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星大概知道,畫室的小團體們不喜歡她。
雖然池琇總想帶着她一起,但她總是不自在,還容易掃她們的興。她知道自己和她們玩不到一塊兒去,吃完飯便和她們道别,自己回酒店。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總感覺江都比丹裡要冷一些。
小寒風刮在臉上,像冰刀子一樣,吹得人臉頰生疼。
許星縮了縮脖子,把小半張臉埋進圍巾裡。
圍巾是溫峋給她買的,仿羊絨的,很暖和。出門前,也是他幫她圍上的,感覺圍巾上還有他掌心的溫度。
許星擡頭,江都的冬天灰蒙蒙的,霧很重,看不見天空,看不見雲層,整個世界都是灰白色。
路燈已經亮了,暖黃色的光,落到地上亮堂堂的,不像丹裡,隻有一個小圈。
她把手揣進衣服口袋裡,在裡面摸到兩根棒棒糖。
是溫峋塞進去的,她拆了一根放進嘴裡,是酸酸甜甜的草莓味。
哈氣化成一圈白霧飄散在空中,太冷了,許星揣着兜,低着頭,快步往酒店的方向走。
深棕色小皮靴踩在地上“哒哒”響,許星腳步一頓,停下來。
低頭看着自己的小皮靴,小皮靴上的綁帶系得很漂亮,是溫峋蹲在地上給她系的。
溫峋……溫峋……溫峋……
好想他。
完了,她真的被溫峋養廢了,沒了他,她可怎麼活啊?
許星一路小跑回去,踢掉鞋子,爬上床,第一件事就是給溫峋打視頻。
電話響了好久,快自動挂斷了,溫峋才接通。
他似乎還在外面,背景裡是派出所的大門。
下午七點,天已經完全黑了,他依舊穿着中午那件黑色夾克,街上路燈昏暗,他鋒利的眉眼被昏黃的路燈融掉些許,連眼神都變得柔和許多。
“現在在酒店?吃飯了嗎?”
一把低沉有質感的嗓音,透過冰冷的機械傳過來,似乎帶了點電流,沒有面對面說話時那麼明顯的磨砂感。
許星看見他的一瞬,整顆心髒都放飛了。
剛才潰爛成一團的自尊心好像自動找到了粘合劑,将她重新拼貼完整。
許星趴在床上,手機豎着擺在床頭,一雙鹿眼圓圓,唇角彎彎:“剛吃完回來。我有點想你,就給你打電話了,你還在忙嗎?”
視頻裡的男人五官淩厲,長眉微挑,無端帶點痞氣,他嗤笑一聲:“攏共分開不到十小時,你哪來的那麼多時間想人?”
許星兩隻小腳在空中亂碰,撇了撇嘴,心想,想你的時候在你身邊都想你,這跟分開多久又沒關系。
溫峋注意到她的圍巾還沒摘,忍不住提醒:“酒店裡開着空調就把圍巾摘了,這麼一直圍着,猛地出門,不怕感冒?”
他一提醒,許星這才注意到,因為太想他,自己連圍巾都沒摘就給他打電話了。
她有些羞惱的臉紅起來,跪坐在床上摘圍巾。
溫峋走路走得很慢,一直看着她摘:“第一天有人欺負你嗎?同學好不好?”
“放心吧,沒人欺負我。還有人主動和我住一間呢。我覺得她挺可愛的。”
圍巾繞了兩圈,解開之後,露出一截細白的脖頸,毛絨絨的頭發堆在頸間,襯得那根脖頸修長漂亮,仿若白玉。
溫峋喉結莫名滾動兩下,不動聲色移開了視線。
“這麼早就回來了,沒和她們出去玩?”
視頻裡的姑娘眼睫垂下,一頭紮進枕頭裡,隻露出一個毛絨絨的發頂。
溫峋失笑,拇指摩挲手機屏幕,剛好是她頭頂的位置:“說話就說話,裝什麼鴕鳥?”
