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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漢侯 瀟騰 5221 2024-08-29 11:20

  趙嘉昏睡了整整三日,在此期間,左谷蠡王伊稚斜率領大軍撤回草原,殿後的兩千胡騎盡被誅滅。須蔔勇麾下再次遭到重創,不算死傷的别部蠻騎,本部能戰的勇士少去四成,相當長一段時間内,再無力南下侵擾。

  由于魏悅所部騎兵使用特制的長刃,凡是死在刀下的胡騎,近乎找不到一具完整的屍體。

  随着伊稚斜的大軍北返,雲中騎的兇殘傳遍草原,魏尚的兇名更上一層樓。雲中郡徹底被匈奴本部和别部視為死地,隻要魏尚坐鎮一日,沒有哪個部落會想不開,主動沖過來找死。

  程不識率領的軍隊在雲中城駐紮兩日,很快再次啟程。

  雲中郡兵勢已解,相鄰的定襄郡和雁門郡依舊烽火四起。

  定襄郡遭到右谷蠡王的猛攻,當地守軍陷入苦戰,不過随着援軍的抵達,勉強還能支撐。

  雁門郡被左賢王和右賢王的軍隊夾攻,雁門太守在城頭力戰而死,如今由都尉率軍守城,援軍被左賢王麾下攔截,始終無法同城内的守軍彙合。

  邊軍被匈奴困住,兩郡的百姓遭到滅頂之災。

  凡匈奴騎兵過處,近乎雞犬不留,熊熊大火之後,入目盡是一片荒蕪。倒塌的房屋、漆黑的土垣、散落遍地的屍骨、盤旋在天空的烏鴉和秃鹫,再再說明這裡曾發生何等慘劇。

  匈奴大軍一路燒殺劫掠,雁門郡和定襄郡的青壯大批戰死,婦人孩童被擄走,谷倉被打開,牛羊被大群趕向草原,曾經繁華的邊郡馬市也遭到火焚。

  如非李當戶率軍及時趕到,打退匈奴騎兵的進攻,連馬場都未必能夠保住。如果被匈奴人沖進馬場,養在雁門郡的戰馬都會被掠走。

  盡管上郡的援兵來得夠快,雁門的形勢依舊岌岌可危。

  消息傳到雲中郡,程不識迅速調集軍隊,攜帶魏尚命匠人趕制的毒煙筒,日夜兼程趕往雁門郡。

  與此同時,飛騎不斷馳出邊郡,将戰報送往長安。

  獲悉進攻雲中郡的匈奴撤兵,朝廷上下來不及松口氣,就接到了雁門太守戰死的消息。

  景帝召重臣商議,周亞夫依舊卧病在床,沒有露面,倒是久病的弓高侯被召入宣室,和禦史大夫劉舍、魏其侯窦嬰一同探讨軍情。

  得景帝許可,親往長安謝罪的梁王也被景帝召來,參與到軍情讨論之中。

  太子劉徹坐在景帝身側,在衆人議邊郡戰事時,始終保持安靜,沒有試着開口,臉上的神情卻帶着憤怒和激動。和景帝相比,他仍很難做到喜怒不形于色,尤其是聽到雁門太守死戰,匈奴屠殺雁門百姓的奏報時,更是攥緊雙拳,兇中燃起熊熊怒火。

  “陛下,臣請再調大軍。”劉舍道。

  自從知曉匈奴單于的大帳出現在戰場,朝廷上下都知此戰非同小可。仗打到這個地步,哪怕是拼人命也絕不能退後半步。

  匈奴是一群可怕的惡狼,一旦發現機會,勢必會兇狠撲上來,不咬斷對手的喉嚨誓不罷休。

  “陛下,代國相勇猛擅兵,可調代國兵增援雁門。”梁王劉武道。

  别看代王是個小透明,代國相灌夫可是以勇猛聞名。

  吳楚七國之亂時,灌夫立下戰功被封中郎将,其後葬父還鄉,歸朝後即被任命為代國相。如今代國的疆域和兵力同文帝時不能比,但調出幾千國兵,由丞相灌夫率領馳援邊郡,依舊不是什麼難事。

  更重要的是,這些兵調出來,自然不會再送回去。對從七國之亂後就決意削弱諸侯王的景帝來說,可謂是一舉兩得。

  代國弱歸弱,代王小透明歸小透明,因未參與到七國之亂,加上劉登喜歡家裡蹲,從不外出惹事,景帝想減國兵都找不到借口。

  梁王提議一出,劉舍和窦嬰都不免側目。再看微微颔首的景帝,心中各有思量,最終都出聲贊同此議,請景帝下旨調代國兵。

  一則,邊郡青壯盡被征召,運糧的商賈贅婿都上了戰場,實在再無兵力可發;二來,匈奴大舉南下,第一批援軍抵達,除雲中郡外,定襄、雁門的危情仍不得解,再出援軍勢在必行;三來,相比長安,代王的轄地距邊郡更近,出兵更加迅速,能更快的增援雁門郡,抵擋匈奴大軍的刀鋒。

  “傳旨代王,以代國相領兵馳援雁門。”

