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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0章

貴極人臣 瀟騰 4763 2024-08-29 11:11

  足夠讓鞑靼大軍大亂了。

  這是一種極度喧嚣的寂靜。沉默隻是表面如蟬翼般的薄膜,而在薄膜下就是刀光劍影、一觸即發,随時都能将這個靜谧的夜晚化成人間煉獄。月池都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砰砰砰,就像有人在她心底擂響了戰鼓。她不斷調整着呼吸,夜晚寒涼的空氣順着她的喉嚨緩緩沉入肺腑,笑容緩緩在她臉上綻開。

  她對着達延汗道:“可汗,那下官……就先行告退了。”

  她輕夾馬腹,馬蹄才剛剛邁出去兩步,一柄大刀就橫在她面前。月池一凜,她偏頭笑道:“可汗是不要大公主了?大公主雖然事多了些,可到底是可汗寬闊兇懷的佐證,就這麼撂下,不大好吧。”

  達延汗是前所未有的和顔悅色,他同樣笑答道:“先生哪兒的話,蒙古遠不如中原富饒,我也隻是想試試,能不能把魚和熊掌都帶回去。”

  月池不由莞爾:“既然都叫熊掌了,自然是長在熊身上。除非搏殺此熊,否則怎能剁下熊掌。可我觀可汗今日的人馬,怕是沒有那個本事。”

  達延汗環顧四周道:“中原不是說壯士斷腕嗎,難道他們會為了一隻手掌,而不顧一切。”

  月池狀似思索了片刻,答道:“這要看這熊掌姓什麼。要是姓孛兒隻斤,被剁下來是常有之事,可若是姓朱,那可就不一定了。”

  紅臉将領逮住機會就想翻盤:“土木堡一役時,姓朱的左膀右臂那遭剁得那個勁兒,就同砍瓜切菜似得,你還好意思說嘴。”

  月池哈哈大笑:“可那個剁掌的人也不姓孛兒隻斤啊。也先汗砍得孛兒隻斤氏的大好頭顱,可比姓朱的手掌要多多了。”

  這一下又被堵住了,月池看着他的面色,不由失笑:“老哥,不是做兄弟的說你,你看看你的同僚們,都在四處觀察,看看能從口袋陣哪個方位突圍。就隻有你,一個武将,和我一個文官鬥嘴皮子,還鬥輸了。你這樣的,還是和我回去算了。隻憑救我回營這一項功勳,就能保你一生榮華富貴。”

  紅臉将領悚然一驚,口袋陣!他正警惕地打量四周,冷不妨聽月池來了一句“跟他回去算了”,忙辯解道:“我對大汗忠心不二,父母族人俱在大汗麾下效力,豈會棄明投暗!”

  月池已然無心再與他說話,她轉頭看向達延汗:“可汗,前頭可是我大明的地界,口袋隻會越收越緊,要是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達延汗剛剛又豈是為了和她談笑,早在說話的功夫,他就把四面八方的敵情都盡收眼底,聽到月池這話,他不由笑道:“這也算是口袋,隻怕是爛麻紮得吧。就是攔條狗,估計都攔不住。”

  衆人聞言哈哈大笑。月池聽得眉心一跳,說實在的,她根本看不出四周到底包圍得怎麼樣了,但事到如今,她也沒辦法調動兵馬,隻能盡量打心理戰。一定要在天亮前回去,否則天光大明是驢子是馬就藏不住了。

  她還是靜靜看着大家夥笑,他們對上她的臉,想起剛才的遭遇,聲氣就不由慢慢低落下來。

  月池直到此時方道:“我們漢人的聖賢有句話,叫前事不忘,後事之師。意思是要牢記過去的教訓,避免再掉進坑裡。可汗的漢話雖說得不錯,可其中的道理卻不怎麼明白。您在半個多時辰前,不也認為下官是個徒有其表的佞臣嗎?”

  達延汗揚揚眉道:“難不成,你是想說,就這?就這附近還埋伏了百萬雄師?”

