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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漢侯 瀟騰 5261 2024-08-29 11:20

  由于戰馬突然發飙,魏悅和李當戶的切磋隻得草草收場。

  為讓戰馬分開,兩人費了不少力氣,甚至不得不命人取來套馬索,一旦自己被甩下馬背,立即用繩索套上馬頸,避免繼續打下去,造成過于嚴重的傷勢。

  “到底是怎麼回事?”李當戶拽緊缰繩,盡量控制住坐騎。

  “不清楚。”魏悅抱住黑馬的脖子,輕易不敢松開。短短一刻鐘,竟比當初馴馬還累。

  “三公子,這兩匹應該都是頭馬。”一個曾經負責馬場的郡官開口道。演武場内有百多匹戰馬,僅有這兩匹見面就打,除了這個解釋,郡官實在想不出其他緣由。

  魏悅和李當戶對視一眼,後者率先道:“阿悅,你的馬哪來的?”

  “野馬。”魏悅言簡意赅,随即反問道,“你的?”

  “也是。”李當戶力氣耗得太多,把缰繩纏過手腕,和魏悅一樣抱住馬頸,道,“為抓住這匹馬,我足足追了三天!”

  魏悅沒有繼續說話,專心控制坐騎,避免兩匹馬再咬到一起。

  足足過了半個時辰,兩匹馬才不再撕咬,各自安靜下來。

  郡官上前查看,然後給出建議:為免再出現類似的麻煩,最好盡快給兩匹馬解決煩惱的根源。簡言之,骟掉。

  魏悅和李當戶同時搖頭。

  骟馬的确溫馴,卻絕了成為種馬的可能。兩人的坐騎都是百裡挑一的良駒,勝過馬場内培育的戰馬,如果不能留下後代,實在是一種損失。

  “此事莫要再提。”魏悅翻身下馬,單手拍拍馬頸,從随身的絹袋中倒出兩塊饴糖,遞到黑馬嘴邊。

  尚不知自己逃過一劫,黑馬從魏悅掌心卷走饴糖,一邊咯吱嚼着,一邊擡起頭,繼續對着李當戶的坐騎噴氣,大有不服再戰的意思。

  李當戶摸出身上的絹袋,發現裡面空空如也,隻能朝魏悅的方向招手,向後者要來半袋饴糖。

  坐騎見面就打,除非兩人換馬,否則别想真正試手。無奈的是,隻要兩人走近其他戰馬,自家的坐騎當場就會咬過來。實在沒有辦法,隻能打消上馬的念頭,退到演武場邊,觀摩三郡騎兵演練戰陣,取長補短,準備用到未來的戰事之中。

  草原上,雨雪仍在繼續。

  枯黃的高草被大片壓倒,雪子融化,雨水彙聚成溪流,連幹涸的水道都開始上漲。渾濁的泥水填滿土溝,穿過商隊躲避風雨的土丘,一路向東流淌。

  趙嘉坐在大車上,詢問魏武城内都有什麼新鮮事。

  魏武長時間在軍營,要麼就是在太守府,對城内的事了解不多。加上冬日臨近,南來北往的商隊逐漸減少,實在想不出有什麼可說的趣事。

  “軍市和馬市同往常一樣,城内商隊不見多,除了上郡和雁門郡來人,郡内基本無事。”

  兩人說話時,虎伯送來肉幹和烤餅。

  雨大無法生火,烤餅都是冰涼。好在外皮有些硬,内裡依舊暄軟。三兩口吃下一張,斥候們收起攜帶的幹糧,開始和護衛争搶口糧。

  都是軍營裡出來的漢子,争搶起來半點不見客氣,拳來腳往,搶到就往嘴裡塞,也不擔心噎到。

  趙嘉有心勸阻,想說商隊中的口糧還很富裕,加上雨停後就能啟程返回邊郡,速度快的話,不到一日就能抵達,用不着如此争搶。

  領隊攔住他,看都沒看,出拳砸中一名斥候,笑着解釋道:“郎君不用擔心,下手都有分寸,傷不到,還能活動一下手腳。”說罷,又出拳砸中一個護衛,搶過對方手中的烤餅。

  “這點力氣還會受傷,别說自己出身邊軍!”

  虎伯點頭肯定領隊的話。

  瞅瞅呲牙咧嘴的護衛和斥候,又看看根本不當一回事的兩人,趙嘉打消了阻攔的念頭,隻是讓季豹打開藤筐,取更多烤餅。

  孩童們湊到車門前,看着護衛和斥候打成一團,一邊看一邊大聲叫好。

  自從被商隊帶出羌人的草場,婦人和孩童每日都在改變。謹慎和警惕固然存在,卻不見剛走出羊圈時的死氣沉沉。尤其是年紀最小的幾個,逐漸恢複孩童該有的模樣,偶爾還會淘氣。

  一頓飯吃完,護衛和斥候活動開手腳,分出一部分警戒,餘下三兩聚到一起,嘴裡說着話,手上始終不停,抽出短刀和匕首,熟練的削制木箭。

  對擅長騎射的邊軍來說,弓箭和箭矢至關重要。尤其是必須深入草原的斥候,如果遇上匈奴騎兵,哪怕多一支箭,都能幫助自己擊殺追兵,成功返回漢地。

  “戰場上,鐵箭可以收回。到草原打探消息,遇上胡騎,就沒有這樣的餘地。”魏武削出一支箭杆,平舉到眼前,“用木箭一樣能殺敵,威力不如鐵箭,到底不會便宜匈奴人。”