  “命雲中太守嚴守邊界,命上郡分出兵力增援定襄。”

  景帝連下數道旨意,快馬當日便馳出長安城,一路馬不停蹄,向邊郡疾馳而去。

  長樂宮中,劉榮跽坐在窦太後面前,聆聽太後教誨。

  他在三日前抵達長安,安頓不久,中尉郅都就攜聖旨過府。對于侵占太宗廟土地一事,劉榮供認不諱,并當面寫成認罪條陳,請中尉代呈景帝。

  這樣的發展讓郅都有幾分意外。

  同當初被廢太子位時相比,面前的臨江王不說判若兩人,改變也是不小。在過府之前,郅都曾以為要面對一個暮氣沉沉的劉榮,不承想,當面對簿,劉榮的反應和表現都和預想中大相徑庭。

  這樣的臨江王讓郅都有些看不透。

  想到這份認罪書呈送上去的後果,哪怕是心硬如石的郅都尉,也不免為眼前的青年感到可惜。

  然而,對比自己的處境,郅都又不免苦笑。臨江王的未來終究可期,自己的下場将會如何,怕是還要看天子和太後的決意。

  送走郅都,劉榮又将請安的奏疏送入宮中,其後就緊閉府門,将自己圈起來,不見任何人。直至長樂宮來召,才第一次走出甲第,出現在長安衆人面前。

  進入長樂宮後,劉榮的一舉一動都愈發謹慎,言辭滴水不漏,哪怕窦太後眼不能視,也能察覺出他身上的不同。

  揮退宦者宮人,待殿内隻剩下祖孫二人,窦太後才緩緩開口,神情和聲音都透出蒼老。

  “阿榮,莫要怨恨你父。”

  “孫兒不敢。”劉榮俯首。

  “是不敢,而非不怨?”窦太後追問道。

  “大母,入長安之前,孫兒一度以為将死。”劉榮苦笑一聲,知曉自己無法在窦太後跟前隐瞞,幹脆實話實說,“然……”

  “然?”

  “從江陵往長安時,雲姬言及邊郡諸事,孫兒一路都在思量,終明了父皇之意,遺憾确有,怨恨實無半分。”

  “出自真心?”

  “大母,匈奴在側,漢需殺伐果斷、能開疆拓土之君,孫兒不合适。”

  劉榮俯首,字字铿锵有力,擲地有聲。

  殿内寂靜良久,窦太後歎息一聲:“你自幼聰慧,隻是心腸太軟,不過于你而言,這樣也好。”

  “孫兒明白。”

  沉重的氣氛稍解,窦太後話鋒一轉:“天子諸子之中,成年者僅你尚未娶妻。我本想以柏至侯女為你王後,可惜……”

  “大母,孫兒已上請除國,不可妻徹侯之女。”劉榮開口道。

  “縱是除國,阿榮亦是皇子!”窦太後硬聲道。如果誰敢因此輕視劉榮,她定會讓其知曉後果。

  “大母,孫兒望能戍邊。”劉榮道。

  劉榮以皇子身份戍邊,景帝斷不會同意。在上請除國的奏疏中,劉榮幹脆自請為庶人。除去諸侯王和皇子身份,又背負侵占太宗廟土地的罪名,他對太子再構不成半點威脅。

  自從聽過雲梅的講述,他就很想奔赴邊郡,親眼看一看北方草原,親自體驗邊民的艱辛,拿起兵器迎戰來犯的惡鄰,做一個漢家兒郎當做的一切。

  窦太後何等敏銳,無需劉榮說得太過直白,就能明白他話中所求。

  “此事容我考量。”窦太後道。

  “謝大母!”劉榮十分清楚,憑他自己無法說服景帝,甚者,連景帝的面都未必能見到。想要實現所想,就隻能通過窦太後。

  如果窦太後點頭,事情就有成功的希望。

  “孫兒尚有一事。”

  “何事?”

  “孫兒欲以大母所賜雲姬為夫人。”

  劉榮上請除國,旨意終究未下。既然要将雲梅留在身邊,他必要給她能給的一切。

  “可。”窦太後笑着颔首,召少府入殿,命其取絹帛金玉賞賜雲梅。對一同被賜給劉榮的方姬提也未提,仿佛從開始就沒有這個人一樣。

  劉榮離開長樂宮不久,劉嫖帶着一匣玉簡來給窦太後請安。未承想,玉簡剛剛呈上,就被窦太後劈頭蓋臉喝斥一頓。

  “北邊正起戰事,雁門、定襄危急,天子開國庫,宮中儉以備軍糧,你竟如此奢靡,我就是這樣教你?!”

