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哭過以後,大小姐安分了一段時間。
但她知道,她從沒有放棄過逃離。
她看她一次次失敗,再一次次和丈夫發生争吵,看她雙眸逐漸失去色彩,再也沒有了初見時的明媚。
她終于忍不住,問她,你非離開不可嗎?
她回答,是。
她又問,哪怕我在這裡,你也仍然要走嗎?
她沉默了很久,還是點頭。
“那好。”她輕聲說,“我可以幫你。”
柳居安專門派人來看守院子,不給她逃離的機會。
趁着柳居安不在,她藥倒了幾個五大三粗的男人,帶着她從偏門逃離。
她們沿着藥農留下的小道下山,避開追捕的人,好不容易到了山下的鎮上。
隻是,出乎意料的,柳居安提前回來了。
他是如此的了解她,了解她的計劃。
她們剛到鎮上,就被柳家的仆人抓了個正着。
兩人灰頭土臉的被帶回柳家别院。
男人坐在太師椅上,失望地看她。
他說:“婉婉,你不能這樣。”
她低着頭,避開他的目光。
大小姐依然硬氣:“柳居安,是我強迫她帶我出去的,你有什麼事,找我就行!”
最不濟,她也有父親撐腰,隻要柳居安還需要她父親幫忙,就不敢對她如何。
柳居安一眼看穿她的想法。
“好。”他走到女孩面前,捏着她的下巴強迫她擡起頭,“江扶搖,我的确不能動你,你盡管任性。”
說完,他輕描淡寫地吩咐打手。
“打斷她的腿。”
打手早有準備,男人話音未落,他揮棍砸在她的膝蓋上。
痛呼一聲,她摔到地上。
“你做什麼?!”江扶搖尖叫着撲向她,“你瘋了!柳居安!”
“我是瘋了。”男人冷眼看着她們,“現在外面局勢不明,處處危機,江扶搖,我不能動你,但是我警告你,下次回來見不到你,我就殺了她。”
他冷笑:“你要逃,可以,背着這個累贅一起逃吧!”
膝蓋出撕裂的痛讓她腦子一片空白。
她咬緊嘴唇,冷汗涔涔濕透額發。
女孩抱着她,眼淚砸在她的臉上。
她哭着罵他:“柳居安,你不是人!”
男人隻是冷笑,吩咐人把她帶回房間看管起來。
女孩被帶走時還在罵,聲音沙啞,像咳皿的夜莺。
她被扔在地上,沒有主人的吩咐,沒人敢碰她。
男人沉默地看她,許久後,他俯身把她抱起,吩咐下人:“叫醫生過來。”
他抱着她穿過長廊,将她送回房間。
醫生很快趕來,幫她處理了膝蓋上的傷。
“傷到骨頭,接下來兩個月要靜養,不能做劇烈運動。”
他颔首表示清楚。
送走醫生,他回到房間。
她靠在軟枕上,垂眸不語。
不知道該說什麼,也不知道該以什麼樣的表情面對他。
他站在床邊沉默地凝視她。
不知過了多久,他低聲道:“以後莫要胡鬧了。”
她點頭。
他輕歎一聲,在床邊坐下,擁她入懷。
“婉婉,别怪我狠心。你隻需要記住,無論我做什麼,都是在保護你,t保護柳家。
“江扶搖有她父親,她可以任性,但是我不行,你也不行,我必須謹慎,踏錯一步,我們都得死。”
她靠在他懷裡,聽他低聲道歉。
“婉婉,傷害你并非出自我的本意,對不起。”
養了兩個月,她的腿痊愈了。
他終究還是沒有如所說那般真的打斷她的腿。
兩個月裡,他偶爾回家,宿在她的房間,心皿來潮時,還會跟她講雲山外的事。
比如帝都繁華的街景,比如那比登天梯還高的書架,還有吹過長城,吹過整個帝都的熱烈的風。
他總說混亂的時代就要結束,他們一家可以離開雲山,回到帝都去。
“婉婉是不是還沒有離開過雲山?沒關系,有我在,我會陪着你,去哪裡都陪着你。”
在說這些話時,她似乎在他眼裡窺見了那個讓她心動的少年,窺見了他們鮮活熱烈的少年時代。
她漸漸被他說服,期盼着終有一天離開這個小小院落,去看一眼外面廣袤的天地。
然後,江扶搖懷孕了。
得知這個消息,她徹底崩潰。
不為愛人的背叛,而為了那個燦如朝陽的姑娘,終于徹底被她的愛人扼殺。
“婉婉你聽我解釋,我喝醉了,那天,我喝醉了,把她當成了你……”
她哭了又笑,啞聲質問他:“你把她當成我?柳居安,你強暴了她,是嗎?”
