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夜色,燭火幾明。
秋扇用銀剪挑亮燭芯,小心避開桌上翻開的書冊。
見容晚玉低頭專注地翻找着醫書,忍不住輕聲提醒,“姑娘看了許久,不如歇一歇,用些甜湯吧?”
聽見秋扇的聲音,容晚玉才擡了擡頭,隻覺得脖頸一陣酸麻,忍不住嘶了一聲。
“也好,給行哥兒也盛一碗,記得他那碗少糖。”
聞言,和容晚玉隔了一扇屏風的容思行坐不住了,要不是丹桂目不轉睛地盯着,早放下了手裡的三字經。
“少糖還叫什麼甜湯。”
嘴上抱怨着,卻也不像從前那樣執拗,接過湯碗,少了滋味兒也喝得很是認真。
看着如今聽話許多的弟弟,容晚玉隻覺得心裡的滋味比碗中的湯甜。
她和遲不歸默契地激發起了行哥兒的向學之心,但念學畢竟枯燥,也擔心過行哥兒無法堅持。
不知曉遲不歸是如何給行哥兒講課的,竟也讓他對書本有了興趣,每日下學,都能安生在玉雨苑做完功課。
無論遲不歸入容府懷着怎樣的謀算,至少眼下于行哥兒而言是勝任的開蒙恩師。
讀書使人明智,加之容晚玉以治腿疾拉近了和行哥兒的關系,姐弟二人終于不再勢同水火。
“今日到這兒吧,讀書并非一日之功,切莫熬壞了眼睛。”容晚玉放下湯盞,讓丹桂送容思行回松柏居。
見丹桂朝自己伸手,容思行有些别扭,“回去的路不遠,我就不能自己走回去嗎?”
這些天,容晚玉變着法地給他滋補身體,雖然右腿依舊跛着,但路程短也可堅持行走。
在玉雨苑内,容晚玉是要求他自己行走的,出了玉雨苑的門,哪怕在松柏居内,卻讓他得由下人抱着。
“姐姐的話不聽,大夫的話也不聽嗎?”容晚玉擺出醫者的姿态來,安撫地摸了摸行哥兒的腦袋,“等過段時間開始給你行針了,就讓你自己行走。再者,如今還沒痊愈,待你好全了,于父親姨娘而言,豈不是大大的驚喜?”
勸服了行哥兒,容晚玉目送丹桂抱着他離開。
之所以不讓行哥兒在玉雨苑外行走,除了病情,更多的是防着蕭姨娘。
此前外祖母來,當衆打了蕭姨娘的臉,讓她動了胎氣,最近時日都沒空再給姐弟二人使絆子,忙着護自己的胎。
如若讓她知曉行哥兒的腿疾有痊愈的可能,再下一回毒手也不是不可能的。
回到裡屋,容晚玉卻沒歇息,撿起沒看完的醫書,繼續翻閱起來,随手還在空白冊子上記下所思。
除了行哥兒的腿疾,遲不歸的寒症更讓她難解。
死後魂随遊醫五年行醫,她見過疑難雜症無數。
雖沒有親手治過病,但她的醫術絕不亞于京城中大多坐診的大夫。
遲不歸的寒症似是生而有之,前世甚至要了他的性命,要想根治并非朝夕之功。
再難,容晚玉也要攻克下來,讓未來的首輔大人欠下救命之恩,何愁護不下一個容府。
秋扇知曉勸不動主子,隻能在一側作陪,眼見容晚玉累得捏着醫書睡了過去,才将人抱上床榻安置。
沉沉睡去,容晚玉又夢回前世光景。
仿佛還是那塊頑石,被遲不歸宛若寒冰的手握住。
他每一次的咳嗽,都帶動着容晚玉一并顫抖。
容晚玉能感覺得到他越來越孱弱的氣息,縱使如此,他也依舊伏案牍之勞形,心裡裝着的都是百姓民生。
“傻子......”
次日,容晚玉親自送行哥兒去外院念學。
昨日夢魇纏身,她眼下難掩青黑,手裡提着兩層食盒。
客院内,遲不歸站在青松之下,一眼看出了容晚玉面上的憔悴,未開口問詢,隻拱手問禮。
目光觸及那雙熟悉的手,容晚玉莫名有些耳熱,移開了視線,将手中食盒遞給了書童清風。
“這下層是行哥兒的點心,上層是給遲先生的補品。勞先生費心了。”
伸手不打笑臉人,這些常禮,遲不歸并未矯情推拒,隻道謝一句,“容小姐客氣了。”
待上了半日的課,遲不歸也留了時間讓容思行休息。
清風便熱好了容晚玉帶來的吃食,置于兩人桌前。
遲不歸面前的是帶着藥材味兒的羹湯,他并未直接喝下,而是用勺子輕輕撥動,辨清其中食材。
容思行幾口就吃了幹淨,見遲不歸遲遲未動,有些眼饞,“先生,您要是不喝,就給我喝吧。容晚玉熬的時候我就聞到了,可香了,粒粒皆辛苦嘛。”
聽見是容晚玉親手熬煮,遲不歸微愣,爾後飲用幹淨,雖與上次的湯滋味不同,可那股暖意依舊,讓他覺得舒心不少。
見撿漏失敗,容思行有些洩氣,雪上加霜的,是遲不歸喝完湯之後的話。
“直呼長姐姓名是為失禮,今日的功課,再加三遍。”
容思行哀嚎一聲,一旁侍奉的清風卻是高興得很。
課下,清風請示主子,“既是新的藥膳,要不再向容大小姐換來方子?”
容晚玉親手熬煮的美味在口,清風照貓畫虎的本事在前,遲不歸難得在這件事上猶豫了片刻。
“既是随容少爺一并的吃食,也不算逾矩。承此情,容少爺的功課再精細些便是。”
語罷,清風就看見遲不歸給容思行的課業計劃上又加了兩項,不由得替那小小人兒默哀一聲。
此後得知容思行的課業加重,容晚玉先是不解,爾後忽然想通了關竅,笑得險些拿不穩手裡的醫書。
“好一個知恩圖報遲不歸,罷了,也算開了個好頭。”
丹桂沒聽明白主子話裡的意思,隻聽她又囑咐,“去跟膳房說一聲,少爺晚膳後多加道點心。”
“是。”
去取晚膳時,丹桂囑咐了廚子此事,提食盒離去時和蕭姨娘院裡的半夏擦肩而過。
“喲,半夏姑娘來了,您稍等,蕭姨娘的安胎藥已熬煮好了,還有一道金絲燕窩,是小的們的孝敬,勞您一并送去。”
後廚的下人對掌管内院的蕭姨娘很是巴結,半夏見怪不怪。
許是見半夏沒幾分動容,那廚娘轉了個心眼,主動搭話,“适才大小姐院裡的丹桂姑娘也才提了晚膳,還囑咐多給少爺加道點心。說來這些日子,少爺似乎一直在大小姐院裡用晚膳呢。”
聽見這話,半夏才正眼瞧了廚娘,面色微變,接過食盒又賞了廚娘半角銀子,“你是個心細的,這是姨娘賞的。”
言罷,提上食盒匆匆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