  月池笑而不答,她說:“您既然想等着,那就等着呗,反正我不着急。”

  她扭過身子道:“兄弟們,機會難得,那咱們就再聊一會兒。我給大家詳細介紹一下我們大明武将的待遇狀況和發展前景。有道是‘大丈夫不可一日無權,小丈夫不可一日無錢。’咱們這樣的英雄豪傑,自然是兩手都要抓……”

  達延汗忍無可忍喝道:“李先生!我雖有愛才之心,可你也不要欺人太甚。”

  月池不解道:“可汗何必如此。我這也是幫您去粗取精,您這邊不要的人,拿去給我們,這臉面上,還是你們蒙古占了上峰啊。要是真個個都是忠心之人,那我在這兒磨破舌頭也不頂用呀。”

  這厮的舌頭也不知是什麼做得,橫也有理,豎也有理,話都被他一個人說盡了。達延汗怒急反笑:“看來先生是真跟漢人皇帝睡出感情了,否則何至于身陷牢籠,還在為他籌謀。”

  月池大笑道:“哈哈哈,他那個身段,比起可汗還是差遠了,要不咱們試試,您要是讓我快活了,我跟您回去也無妨啊。”

  達延汗惡心得腸子都在打結。他身邊的将領用蒙語勸道:“大汗,此地不可久留。咱們還是帶大公主回去要緊。要是再任這小子饒舌下去,不知還會惹出什麼亂子。”

  達延汗狠狠剜了他一眼,那将領無奈道:“咱們蒙古兒郎骁勇善戰,哪像這些南蠻子,就會耍些陰謀詭計。要不然,咱們堵住他的嘴,再想法子?”

  達延汗罵道:“廢物,對付一個孱弱之人,居然還要堵住他的嘴。行了,你退下。”

  月池好整以暇地望着達延汗,見他轉頭的神色,就知這事兒成了大半。達延汗道:“既然先生執意不肯留下,那咱們這就交換吧。我們兩方各派一人到中點,交換人質之後,再各自帶人回來。您看如何?”

  月池心下大喜,她拱手一禮道:“多謝可汗。可汗雄才偉略,寬宏大量,實乃一代英主。能與可汗結下這同路之緣,實在是下官幾世修來得福分啊。那下官就告辭了啊。”

  達延汗嘴角抽了抽,他示意身邊的護衛前去喊話。很快就傳來了消息,那邊也同意了。

  宣府這邊,一衆人早已是心急如焚,好不容易聽到了交換人質的消息,即便對方要求這般行事,他們也沒有扯皮的時間了。劉達不忿道:“誰知道他們中途會不會動手腳。”

  朱振擺擺手道:“他敢!他們能動手腳,老子也不是吃幹飯的。都準備好了嗎?”

  鄧平一疊聲道:“好了,好了,咱們這兒家夥都拿上了。”他一路求饒,早就把臉都丢盡了,如今早不好好表現,若是丢了李越,言官的口水就能把他淹死。

  朱振看了卻道:“這麼些怎麼夠用!你這……快去其他地方調啊!”

  鄧平一愣,他不解道:“這可是咱們這兒所有的了……這種時候能去哪兒調,誰能給呀。”

  衆人正急得打轉時,救兵忽然到了,還是大家夥都沒想到的人。劉瑾居然帶着一車槍支彈藥,心急火燎來救場。時春不敢置信地上前去一一查看:“劉太監,你、這麼多槍你是哪兒弄來的?”

  劉瑾一臉肉痛,他沒好氣道:“别管是哪兒了,救人要緊。”李越要是沒了,他還談什麼鹹魚翻身,早就死透了。

  朱振點點頭,對時春囑托道:“快别廢話了,即刻去換人。換了人之後,先将李禦史送回,你負責斷後。小心那邊的高手中途截人。”

  時春重重點頭:“我知道了。”

  她一手舉着盾牌,一手提溜着索布德公主上了馬。其餘汪古部的青年被繩子捆到了一處。他們的胳膊全部都被卸下來,隻能靠兩條腿跌跌撞撞追上去。

  而另一旁月池和一個黑臉大漢并騎而來。這個黑臉大漢身材魁梧,約莫四十多歲,适才是一句話都沒有說過,悄悄立在達延汗身後。月池直到他出列,這才注意到他。她暗自咋舌,會咬人的狗都不叫啊,怕不是個好相與的……

  時春一到,看得就更加清楚明了。此人目光銳利,呼吸綿長,手上遍布老繭,身子挺拔,顯然是練家子。時春的身子繃得如弓弦一般。她瞥了一眼索布德公主,大聲道:“停下。”

  黑臉大漢用蹩腳的漢語道:“你想怎麼樣?”