許星從枕頭裡露出兩隻眼睛,眨了兩下,又露出小巧挺翹的鼻子,最後整張臉都露出來。
眼神卻有些落寞:“我和她們吃完飯就回來了,我不會說話,她們也不會等我寫字,融入不了,就回來了。回來也挺好的,我也不喜歡在外面玩,人生地不熟的。”
溫峋的神情漸漸冷了,漆黑深長的眼落在姑娘落寞的臉上,泛着心疼。
她哪裡不喜歡在外面玩?
出事前,每個假期都會和朋友出去玩幾天,拍了很多照片。
而現在,她的舒适圈一再縮小,一旦踏出這個圈,她就開始惶恐,開始不安,下意識尋找安全感。
溫峋長出一口氣,淩厲的神色變得柔和:“這大冬天的,外面也沒什麼好玩的。早點回來好,免得我擔心這擔心那。明天出門多穿一點,别感冒了,聽到沒有?”
許星點頭:“知道了知道了,您老都說了多少遍了。”
溫t峋噗嗤一聲笑出來,冷厲的眉眼都沾了溫柔,許星一時有些看呆了,心髒怦怦怦亂跳。
她心想,溫峋真是一隻禍國殃民的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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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看完考場,第三天正式考試。
許星兇有成竹,考試當天起了個大早,擠在數萬考生中,浩浩蕩蕩進入江都大學。
考号和考場是亂的,一間畫室的人很少能擠到一起。
許星所在的考場就全是陌生人,早上八點半開考,和往年一樣,考頭像寫生——一個白發蒼蒼的四分之三側老人頭。
暗部發生了變化,頭發不再是暗面,成了灰面。
許星得心應手,兩個半小時畫完,交卷。
11:40-12:10考速寫,速寫題目是醫院一角,默寫,要求三個人物。
之後中午休息,所有考生離場,下午兩點到五點考色彩。
許星吃完飯後回酒店,把顔料拿出來噴了一遍水,讓顔料保持水潤。
她的顔料全都換成了嶄新的,看起來特别養眼,許星就像看孩子一樣看着它們。
确保顔料沒有少,沒有漏,沒有結塊之後,她蓋上蓋子,爬上床,準備午休。
然而剛躺下,她的手機就響了,池琇說,她買了很多東西,很重,她一個人拿不上來,讓許星下去幫她。
許星怕她久等,連忙起床穿衣服,連圍巾都忘了戴,就噔噔噔下樓。
她離開後,本該在樓下的池琇從酒店拐角出來,用房卡開門,進入房間。
許星的顔料一直放在她的行李箱邊上,池琇目标明确,打開她的顔料盒,陰恻恻笑起來。
天氣寒冷,許星縮着脖子在樓下四處張望,又跑到離酒店較遠的天橋邊上去,轉了好幾圈都沒看見池琇,又看了一眼手機。
五分鐘前她給池琇發了消息,對方沒回。
許星又發了一條:[池琇,你在哪兒呢?我已經到天橋了,沒看見你人。]
池琇很快回了消息:[啊,星星你還在下面啊?我剛剛遇到同學,她幫我一起拿上來了,應該是電梯錯過了,你快上來吧。對不起啊,忘了告訴你。]
許星松了一口氣,她還以為自己跑錯地方了:[沒事,你拿上去了就好,我馬上回來。]
她回到酒店時,池琇已經上床了,還沖她招招手:“星星快睡吧,沒多少時間休息了。”
許星沒多想,點頭,脫了外套,爬上床。
下午一點三十五,許星進入考場。
打開顔料盒之後,臉色唰一下變得慘白,澄澈的鹿眼裡藏着巨大的不解和震驚,還有鋪天蓋地的無措和慌亂。
她一盒幹淨的顔料,變得亂七八糟,通通混在了一起,根本認不出顔料本身的顔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