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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漢侯 瀟騰 5899 2024-08-29 11:20

  擇選的隊伍抵達長安,女郎們入宮後被安置在永巷,等待再選。擔任主使的宦帶上記錄的名冊,往長樂宮呈窦太後,當面上禀入選女郎的家世品貌。

  因窦太後目不能視,書佐記錄下的資料十分詳細,宦者帶回的竹簡裝滿數輛大車,相貌上佳的女郎都被重點記錄,以備傅親出塞。

  陽壽衛氏的女郎本也能歸入其列,可惜宦者不想冒險,更不想留下任何隐患,在前往長安的途中,就讓七名女郎陸續病逝,做得天衣無縫,讓人查不出半點疏漏。

  這且不算,因對衛氏族人生出惡感,在記錄女郎病逝時,将病因稍加改動,有“思鄉、不願南行、食不思”等言,直接将事情定死。

  宦者帶着竹簡面禀窦太後時,稍稍提及衛氏女郎。畢竟七人都在入選名冊上,不能一句話不提。隻是說話時很有技巧,重點提到女郎的病因,引得窦太後皺眉不悅,陽壽衛氏獻好女之功就此抹除,女郎之名直接從名冊上劃掉,似從未曾出現。

  收起竹簡,宦者知曉此事已定,縱然今後有人懷疑,也休想借此找他麻煩。

  這一頁揭過,宦者繼續上禀貌佳者,言及邊郡女郎能騎馬,有的還能射箭,窦太後立即有了興趣。

  “都能騎射?”窦太後問到。

  “回太後,擅騎者多,能開弓者僅三十一人。”

  “足夠了。”窦太後笑道,“明日召來長樂宮,我要親自問一問。”

  “敬諾!”

  宦者将第一批竹簡收起,開始上禀餘下女郎。

  比起首批名錄,這些女郎身上并無太多閃光點,無論傅親出塞還是留于宮中,七成的可能會泯于衆人。

  待到最後一冊竹簡念完,窦太後靠回榻上,賜宦者三匹絹,獎他事情辦得好。在宦者謝恩退下之後,又召少府,讓其去未央宮給天子傳話,明日朝議後到長樂宮來一趟。

  “年長的宮人放出,未央宮怕要缺人,無妨在這些家人子中擇選。另,臨江王、河間王年歲漸長,王妃都未定下,身邊也該添人。”

  “諾!”少府應聲。

  窦太後合上雙眸,沉聲道:“魯王、江都王和膠西王有程姬張羅,長沙王、趙王和中山王身邊也不缺人。唯獨臨江王,去封地之後,天子竟是再不問。”

  想起朝中告發諸侯王之事,窦太後又是一陣氣悶。有匈奴使臣在,天子将事情全部壓下,暫未做處置。可窦太後有預感,事情不會就此了結。

  天子為太子做了許多,甚至生出殺王皇後的念頭。

  臨江王再是小心謹慎,奈何曾為太子,又曾得窦嬰支持,注定樹欲靜而風不止,今後的路不好走。

  “去見天子,道我之言,臨江王年最長,至今沒有王妃,實不合體統。我有兩三人選,明日請天子擇定。”

  “諾!”

  少府候了片刻,見窦太後沒有其他吩咐,才小心的退出殿内,親自往未央宮請見天子。

  彼時,景帝正與禦史大夫議和親之事。劉徹坐在宣室内旁聽,過程中不能插嘴,聽到不解和不忿之處,臉上難免帶出幾分。

  “匈奴要工匠,不許。銅錢不許,絹帛绮衣可。”

  蘭稽抵達長安後,向景帝上呈國書。因是中行說執筆,内容多有不敬,更有幾分威脅之意,要糧要錢要工匠不說,字裡行間還透出威脅,如果景帝不點頭,匈奴騎兵旦夕可至邊塞。

  “匈奴勢壯不假,然草原形勢複雜,單于名義統合各部,實則貴種之間各懷心思,縱使揮兵南下,也難有早年之勢。”

  在恢複和親一事上,朝臣們意見相左,有人反對有人贊同。可無論前者還是後者,僅是在策略上存在分歧,對匈奴的大方針百分百一緻,必須把這個惡鄰徹底揍趴下!

