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到夜深，容束才從戶部回到家中，頗為疲憊不堪。
才入府，馬管家便上前禀告，“主君，大小姐回來了，現下正在您書房等着，說有要事要和主君您商議。”
聽見是容晚玉要找自己，容束便皺起了眉頭，想起了至今在娘家還未歸來的妻子，直覺沒什麼好事。
入府後，容束直奔書房而去，入内隻見屋裡亮着幾盞燈，容晚玉正捧着書在打發時間。
聽見響動，容晚玉也不着急，将正在看的一頁讀完後才起身，回身向容束行禮，“見過父親。”
“這麼晚了，有什麼事，明日再說吧。”容束開口便是趕人，除了忙碌一整日确實疲憊，更多的是對容晚玉的來意有不好的預感。
容晚玉站着沒動，看了一眼馬管家，馬管家轉身退避，跟着容晚玉的秋扇和丹桂也守在了門口。
而後她才緩緩道，“此事幹系重大，事關父親的前程和容家的以後，隻怕耽誤不得。”
聽她提及自己最關切的東西，容束這才收斂起了倦容，一臉嚴肅地追問道，“發生了何事，你仔細說來。”
證據比言語更為有力，容晚玉直接将自己帶來的證據遞給了容束，讓他自己看。
容束接過來後，一張張翻閱，本就嚴肅的面容越發沉重，到最後，幾乎是眼前發黑，往後踉跄幾步，撐着桌子才站定。
這些東西，足以證明容家大房在岷州，惡意囤田，還将此前避戰南下逃難的百姓，轉為隐戶，充作奴仆。
種種行徑，都正撞在了皇帝督促推行的田制改革上，若這些證據被遞呈官府，不僅是容家大房會遭難，容束這個家主也會有連帶責任。
“簡直是蠢材！做做生意也就罷了，怎敢沾手這些！”
容束知道大房在老家，一直依仗自己的名聲坐着買賣。
他雖然和大哥不睦，但此前母親一直是大哥一家照顧着，看在母親的面子上，容束對此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至于容晚玉拿來的這些罪證，放在新帝即位前，其實在達官貴人的親屬之間實屬常見。
但一來，容放實在是太過貪婪，囤田的數量已經達到了一個駭人聽聞的地步，當地百姓對此怨聲載道。
二來，容束現任戶部尚書，正是推進田制改革的頭領，他的親大哥倒行逆施，無疑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違抗皇命。
一個失察之罪，容束是跑不掉的，會被牽連到什麼地步尚且未知，至少戶部尚書這位置是保不住的。
這讓拼搏大半生，好不容易坐上尚書之位的容束怎能不震怒。
緩過這口氣，容束見容晚玉依舊氣定神閑，不知怎得，也慢慢平複了下來，心思活泛了起來。
“這些東西，是晏相給你的？”
即便是私下，容束對遲不歸的稱呼也是官位，始終不太敢将他完全當作女婿看待。
他琢磨着，靠容晚玉自己不可能拿到這麼詳盡的證據，唯有遲不歸這個當朝首輔有此能力。
又是私下偷偷拿來給他的，是不是意味着遲不歸提早得知容家大房的錯處，顧慮到和容家的關系，特讓容晚玉轉交提醒？
見容束隐含期盼的目光，容晚玉猜測到了他在想什麼，笑着點了點頭，開口卻斷絕了容束的希望。
“東西，是他給的不錯。但今日我來，是想給父親一個明哲保身的機會。”
容晚玉這副心有成算的神情，容束實在印象深刻，最初的不好預感再度升起，沉默片刻後問道，“什麼意思？”
“隻要父親答應和小姨和離，這份證據就會留在父親手中。”
容晚玉道明來意，又拿出一份早備好的和離書，放在了書桌上，上面已有了鐘宜沛的簽字畫押。
“若父親不簽，女兒保證，明日一早大房一家便會锒铛入獄，至于父親，隻怕也少不了被牽連之罪。”
容束知道和離一事上，女兒會站在鐘宜沛那邊，可他萬萬沒想到，女兒會拿着容家的榮辱來要挾自己。
他不可置信地盯着容晚玉，嘴唇都在顫抖，“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你姓容不是姓鐘！”
面對容束的指責，容晚玉無動于衷，淡漠地看着他，“若姓氏有的選，女兒倒是願意姓鐘。夜已深了，還請父親早些下決斷吧。”
容家帶給了容晚玉什麼呢，冷漠自私的祖母，貪得無厭的大伯和堂姐，寵妾滅妻的父親，殘害母親和弟弟的妾室。
若不是顧忌着行哥兒和秀玉，容家還真沒什麼能讓容晚玉好在乎的。
屋内的氣氛一時間僵持住，隻聽得見容束略顯急促的呼吸聲，過了良久，他才背過身，拿起一旁的毛筆，蘸墨落筆寫下自己的名字。
最後再伸手壓在印泥上，重重地覆在了自己的名字上，簽字畫押後，拿起和離書遞給了容晚玉。
他似乎一眼都不想再看見容晚玉，生硬道，“滿意了？永甯郡主可以離開了。”
容晚玉對容束陰陽怪氣的稱呼置若罔聞，仔細查驗了一遍，确認文書無礙後才晾幹收了起來。
“父親手裡的那份證據，還請明日一早遞呈給陛下。有大義滅親之功，自可抵消父親的失察之過。”
和離書，确實是容晚玉的首要目标，但這不代表，她要對容家大房的罪行視若無睹。
打從一開始，容晚玉便已經想好了，要讓容家大房自食其果，由容束上交證據，不過是給他一個保全容家二房的機會罷了。
畢竟行哥兒日後還要科舉，不可受此事牽連。
容束許是已經被她弄得心力交瘁，聽見這句後語，隻是意味不明的笑了一聲。
“你倒是好算計......不，應該說，晏相這殺雞儆猴的招數，用得漂亮。”
容晚玉由私情而動，遲不歸則全然是為了推動田制改革，既能幫妻子了解一樁心事，還能在朝政上，以小搏大。
無論是和離還是大義滅親，容束都沒有選擇，隻能按照他們夫妻二人的心意而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