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省城忙碌了一天。

　　回到軍區大院時，天早就黑透了。

　　在表姐周瑗的威逼利誘之下，顧司衍終于緩下臉來，主動示好。

　　顧司衍和葉銘本來就有過一面之緣，他對葉銘的第一印象，還算是頗為不錯。

　　意志堅定的落難貴公子，偏居一隅，獨善其身。

　　讓他沒想到的是，緣分竟然這麼會捉弄人。

　　自己從小一起長大的表姐，會對葉銘另眼相看。

　　“葉先生的事情，忙清了？”

　　“順路的話，一起走？”

　　男人之間的關系，往往很奇妙。

　　上一秒，劍拔弩張。

　　下一秒，隻需一個眼神的對視，又能相安無事。

　　“也好。”葉銘淡淡地笑道。

　　顧司衍眼神微閃。

　　就算他是男人，也不得不承認：

　　這個大上自己十來歲的男人，身上有一種獨特的人格魅力。

　　一路上，兩人甚至沒有隻言片語的溝通。

　　邱秀英坐在副駕駛上，開始的時候還主動聊了幾句。

　　随着天色暗淡下來，不知不覺，人就睡着了。

　　就叫葉銘什麼時候下的車，她都完全沒印象了。

　　隻隐約記得，睡到中途翻身的時候，汽車好像停下來過。

　　*

　　又是一個嶄新的周一。

　　鎮上的新店，經過一個周末人流的洗禮。

　　僅僅試營業兩天，就賣掉了店裡一半多的産品。

　　周一清晨，邱秀英拉着滿滿一後備箱，款式新穎、色号齊全的新品，搬到店中時。

　　姜紅看她的眼神，簡直冒泡泡。

　　“秀秀，你真是太神了！”

　　“這才短短一天的時間，你是從哪裡搞到這麼多尖貨的？”

　　邱秀英也不隐瞞，将周日在沙市批發市場的見聞，一一說給姜紅聽。

　　一開始，姜紅還聽得興緻勃勃。

　　越往後聽，尤其是當邱秀英講到貨比三家才定下來時，腦袋瓜都快炸了。

　　“算了，算了！”

　　“我還是乖乖在家看店，今後進貨選品的事情，邱老闆自己多費心哈！”

　　說着，姜紅起身就往貨架邊躲，趕忙去理貨。

　　走到半路，又折回來拿走了邱秀英手裡的衣架。

　　“店裡的事情，你别管了。”

　　“昨天在省城跑了一天，趕緊回去歇着！”

　　邱秀英坐在沙發上，看着空空如也的手，頓時哭笑不得。

　　不過倆人在決定合作時，已經分工明确。

　　這樣也好，各司其職。

　　多出來的時間，她正好回去整理一下小說大綱，準備着筆開始寫。

　　之前迫于生存壓力，她都是利用閑暇的片段時t間，打磨一些短篇作品。

　　如今手頭寬裕了許多，新店也在源源不斷的進賬，未來可期。

　　她正好可以沉下心來，寫自己真正想寫的東西：中、長篇小說。

　　眼看着姜紅那邊貨還沒理好，這邊已經有客人進店，成功被新到的涼鞋吸引。

　　姜紅趕緊放下手裡的活，笑盈盈的上去介紹。

　　幾句話之間，又成交了兩雙，十元流水進賬。

　　簡單除去進貨成本2.5元，毛利潤就有7.5元。

　　兩人對半分，她在旁邊坐着的功夫，就有3.75元進賬。

　　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姜紅美滋滋的将錢款收進抽屜，随後又将客人送到門口。

　　回頭一看，邱秀雲居然還坐在沙發上沒有動，趕緊笑着催促道：

　　“怎麼還沒回去？”

　　“看今天的樣子，好些昨天沒買到貨的客人，估計今天也會來碰碰運氣。”

　　“我估摸着，今天回去也早不了。”

　　“秀秀，你回去後，和我家老鄭說一聲，讓他自己先吃飯，别等我了。”

　　邱秀英含笑點頭，“嗯，我知道了！”

　　起身便往家走。

　　誰掙錢都不容易，有付出才會有回報！

　　她知道，姜紅如今剛剛嘗到掙錢的甜頭。

　　估計要給她一段時間緩沖，情緒和狀态才能穩定下來。

　　讓她沒想到的是，姜紅開店，越來越上頭。

　　一開始訂的是，早上9點去鎮上開門，下午5點收工。

　　結果剛剛試營業幾天，姜紅去的一天比一天早，回家的時間，一天比一天晚。

　　她家老鄭的臉色，也是一天比一天黑。

　　邱秀英擔心姜紅身體吃不消，開始提醒她：

　　“紅紅，店裡掙錢，我也開心！”

　　“不過，這天下的錢，是掙不完的。”

