
“錦衣衛的手段我也知道的,他這麼做,和劉瑾又有什麼異樣?披着文官的流氓罷了,道貌岸然!”房小梅道:“内廠這些時日消息反饋也很快,情報網已經快要遍布全國。錦衣衛現在在全國各地出沒非常厲害,隻要無常薄寫下罪狀,那些文官便被抓進诏獄,進去的幾乎沒有能挺過來的。”
“康海也折了!”房小梅無奈的道:“而且還是他的好朋友李夢陽告發的。”
“這些所謂的文官清流,良心都被狗吃了麼!”陳瑀聽到康海遭遇之後,狠狠的拍了案幾,“當初在诏獄的時候怎麼求康海的事難倒都忘了?白眼狼!”
“你不是說嘛,文官都是嚴以待人,寬以律己,這都是他們拿手的把戲,當初康海以陝西人的身份找到劉瑾,那個時候李夢陽就心生膈應,隻是康海心大,不在乎那些,可是這下場……不過他是硬漢,诏獄内硬是挺到了現在。”
“現在在哪裡?”
“北鎮撫司。”
“讓沈飛走一趟,說内廠要了這個人。”陳瑀想了想後道:“多帶幾個人,無論如何也要将康海帶回來,好好的一個狀元,千萬不能在诏獄折了,即便以後不能為官,對大明終究也會有貢獻的。”
陳瑀說的這些話,房小梅不能理解,但是作為幾百年穿越過來的人來說,康海作為前七子,給整個中華帶來的是文化遺産,這種東西不能丢了!
“嗯。”房小梅緩緩的出了門,然後片刻後才回來,她知道這種事耽擱不得。
“我們現在損失了多少人?”
“南直隸三個禦史、一個右參政。浙江三個巡查禦史、一個左參政、三個衛所的指揮佥事,市舶提舉司一個監官,幾個州府的知州和知縣,還有幾個舉人。福建、廣東、陝西、湖廣,這些加起來估計将近大大小小的百人。”
縱然陳瑀心中有點估算,但是當房小梅将這個數據說出來之後,他還是驚訝的不能自己,一百多個人,大大小小的可都是實位,楊廷和啊楊廷和,你這麼做是不是太狠了?
“清理吧,現在拿他沒有辦法,這些人肯定和劉瑾或多或少的有關系,現在若是保他們,問題會更大。”陳瑀道:“恐怕用不了多久,他的矛頭就會指向為夫了。”
“呸!什麼為夫,都沒成親!”房小梅嬌嗔的看了一眼陳瑀,然後道:“他為什麼要這般的和你過不去?”
“簡單,嫉妒呗。”陳瑀笑道,“還有重要的一點,楊廷和記仇,他将正德那小子的頑劣歸功于我了,又加上我在浙江折騰的一系列改革和東南清理的那些沿海蟊賊,還有重開市舶提舉司、沿海海禁,沒有一樣是附和他治國的理念的。”
“可是這些終究是利國利民的,他是瞎子麼?成果看不到麼?”
“他不是看不到,他是看到了也要阻撓,為什麼?因為這和絕大部分人的利益不符,他也是那部分人群之一,所以我一直說,人性其實沒有好壞,隻是我們思考問題的角度不同,隻要在大明這個體制内,就由他折騰吧。”
陳瑀一雙手,不知何時已經深入房小梅那白花花的兇部,色眯眯的道:“來,為夫今日研究了周公之禮,現下剛好知行合一。”
“不要……”
臘月十五,北京城洋洋灑灑的飄起了雪花,清晨打開窗子,屋檐上、石闆路上皆都鋪上了一層白被。
今天也是陳瑀回錢塘的日子,無論一年來官場多麼的磕磕絆絆,可是到頭來始終還是要回家,隻有那裡或許才是陳瑀心的港灣。
之前他總是不知道鄉關何處才是,可是現在他知道了,望着京杭運河,他再也不會發出日暮鄉關何處是的感概,多的卻是一種急切的返鄉之情。
碼頭的商船還沒有駛來,陳瑀望着運河癡癡的發呆,運河上雪花點點和河水融為一體,四周狂風呼嘯,他的發絲也漸漸的被雪花染成白色。
來到大明第五個年頭,發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每一件都曆曆在目,不知道後面等着他的會是什麼,不過無論是什麼,他知道,那将絕不會是一條好走的路。
楊廷和的權力一天天的做大,正德依舊那麼浪蕩,帝國千瘡百孔,我到底可不可以試手補天裂?
正想着入神,一件貂絨披風輕輕的披在他的身上,頭上也多了一把油紙傘,身後有嬌聲道:“船還要過會才到,外面天氣有點寒冷,去那邊躲一會吧。”
陳瑀回過頭,微微的笑了笑,脫下皮革手套,輕輕的抓住那早已經凍的通紅的蔥玉小手。
就那麼望着她,到也沒說什麼,隻是眼中飽含的寵溺,倒是羨煞他人。
她怎麼也不會想到,當年一個錢塘癡呆的小子,現在竟然會是大明禮部左侍郎兼内緝事廠都指揮使。
縱然她和他的感情一路走來也頗為不易,現在總算是有個結果了,雖然她沒有任何名分,甚至連一個妾室都算不上,但是她知道陳瑀的心,這些就夠了。
最幸福的事莫過于能陪他度過餘生,未來無論會有什麼風雨,她都願意陪他一起度過。
她算是最能理解陳瑀的,她見過陳瑀兩榜折桂,見過陳瑀在诏獄撕心裂肺,見過他升遷,見過他貶官。見過他力挽狂瀾,亦見過他蒼白無力、孤立無助。
無論如何,有君足矣。妾願意傾所有陪君度過荊棘,縱然天下文官皆以爾為賊,為君,妾願與天下為敵!
請不要懷疑她,她的才能足夠撼動整個風雨搖曳的大明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