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向來是個大工程,崔維桢雖然年輕,但也深谙徐徐圖之的道理,攤丁入畝與輯錄佃戶這兩件事就花了他将近五年的時間進行鋪陳,目前達到的效果t非常好,至少絕大部分的權貴和文武百官都不清楚,他們正在被溫水煮青蛙。
而作為改革的對象——李家、鄭家、盧家和柳家,這幾位世家分宗之後,追随崔維桢的那些革新派分宗,都成了改革的對象。
目前在世人眼裡,這既是宣武帝削弱世家的手段,也是世家的投名狀。
但是,改革的範圍要推廣,僅僅拿這些世家開刀是遠遠不夠的,這把刀下一步又将落在哪一方的頭上呢?
葉蓁蓁有些不安,她不由抓住了崔維桢的手,繃緊了聲音問道:“下一步要怎麼辦?我們家的土地是不是也要交稅?那些佃戶呢?要放人嗎?”
置辦田産是古代最重要的理财手段,葉蓁蓁這些年來買了不少耕地,不僅僅是京城周邊,遠至蘇杭一代都有,好的田産可遇不可求,隻要條件合适,葉蓁蓁都差人買了下來。因為國色胭脂坊遍布各地,這些産業置辦起來倒也不困難。
不過,這些田産和所有的朝廷官員一樣,都沒有繳納田賦。
并非崔維桢偷稅漏稅,而是朝廷命官享受免除庸調的權力,也就是說,但凡在朝廷做了官,其名下的田産都可以免除賦稅,當初崔維桢考中功名後,葉家就把田地挂靠在他的名下,這些都是司空見慣的免稅法子。
這也是“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重要原因之一,若能憑借讀書考取功名,謀得一官半職,不僅自個兒飛黃騰達,還能蔭庇子孫相鄰,一個宗族中隻要出現一位朝廷命官,都是祖墳冒青煙的福祉。
在這種背景下,每一位朝廷命官名下的田産非常可觀,被豁免掉的天賦更不是一筆小數目,若是崔維桢的改革政策能夠推行,相當于從所有朝廷命官和立志于當官的讀書人身上擱下一塊肥肉,這和天下為敵也差不多了。
這樣危機重重的境地,葉蓁蓁能不緊張嗎?
然而,她緊張她的,作為當事人的崔維桢卻無比淡定,畢竟此事已經謀劃多時,實在輪不上現在來擔憂。
他安慰妻子,帶着點調侃的笑意道:“之前曾寬慰過你,怎麼又開始擔憂了?放心吧,即便是失敗,朝廷有不殺文官的規矩,我怎麼也不會掉腦袋的。”
葉蓁蓁:“……”
根本沒有被安慰道,反而愈發忐忑了。
崔維桢見她臉色更白了,悻悻地摸了摸鼻子,語氣也正勁兒起來:“你别着急,主動繳納田賦這種事誰家都可以提,就是咱們不可以。那些佃戶倒是可以放一放,畢竟朝廷确實有這個政策,響應朝廷的号召倒也不顯眼。”
确實如此。
田賦一事十分敏感,如今朝廷命官們還沒有察覺,若是崔家主動繳納田賦,肯定會挑動大家敏感的神經,這樣打草驚蛇,日後的改革将會困難重重。
葉蓁蓁這才松了口氣,思路變得無比清晰起來,她一一說道:“這些年我置辦了不少田産,都是以極低的田租雇傭當地百姓當佃戶,他們都正常服徭役,倒沒什麼問題,隻是娘親和族中的田産有些問題。”
崔大娘早年洗涮冤情,又與娘家和解後,屬于她的陪嫁都還了回來,田産便是其中一項。
太原王氏作為世家巨頭之一,背井離鄉前來投靠的佃戶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作為王氏嫡女,她的陪嫁田莊裡的佃戶,身份自然有不清不楚的。
崔氏的田莊和佃戶也是同樣的情況,崔氏分宗之後,名下的田産和佃戶也一分為二,景甯崔氏的族人搬來了景甯,但名下的産業大部分都在清河周邊呢。
崔維桢一點也不猶豫,直接做了決策:“崔氏這邊你不用操心,讓六叔去辦。至于娘親那邊,你與娘好生商量,把她名下的佃戶仔細統計好,若是願意回原籍的,讓其回原籍,若是不願,直接把名單交給當地官府落戶,照常服徭役就是了。給佃戶減租造成的損失,咱們貼補給娘親就是了。”
這樣的安排很妥當了。
隻是葉蓁蓁還有些疑惑,問道:“佃戶可以不用回原籍嗎?”
崔維桢一聽就笑了,道:“法外有情,雖然聖旨讓流民回原籍,但并非一概而論,但凡是定居四代以上的佃戶,若是不願返回原籍,是可以申請落戶的。”
原來如此,葉蓁蓁倒覺得這樣的規定很好,雖然時人講究落葉歸根,但也有些佃戶無根無萍,說不定連原籍在何處都不知曉了,若是政策一刀切,免不得又是悲劇。
至于當地官府願不願意讓人落戶這種問題,壓根兒不用想,肯定是願意,殊不知後世還有各地政府開放落戶條件,吸引人才落戶呢,更别說古代了。
農業經濟的社會,缺的是什麼人才?當然是農民了!能夠收到世家佃戶落戶,不僅能夠增加賦稅,還多了服徭役的人口,當地知府怕是做夢都要笑醒。
崔維桢要去找崔世昌,葉蓁蓁要找崔大娘,倆人辦的都是正事,這下沒空陪兒子了。
崔執端非常懂事,主動道:“我去找執明哥哥,我們約好了,下午要和六叔公家的叔叔們一塊兒玩的。”
崔世昌和柳氏有兩個嫡子,如今已經娶妻生子,那幾個侄子的年紀還小,還不到和崔執端一起玩的年齡,他口中的叔叔,怕是六叔的幾個庶子,年紀不大,雖然差着輩分,但也是能玩到一塊兒的。
葉蓁蓁沒有攔着,隻是囑咐兒子:“你爹爹正好要去找六叔公,你與爹爹一塊兒過去,要先拜訪了六叔公和六叔婆,才能去找小叔叔們玩,不可以搗亂,也不能玩危險的遊戲,知道嗎?”
崔執端乖巧地點頭:“娘,我知道了。”
葉蓁蓁讓丫鬟叫來在偏房看書的崔執明,又是一番囑咐,才放心地讓崔維桢把來個孩子帶走。
而她則是帶着丫鬟們去了崔大娘居住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