  劉舍的意思很清楚,匈奴漫天開價,長安坐地還錢。反正和親的目的就是拖延時間,意見不能統一,談上一年半載又有何妨。

  匈奴真要揮兵,邊郡太守也不是吃素的。如魏尚一般,糧草軍伍充足,照樣能把匈奴砍得滿地找牙。

  君臣在宣室議事,少府不敢打擾,恭敬的立在殿外。結果等了半晌,宣室的門始終未開,反倒等來了中尉郅都和三個形容狼狽的少年。

  中尉掌徼循京師,說白了就是主管京畿治安。

  郅都出任中尉以來,長安城内的纨绔子沒少被收拾,甭管是皇室外戚還是侯爵貴人,隻要犯到他手上,最輕也要到囚牢中關上幾日。

  認出少年之一為平陽侯曹時,少府不由得皺了一下眉。有心詢問兩句,礙于郅都的威名和冷臉,不得不打消主意。

  不過,能讓郅都來未央宮請見,而不是一關了事,想必這三個少年做的事很不尋常。縱然違法也情有可原,而且是能讓“蒼鷹”網開一面的緣由。

  又過了大概盞茶的時間,殿門終于開啟,禦史大夫劉舍從殿内走出,看到郅都和三名少年,驚訝不亞于少府。

  “郅中尉,此乃何故?”看到深衣染上塵土、樣子很有些狼狽的曹時三人,劉舍難掩好奇。

  “見過君侯。”郅都下巴方正,長眉星目,嘴角微微下垂,眉間紋極深。加上常年都是一個表情,連家人都少見他的笑模樣,能止小兒夜啼絕非浪得虛名。

  “平陽侯三人與人相毆,犯律條。毆者為匈奴,故請見天子。”

  劉舍恍然大悟,少府同現出明了之色。

  曹時三人滿臉不服氣,礙于郅都的兇名,又是在未央宮,到底是閉緊嘴巴,沒有當場出言争辯。

  知曉此事無需自己插手,劉舍直接離宮,郅都和少府則被召進宣室。

  少府先傳太後之言,得景帝颔首即告退離開。哪怕再是好奇,終歸不能久留。不過心中打定主意,回去之後必要着人打聽,再将此事禀于太後,說不定能博太後一樂。

  待少府離開,郅都将曹時三人所為上禀景帝,全程陳述事實,話中沒有任何感情色彩。

  景帝沒有急着開口,而是饒有興趣的看着三個少年,半晌才轉向郅都,問道:“可出了人命?”

  “回陛下,無。”

  人命的确沒出,隻是幾個匈奴人被群毆,傷得不輕。

  在漢家主場開片,不少長安百姓都參了一腳。團團包圍之下,匈奴人再兇悍也是白搭,照樣得被切菜。

  郅都接到消息時,挨揍的匈奴人全都倒在地上,臉腫得像豬頭。

  不過必須承認,這幾位的抗擊打能力不是一般的強。換成普通人被輪番群踹,傷到如此地步,估計連站都站不起來。這幾位倒好,還能蹦高爬起來,用半生不熟的漢話叫嚷他們是使臣。

  毆打使臣和毆打匈奴人是兩個概念。

  在多數人還沒反應過來之前,郅中尉當機立斷,命人将幾個匈奴人擡走治傷。匈奴人也不是傻子,猜出對方的目的,無論如何也不肯走,聲音反而提得更高。

  他們顯然不知曉蒼鷹的名号。

  郅中尉目光一冷,軍伍直接下黑手,原本還能活蹦亂跳的匈奴人,當場挺直被擡進了官寺。醫匠治傷時還頗為奇怪,除了被毆打的痕迹,這幾位腦後的大包未免太過整齊劃一,連位置都不差分毫,明顯是“熟手”所為。

  了解完整個過程,景帝收起笑容。

  曹時三人感到壓力,心中都開始惴惴。

  “市中毆當懲,然情有可原,罪責可免。數倍于胡卻不能取其命,需中尉動手掃尾,不可免,該罰!”