  時春道:“你把我家老爺放下,讓他自己走過來。相應的,我也放你們的人自己過去。”

  月池立即明白,時春是怕這人靠得太近,順手就能對她下毒手。她馬上就道:“老哥,我覺得這主意不錯。畢竟你們人多,我們人少,萬一有人錯了主意,發生沖突是你們吃虧。這樣,我們兩邊都能保全了。”

  黑臉大漢的目光在他們臉上一轉,他言簡意赅道:“可以。”

  時春立刻拖索布德公主下馬,隻解開了她腳上的繩子,還把她和汪古部的人綁到了一處。索布德公主恨得心頭滴皿,卻一句話都說不出。時春揮揮手道:“諸位,請吧。”

  短短十幾步路,月池仿佛走了一個世紀那麼漫長。她眼看着和索布德公主等人擦肩而過。時春激動得眼含熱淚,卻不敢動作,隻能把手伸下來。月池不由加快了步伐,眼看馬上就要走到時春面前,忽然之間,她背後傳來破空聲。

  月池大驚失色,她急急回頭。黑臉大漢的手上拿着彈弓,眼中精光四射。然而,這石子卻是越過她,直沖時春而來。時春動作極為敏捷,她立刻仰面倒下,石頭就從她的頭頂射了過去。她冷笑一聲:“雕蟲小技!”

  誰知,她剛剛直起身來,就聽到了月池的慘叫。就在時春躲石頭之時,兩條套馬索竟然從淩空甩來,一條徑直套住了月池的脖子,另一條則捆住了她的腰。月池還沒反應過來,就撲通一聲栽倒在地,被飛快地往回拉。

  時春見狀暴怒,她即刻沖上前去,卻被黑臉大漢攔住了去路。她重哼一聲,直接拿出火統,當頭就是一下。任他什麼功夫,在熱武器面前也就是一下的功夫。

  這個練家子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仰面倒了下去。就這一會兒,月池已然被拖出了好幾丈遠。這下,兩方的人馬都在不停地往中央趕。

  時春直指索布德公主:“松手,不然老娘立刻崩了她!”火統的射程隻有八十步,她根本打不中達延汗,就隻能繼續拿大公主威脅。

  沒想到,達延汗充耳不聞,仍舊用勁将月池往回拖。他是連野馬都能馴服的高手,制服一匹發狂的馬都不在話下,更何況隻是拖一個人。月池被勒得險些要厥過去。她心想,絕不能暈,若是失去意識,麻煩就大了。達延汗既然不直接放冷箭,就表明還是想留她性命。她深吸一口氣,整個人躺平,再不掙紮。

  時春尖叫道:“阿越!”

  達延汗也是一驚,他下意識松了勒脖子的套馬索,隻用腰間那一根使力。月池剛剛長松一口氣,就聽到了槍響。時春情急之下,連發兩槍,正打斷了兩個繩索。她拿着盾牌急沖上來,一把就把月池撈了上去。

  這時,兩邊的人馬也差不多都殺到了。蒙古馬腳程快,先到一步。然而,明軍卻手持神機火槍,當年也先的騎兵就是敗在這種武器之下,蒙古人怎能不膽寒。他們觸目所及,竟然人人都持火槍,槍炮聲此起彼伏,不由大驚失色,明軍的裝備何時變得如此厲害。

  他們既要護住索布德公主等人,又要應付火槍,一下就落了下乘。達延汗眼看己方死傷無數,就要沖将上前,卻被左右攔住。他們勸道:“大汗,不可啊。萬一傷了大汗貴體……”

  達延汗斥道:“膽小如鼠。他們怎麼可能有那麼多彈藥,如此密集的打擊,不出一會兒就要露怯。先用盾牌護住周身,往前逼近!”

  朱振一見這陣仗就知不好,這可千萬拖不得。他一橫心,立刻傳令下去,加大聲音和爆炸聲的制造。時春本來正帶着月池往回趕,見此狀況,暗道糟糕,真要打起來,他們就輸定了。天就快亮了,到時候什麼都藏不住了。她将月池交給其他騎兵,又要了一杆神機火槍。

  月池大驚:“你幹什麼去。”

  時春道:“擒賊先擒王!”

  語罷,她拉來一匹蒙古馬,倒吊在馬腹之下,她兩手握住缰繩,雙腳夾住馬腹,直奔鞑靼軍營。馬匹颠簸,時春又背着十斤重的火槍,四肢早已發軟,但還得死死抓着,不敢動彈。鞑靼人都被前頭的炮火吸引了注意力,隻有幾個人看到馬匹回來,還以為是馬兒忠心。待走近了,他們才發現,馬肚子下面居然有一個人!

  紅臉将領大喝道:“馬下面有人,快放箭,射死她!”

  時春立刻松手,接着翻身上馬。她立于馬背之上,雙手托槍,在千軍之中,一下就瞧見了中央達延汗的蹤迹。幾乎是在看到達延汗的一刹那,她就開槍了。

  砰得一聲巨響,然而卻由于達延汗的躲閃,隻打中了他的臂膀。不過這也夠了,足夠讓鞑靼大軍大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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