　　“身體是革命的本錢，一張一弛，休息也很重要。”

　　姜紅擺了擺手，渾不在意地笑道：

　　“掙錢，誰還會嫌多？”

　　“我們新店開業，生意好，正好一鼓作氣！”

　　“誰也不敢保證，過段時間是不是還有現在這麼好的生意。”

　　“就像你之前說的，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

　　“周一到周五，大家都要上班，哪有時間逛街買東西？”

　　“我要想做這幾天的生意，隻能起得早一點，回來晚一點。”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對不？”

　　“你放心吧，我身體好着呢！”

　　“天天在店裡待着，除了多說幾句話，風吹不着，雨淋不着，哪裡就那麼脆弱了？”

　　邱秀英說不過她，隻能暫時先由着她去。

　　等她折騰累了，新鮮勁過去，再勸她也不遲。

　　然而大家都沒想到的是，姜紅的新鮮勁還沒過去，她家老鄭就受不了了。

　　周三，邱秀妍和顧司衍剛吃完晚飯。

　　倆人正坐在院子裡的桂花樹下，喝茶乘涼消食，順便逗逗小黑狗壯壯。

　　隐隐約約，聽到隔壁後院傳來幾句争執聲。

　　邱秀英被吓一跳，緊張的站起身來，豎着耳朵聽，卻沒有了動靜。

　　顧司衍眸光微閃，淡聲勸道：“别擔心。”

　　“老鄭兩口子，感情向來都好，沒事兒的。”

　　未曾想，顧司衍話音剛落，隻聽哐啷哐啷的聲響，是一連串碗，碎落在地的聲音。

　　緊接着，隔壁前院，便傳來了壓抑的哭聲和開門聲。

　　随後砰的一聲門響，聽動靜，像是姜紅哭着沖了出去。

　　邱秀英臉色一白，拔腳便追了出去。

　　“我去看看，怎麼回事！”

　　邱秀英望着姜紅消失的方向，一路追了過去。

　　沒想到，不僅她家挨在隔壁聽見了。

　　整個一排家屬院，幾乎都聽見了。

　　大家紛紛打開院門，探出腦袋來看。

　　“怎麼回事？怎麼回事？”

　　“聽剛才的動靜，好像是鄭連長他們家傳出來的。”

　　“我看清楚了，剛剛跑過去的，好像就是姜紅，披頭散發，跟個女鬼一樣！”

　　“天哪，姜紅該不會，是讓她家老鄭給揍了吧……”

　　事情才剛剛發生不到一刻鐘，各種版本的謠言，便鋪天蓋地四散了開來。

　　姜紅離家出走時，還穿着白天的鞋，一路跑得飛快。

　　邱秀英追出來時匆忙，腳上還穿着拖鞋，勉強才能跟上遠處的身影。

　　其實住在同排的鄰居們看錯了。

　　剛才發生的動靜，确實是從姜紅家傳出來的。

　　但是穿着拖鞋，披頭散發，從各家門前跑過去的，卻是她邱秀英。

　　隻不過天色漆黑，大家壓根就看不清楚人。

　　顧司衍起身，也想跟着追出去。

　　可轉念一想，軍區大院安全地很。

　　大晚上的，大門口已經關上了門禁。

　　如果沒有特批的條子，根本就走不出大門。

　　邱秀英追上去後，兩位女同志無非就是在大院裡溜達散散步，談談心。

　　他跟上去，不僅幫不上忙，反而還顯得多餘。

　　想了想，便歇下了心思。

　　顧司衍擡手看了一眼手表，開始計時。

　　心想着，再過半個小時。

　　如果半個小時後，兩人還沒準備往回走，他再出去接人。

　　顧司衍站在門口，正準備往回坐下。

　　忽然聽到隔壁院子裡，也傳來了腳步聲，是老鄭。

　　沒想到，老鄭也和他一樣。

　　剛走到門口就停下了腳步，開始遲疑。

　　同隔壁腳步聲一同傳進耳中的，還有巷子裡，各家家屬三三兩兩湊一堆的八卦聲。

　　“愣着幹什麼？”

　　“媳婦兒還追不追？”

　　“不追的話，趕緊過來喝茶。”

　　“反正，就算你不去追，我老婆也已經追出去了。”

　　顧司衍淡淡地道。

　　隔壁的人，明顯聽見了他的聲音。

　　猶豫了一會兒，終是踏出了院門，快速閃了進來。

　　顧司衍皺眉瞅了他一眼，當即訓斥道：

　　“男子漢，大丈夫，做什麼偷偷摸摸！”

　　老鄭一噎，臊紅着臉指了指外面聲音傳來的方向。

　　随後憋紅着臉，壓低聲音道：“你以為我想！”

　　“營長，您也不聽聽，外面都把我說成什麼樣了！”