  此言一出,郅都的表情沒有變化,曹時三人傻在當場。

  “陛下……”曹時想說話,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們以為會遭到嚴斥,結果教訓倒是教訓了,卻和預想中相差十萬八千裡。天子不罰他們和匈奴人動手,卻罰他們下手不夠狠?

  少年們不敢交換眼神,更不敢小聲說話,就隻能繼續發傻。

  “此次不懲,記住教訓,回去後勤練騎射刀劍,莫要再出此等笑話。”景帝道。

  劉徹對曹時三人印象極佳,忙對他們使眼色。曹時足夠機靈,當即俯身行禮,口稱“謝陛下不罪”。

  先代平陽侯早逝,曹時年紀雖小,卻是實打實的侯爵。真要責罰,于郅都也有些棘手。畢竟他們揍的是匈奴人,如果因此被抓,合法卻不合民願,郅都肯定會遭到不少罵聲。

  被人指為酷吏,郅都半點不以為意,始終一派坦然。為匈奴人懲一侯爵,郅中尉表示不能背鍋,用拳頭砸碎、用腳踹碎都成,就是不能上身。

  景帝這樣的處置,恰好是幫郅都解圍。

  天子親口免懲,身為臣子,自然不好開口反對。

  看向冰塊臉的郅中尉,景帝笑道:“至于那些匈奴人,可暫時關押。如匈奴使臣上門,讓他來尋朕。”

  “敬諾!”

  郅都領命離開,曹時三人被留在未央宮。景帝命宦者召醫匠,仔細查看三人傷勢。确定僅是擦破點皮,并無大礙,才讓醫匠退下。其後命人送上蒸餅和蜜水,簡直就是在犒勞三人。

  看到夾肉的蒸餅和包子,少年們一起咧嘴。

  “此乃太中大夫敬上,出自雲中郡。”景帝用筷子夾起包子,分别放到劉徹和三個少年面前的漆碗裡。

  “謝陛下!”

  少年們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飯量和拔高的身量成正比。加上剛打過一架,肚子早就開始叫,三兩口吃完一個包子,飲下半盞蜜水,視線落到蒸餅上,滿滿都是渴望。

  景帝笑了,将蒸餅推到三人面前,很快又成空盤。被三人帶動,劉徹也吃得肚子滾圓,放下筷子時,才意識到自己吃了平時一倍的飯量。

  “多吃才能長得好。”景帝笑着拍拍劉徹的頭。

  曹時三人打着飽嗝離開未央宮,劉徹和他們走在一處,好奇詢問他們開片匈奴的經過。

  少年們立刻來了精神,繪聲繪色加以講述。曹時更揮舞着拳頭,重現他是如何揍青匈奴人的眼眶。

  “匈奴犯我疆土,着實可恨!他日必要斬盡這些胡寇!”

  四人一邊走一邊說,中途遇上韓嫣,隊伍變成五人。

  弓高侯和先代平陽侯有些交情,韓嫣和曹時幾人不算陌生。談起出擊匈奴,少年們都很興奮。曹時更小聲問道:“殿下,陛下正練精騎,可有此事?”

  曹時有爵位,知曉朝堂之事不算奇怪。

  “确有。父皇嚴令,不可讓匈奴人知曉。”劉徹似被曹時的情緒感染,四周看看,小心的放低聲音。

  曹時笑容更勝,雙手握拳相擊,轉身就要往回走。

  “阿時,你去哪裡?”另一個少年拉住他。

  “去請見陛下,我要去邊郡,就去雲中郡!”

  “别胡鬧,快回來!”