  劉嫖被罵得臉色漲紅,到底不敢還嘴,帶着木匣灰溜溜地離開長樂宮。回到堂邑侯府,關起門來發了好一頓脾氣。

  陳嬌和劉徹的婚事已定,被窦太後留在長樂宮,每日依照窦太後的要求學習,開始通讀道家、儒家乃至法家經典。

  “原本我沒想讓你學這些,一些事提醒了我,多讀書總有好處。”窦太後靠在榻上,讓少府取來兩冊《春秋公羊傳》,交代陳嬌回去詳讀。

  兩冊竹簡都帶着墨香,顯然是新著不久。

  “大母,這是儒家學說?”陳嬌問道。

  “是。”窦太後颔首道,“日前我聽博士講過,雖是儒家,亦有不少可取之處,特意讓人錄下交給你讀。”

  陳嬌應諾,将竹簡仔細收好。見窦太後神情放松,遂好奇道:“是何事提醒大母,可能說給嬌?”

  “與其說事,不如說人。”窦太後道。

  “人?”

  “雲中趙氏子。”窦太後撫過陳嬌的發頂,語重心長道,“其年少喪父,憑一己之力撐起家門,做了諸多事,非尋常可為。之前匈奴來犯,其率鄉人迎敵,頗有斬獲。長此以往,入朝後封侯可期。”

  “因他多讀書?”

  “是一則。”窦太後笑道,“你自幼嬌養,性子難免有些驕橫。嫁入尋常人家,這本不算什麼,嫁給太子,性子就要壓一壓。讓你多讀書,是要你知曉事情做了該如何收尾,不要輕易踏進旁人設的圈套,被逼到無路可退。”

  “大母,嬌性子不好?”

  “好與不好,單看太子喜與不喜。就如栗姬,天子喜時,無人能越過她。天子不喜,她又是什麼下場?”

  窦太後神情變得嚴肅,單手托起陳嬌的下巴,認真道:“嬌嬌,我老了,活着必然護你,但總有一日,我護不得你。記住,凡事都要想好退路。看看栗姬,再看看薄後,如果不想同她們一樣,就得讓自己看明白,想清楚!”

  陳嬌輕輕颔首,靠向窦太後懷中。

  “大母教誨,嬌會牢牢記住。”

  雲中郡

  趙嘉從昏睡中醒來,隻覺得頭腦發沉,全身上下無一處不痛,仿佛是被石頭碾過。

  聽到榻上傳來的聲響,衛青丢掉寫字的木棍,快步跑過來,見趙嘉睜開雙眼,立刻揚起笑臉,對屋外叫道:“媪,虎伯,郎君醒了!”

  伴随着孩童的叫聲,屋外突起一陣亂響。緊接着,肩膀和手臂都纏着布條的虎伯大步走進屋内,未受傷的手還抓着有些狼狽的醫匠。

  “快看看,郎君可好了?”

  醫匠一路踉跄,來不及吹胡子,就被虎伯按到榻邊。

  趙嘉雖然睜開雙眼,臉色仍蒼白如紙,嘴唇亦無半分皿色。醫匠的神情當即變得嚴肅,仔細檢查過他的傷口,試過他額前的溫度,才略微放松神情,開口道:“郎君沒有發熱,無大礙。就是身體太虛,多補一補,不出半月就能好。”

  “不用喝藥?”虎伯問道。

  “不用,繼續塗上藥,多吃肉,很快就能好。”

  醫匠的治療方式相當粗放,偏偏總能見效。趙嘉之前想不明白,如今用到自己身上,隻能歸結為漢朝物種彪悍,人也同在其中。

  确定趙嘉無礙,醫匠背起藥箱就走。

  經過一場大戰,畜場中盡是傷員,醫匠忙得腳不沾地,得空還要外出尋找草藥,實在分身乏術。實在沒有辦法,幹脆将采藥的活交給少年和童子。雖說帶回來的一半都是用不上的青草,卻也大大緩解了醫匠的壓力,騰出手來,抓緊為衆人治傷,大量配置傷藥。

  等到頭不再那麼暈,趙嘉勉強撐着坐起身,飲下孫媪送來的熱湯,精神好了不少。

  确信趙嘉不會再突然昏過去,虎伯終于松了口氣。

  之前趙嘉突然倒在地上,衆人都是吓了一跳,唯恐趙嘉出現意外,不敢把他送回村寨,隻能盡快清理出一間木屋,将他暫時安頓下來。

  醫匠重新處理過傷口,擔心趙嘉發熱,虎伯和孫媪輪番守着,用冷水擦拭趙嘉的額頭、腋下和腳心。

  在趙嘉昏迷的時間裡,衛青蛾一直留在畜場,組織衆人加固圍欄,重建木屋。數日忙碌下來,人很快瘦了一圈,嗓子也啞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聽到趙嘉醒來的消息,少女當即策馬奔回。從馬背跳到地上,來不及喘口氣,就快步沖進屋内,來到趙嘉跟前。

  “阿弟醒了?可還有哪處不适?”

  “都好,阿姊莫要擔心。”趙嘉靠在榻邊,面色依舊蒼白,眸光卻異常明亮。

  “沒事就好。”衛青蛾舒了口氣,現出笑容。簡單說過畜場的情況,話鋒一轉,“我有意請巫為死去的村人祭祀,阿弟以為如何?”

  趙嘉沉吟片刻,沉聲道:“當以匈奴的人頭為祭品。”

  少女點了點頭,輕聲道:“阿弟放心,我早已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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