　　“誰打媳婦兒了？”

　　“我寵還來不及呢！”

　　“明明是我委屈，白天在單位忙了一天，回到家裡冷鍋冷竈，連口熱乎飯都吃不上。”

　　“我好心好意，做好晚飯等她回來吃。”

　　“不過是提了一嘴，讓她……”

　　說到關鍵的地方，老鄭悄悄看了一眼顧司衍的臉色，直接跳了過去。

　　随後接着道：“我不過是提了一個建議，她不愛聽就算了。”

　　“沒想到，她竟然還鬧起了脾氣。”

　　“回到家衣服都還沒有換，就直接掀翻了竈上的飯菜。”

　　“我還沒說她呢，她自己倒是哭着跑了出去，好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顧司衍坐在桂花樹下，默默地沏茶，頭也未擡。

　　老鄭見自己訴了半天的苦，自家營長居然理也未理。

　　不僅如此，居然連半杯茶都沒有給自己倒，頓時更委屈了。

　　“營長，您不是喊我過來喝茶嗎？”

　　“我的茶呢？”

　　沒想到，顧司衍輕輕挑眉。

　　隻端起自己的茶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我看你剛才滔滔不絕的樣子，也不像是渴了。”

　　“要不，你把剛才省略的話，也說給我聽聽？”

　　顧司衍見老鄭閉口不言，也不激他。

　　“沒事兒。”

　　“反正你不說，一會兒我老婆回來了，我肯定不想知道，也會知道。”

　　“既然不想聊，那你就早點回去休息吧。”

　　“慢走，不送！”

　　“對了，不出意外的話，明天早上開始加練。”

　　老鄭一聽這話，頓時洩了口氣，擡起頭幽幽地望向顧司衍。

　　“其實也沒啥。”

　　“我不過是說，看她現在兩頭忙，也忙不過來。”

　　“要不幹脆，把我媽和我妹妹接過來。”

　　“我媽在家裡，可以幫忙搭把手，幹幹家務活，做做飯。”

　　“等将來她若是懷孕了，還可以幫忙伺候月子，照顧孩子。”

　　“我妹妹現在，也已經小學畢業了，又不想念書。”

　　“正好紅紅在店裡，一個人也忙不過來。”

　　“把我妹妹接過來，也可以幫着打個下手。”

　　“自己人，又不要工資，紅紅還可以輕松一些。”

　　“紅紅之前在百貨大樓上班的時候，可是一把好手，當過好幾次銷冠。”

　　“雖然鎮上比不上城裡，但是我妹妹跟着她嫂子，肯定多少能學到點東西，家裡也放心。”

　　“一家人生活在一起，齊齊整整的，紅火也熱鬧。”

　　“營長，您覺得我說的，對吧？”

　　鄭連長小心翼翼地問道。

　　顧司衍雙眼微眯，端着茶杯身體往後一仰。

　　他上下打量着鄭連長，像是頭一回認識這個人一般。

　　“老鄭，你可真敢想！”

　　難怪姜紅的反應，會這麼大，讓他說什麼好?

　　“既然你這麼孝順，怎麼不把你丈母娘和小姨子，也接過來呢？”

　　鄭連長聽完，先是一愣，随後便笑着解釋道：

　　“營長，不是我不想。”

　　“我老丈人和老丈母娘，在紅紅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

　　“紅紅也沒有姐妹，就上面還有一個大哥。”

　　“我大舅兄比紅紅大15歲。”

　　“自從我老丈人兩口子去世後，紅紅都是跟着她大哥和大嫂一起長大的。”

　　顧司衍聽完後，就連臉上那一抹玩味的笑容，都漸漸涼了下t來。

　　他将手裡的茶杯，重重往茶幾上一放。

　　“所以，剛才姜紅同志，就是因為你和她商量這件事情。”

　　“才生氣離家出走的，對吧？”

　　顧司衍雙手交疊，随意地放在腿上，大拇指輕輕摩挲着表帶。

　　鄭營長的眼神微微躲閃，“嗯，差不過吧。”

　　顧司衍眉心一跳，“差不多？”

　　鄭營長握拳輕咳一聲。

　　“又不是什麼大事。”

　　“白天的時候，我已經打過電話，提前幫她們訂好車票了。”

　　“不出意外的話，明天下午四點，我媽和我妹妹搭的班車，就會到官渡鎮。”

　　“我跟姜紅商量了一下。”

　　“讓她明天提前下班，順便把我媽和我妹妹接回來。”

　　顧司衍深吸了一口氣，随後緩緩呼出。

　　他看了眼手表，起身慢慢走到門邊，“看來今天這杯茶，你是喝不上了。”

　　“老鄭，你還是回去老實呆着，好好想想吧！”

　　“我怕一會兒我老婆回來，看到我和你混在一起，連我也一起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