  若是曹時再長五歲,事情還有可能。現如今,單以曹時的年齡和身份,景帝就不可能點頭。

  陽信公主恰好從殿前經過,見到這一幕不由得皺眉。

  自從被王皇後嚴令抄寫《道德經》和《莊子》,陽信的性格再不如之前浮躁,但這種強扭的沉穩總會給人一種違和之感。

  對于椒房殿,劉徹親近一段時日,又開始變得疏遠,姊弟倆也不常見面。此刻遇見,見陽信似有話要說,劉徹不肯多留,匆匆見禮,拉着曹時和韓嫣轉身就走。

  望着劉徹的背影,陽信咬住嘴唇,想要發脾氣,想起被關在殿中的時日,到底忍了下來。深吸一口氣,帶着宮人繼續前行,行路時脊背挺直,一舉一動都似在模仿王皇後。

  翌日,景帝結束朝議,當即前往長樂宮。劉徹要聽太傅講《春秋》,并未跟在景帝身邊。

  想起窦太後所提之事,景帝面露沉思。

  皇子的婚事需要早定,幾個公主年紀漸長,也需早些看一看人選。

  想起昨日見到的三個少年,景帝心頭一動。年紀身份都合适,照其性格行事,長成應會成為太子助力。

  景帝一路思量,走進長樂宮,發現陳嬌不在殿中,不由得有些詫異。

  “堂邑侯有恙,嬌嬌回了侯府。”窦太後坐在屏風前,神情溫和。

  景帝沒有多說,母子倆又閑話幾句,就讓宦者打開殿門,召候在殿外的女郎。

  “出塞三十人足矣,另擇佳者入未央宮,賜諸侯王。”窦太後道。

  景帝沒有異議。

  從呂後時起,就有以家人子賜諸侯王的舊例,窦太後也是因此才入代王府。事情涉及到未央宮和皇帝諸子,本該有王皇後在場,景帝和窦太後卻像商量好一般,将王娡徹底忽略,提都沒提。

  “入殿!”殿門開啟,宦者的聲音随風回蕩。

  少女們邁步登上石梯,行動間目光微垂,沒有輕聲細語,更無環佩叮當,甚至連腳步聲都低不可聞。

  入殿之後,少女們依宮人教導行禮,齊齊俯身在地。

  “雲中郡沙陵縣良家子,雲姓,父無爵,貌上,擅騎,能開弓。”

  被喚起時,雲梅不斷告訴自己不能慌,不能亂。可心還是砰砰狂跳,腦子裡也開始嗡嗡作響。想起發上的銀钗,狂跳的心才慢慢落回實處,依宦官指引,前行三步,再次俯身行禮。

  “雲中郡,祖居于此?”窦太後道。

  雲梅慢慢擡起頭,仍不敢将視線放得太高:“回太後,民女先祖出身燕地,先帝時奉旨徙雲中。”

  少女聲音溫柔,聽着極是悅耳。

  窦太後又問了幾句,随後滿意點頭,當場作出決定:“傅親。”

  刀筆落在竹簡上,發出輕微的摩擦聲響,在寂靜的大殿中顯得異常刺耳。随筆鋒一同落下的,還有少女後半生的命運。

  雲中郡

  出塞的隊伍已經準備妥當,在出發之前,趙嘉見到了領隊和護衛,還有兩名烏桓向導。

  看着兩個漢話和匈奴話都十分流利的烏桓人,趙嘉莫名覺得眼熟。但一時之間實在想不起來自己是在哪裡見過他們。

  直至魏太守一行抵達畜場,兩個烏桓人見到隊伍中的周決曹,态度恭敬得近似詭異,趙嘉才恍然大悟,這兩位不就是随着匈奴使臣到來,然後牽涉進大宛人和羌人互毆,被抓進的大牢的胡商之一?

  不過,他們這态度是怎麼回事?

  瞅着烏桓商人的舉動,趙嘉不是很明白。轉念又一想,以他們的态度,此行應會盡心盡力,不會中途出什麼幺蛾子。

  讓趙嘉意外的是,魏悅也随魏尚一同到來。

  魏三公子沒有任何變化,仍是笑容溫和,态度親切。見到趙嘉,目光微微一頓,突然伸手彈在趙嘉額前,笑道:“我聽阿翁說了,阿多做得好。事情既已了結,今後就無需再想。”

  摸摸被彈的地方,趙嘉突然想笑。

  之前不覺得,經魏悅提點,他才驟然間發現,從擇選送金到剿滅陽壽衛氏,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他的神經一直緊繃,始終沒能放松下來。

  神經緊繃他就會失眠,自小就有的習慣。

  如魏悅所言,事情已經結束,他再繼續繃着,除了自尋煩惱還能是什麼?

  “謝三公子!”趙嘉誠心道謝。

  魏悅輕輕點頭,又彈了趙嘉一下,收下這份謝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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