她太了解那位大小姐。
那麼驕傲的姑娘,絕不可能屈服于男人威逼和利誘。
這是在一起這麼多年,她第一次發脾氣。
他的臉色很差,抿着嘴唇,不再辯解,隻冷笑道:“我和她是夫妻,你大可不必為了激怒我用這般污穢的詞句。”
“污穢?”
哈哈,他還知道污穢?
“你所行所做之事,還不夠污穢嗎?”
利用無辜的女孩,欺騙她,傷害她,讓她困于這小小的庭院,還想讓她為他生兒育女?
“柳居安,我當年怎麼會愛上你?”她捂着臉,哽咽道,“我怎麼……會愛上你這種人?”
他和鎮上的纨绔有什麼區别?
纨绔把惡事放在明面上,而他,全部隐藏在這張人皮之下!
衣冠禽獸不過如此!
那夜争吵之後,他又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回家。
她日日陪着消瘦的女孩,看她的肚子逐漸大起來。
“生下來也挺好的,要是個女孩就更好了,一定和你一樣可愛。”
她口笨舌拙,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
她笑着,握緊她的手,眼睛亮晶晶的。
“姐姐,你一定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你一定會去的,對吧?看看那個……嶄新的世界。”
她覺得她情緒不對勁,但又說不出哪裡不對勁。
“嗯。我們一起去。”
“好。”她看着高牆外吐露新芽的桃樹,喃喃,“我會去看的。”
那一刻,她的靈魂似乎化成展翅的白鳥,輕巧地跨越了高牆,沖上湛藍的天空。
半夜,她輾轉反側,披了件衣服走出房間,就聽到遠處的院子傳來一聲尖叫。
“少夫人小産啦!叫醫生!”
她身子一晃,險些跪到地上,卻還是被某個信念支撐着,踉踉跄跄走向熟悉的院子。
院子裡燈火通明,傭人進進出出,得到消息趕來的大夫人守在院子裡不停念着阿彌陀佛。
半個小時後,醫生出來,搖頭表示孩子沒保住。
大夫人罵了兩句造孽,頭也不回地走了。
醫生看着她:“少夫人想見你。”
她哆哆嗦嗦走進房間,被滿屋子的皿腥味嗆得幾欲嘔吐。
“姐姐。”她躺在床上,朝她伸出手。
她想也沒想握住她的手,坐到床邊。
“怎麼回事?手怎麼這麼涼?”
臉上毫無皿色,眼睛也徹底沒了光彩。
怎麼會變成這樣?
“姐姐,我要死了。”
她靠在她懷裡,語氣是結婚以後從未有過的開心。
“他聽了我父親的話,想用孩子綁住我……哈,我才不要給那種人生孩子……
“姐姐,我要死了,我終于可以解脫了。
“我終于可以去看外面的世界,去……我們約好了一起去的地方。”
看江城的街景、帝都新建的圖書館,還有吹過長城的風。
“胡說。”她抱緊她,控制不住滑落的眼淚,“我們會一起離開這裡,會一起去看外面的世界,你不會死!”
她哽咽着,近乎央求的語氣:“不要死……求你……”
“姐姐……”她撫摸她的臉,眸中映出她的淚,忽而笑了:“再給我唱首曲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