  趙嘉沒說話,認真看着魏武的動作。

  他知道雲中郡的騎兵已經開始裝備馬鞍和馬镫,上郡和雁門郡也不會太遠,然而,想要大規模武裝軍隊,揮師進入草原,恐怕還需要一段時間。

  此外,有了能和匈奴對沖的騎兵還不夠,更要确認匈奴各部的準确位置。否則的話,大軍進入草原也隻能四處轉悠,壓根找不到對手。

  除了商隊和探子帶回的消息,邊郡的情報基本都來自斥候。他們每次北上草原,都要冒着極大的風險,都可能是一場不歸之旅。

  看着逐漸成型的木箭,趙嘉緩緩收起笑容,手指敲着膝蓋,念頭一個接一個閃過腦海,頓在某個節點,動作倏然停住。

  裝備商隊的毒煙筒不正好适合斥候?

  将木筒改成陶罐,在盛裝的火藥裡面加些料,讓火燒起不容易熄滅,縱然煙被吹散,照樣能大量殺傷來敵。

  越想越覺得可行,趙嘉不自覺彎起嘴角,決定回到雲中郡後,立刻入城去見魏悅。魏三公子能輕易尋來石膏和鹵水,想必尋這幾樣材料也不會有多大困難。

  “趙郎君?”魏武突然出聲。

  從沉思中轉醒,趙嘉将視線轉向魏武,問道:“魏隊率何事?”

  “不,就是……無事。”魏武支吾兩聲,還是将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趙嘉方才的笑莫名讓他想起魏悅。隻是想歸想,野獸般的直覺告訴他,這話最好不要出口。

  雨雪再大,終有停歇的時候。

  又過了半個時辰,雨勢慢慢減小,風也開始減弱。領隊和烏桓商人商量之後,都建議立即啟程,趕在天黑之前進入邊郡。

  趙嘉沒有異議。

  “我騎馬,可以幫忙趕羊。”趙嘉裹上一件皮襖,從大車一躍而下。打了聲呼哨,棗紅馬立刻哒哒地跑了過來。

  “郎君,雨仍未停。”虎伯擔心趙嘉着涼,語氣中盡是不贊同。

  “虎伯,我将來要從軍。”趙嘉抓起長鞭,正色道,“再者說,最難的路已經走過,這裡距雲中不遠,我身體沒那麼弱,淋些雨不會有礙。”

  趙嘉十分堅持,虎伯不好硬是阻攔。

  魏武策馬走過來,對虎伯道:“我親自護衛趙郎君,長者無需擔心。”

  有魏武幫忙,趙嘉終于說服虎伯,成功騎上棗紅馬,和護衛一起驅趕牛羊,提防有羊羔和牛犢走失。

  斥候出身邊郡,對放牧并非一竅不通。有了他們加入,護衛的壓力減輕許多。加上婦人和孩童幫忙,隊伍離開土丘,行速不斷增快,穿過大片枯黃的草地,終于看到烽燧台的影子。

  商隊留在原地,由領隊上前遞上木牌,道明身份。候官和軍伍再三驗證,确認木牌不是僞造,又認出魏武等人,才允許商隊通過。

  越過烽燧台,眼前依舊是大片的荒原,衆人的心情卻已是截然不同。

  婦人們陸續翻身下馬,伏身在地,雙手用力抓起泥土和枯草,喜極而泣。

  她們被匈奴掠走,被關入羊圈淪為奴隸。經曆過無法言說的磨難,她們以為自己會瘋掉,會和其他羊奴一樣死在草原,卻做夢都沒有想到,她們能再次踏上漢家的土地,回到生養自己的地方。

  孩童們跳下馬車,走到婦人身邊,立刻被用力抱住。

  “回家了,咱們回家了……”

  看到這一幕,商隊衆人都陷入沉默。

  婦人和孩童感到的是喜悅,護衛和斥候們感到的卻是沉重。

  如果能夠擋住匈奴的鐵蹄,如果能阻敵于邊界之外,如果能揚鞭北上馬踏草原,就不會有漢家百姓被匈奴掠走,不會有婦人孩童被關入羊圈,淪為匈奴人的牛馬,過得生不如死!

  “匈奴!”魏武用力握拳,力氣大到手背鼓起青筋。

  趙嘉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站在原地,看着擁在一起的婦人和孩童。

  經過這一次,這些婦人和孩童才是真正“活”過來。自此之後,他們不會總是讓自己忙碌,停下就顯得焦躁不安;也不會夜間睡不安穩,總是被噩夢驚醒。

  不知過了多久,雲層徹底散去,天邊出現一道晚霞。霞光映着落日的餘晖,廣闊的草場盡被染紅。

  衆人重新上路,成群的牛羊壓過草地,孩童的驚歎和笑聲随車轍落在身後,在夕陽沉入地平線之前,盡數融入溫暖的霞光之中。

  畜場中,公孫敖打開圍欄,趙信帶領一幹少年将牛羊趕入圈中。趙破奴踏上欄杆,認真數着牛羊的數量,确定一頭不少,才對公孫敖示意,讓後者關上圍欄。

  衛青放下背上的藤筐,阿稚幾個立刻上前幫忙,倒出筐裡的小魚,用短刀切碎,和孫媪準備的食料拌在一起,喂給長大數圈的鴨雛和雞雛。

  傭耕們已經離開,要到明年春耕時才會回來。

  熊伯和青壯要修補農具,巡視畜場四周,修建木屋圍欄,驅逐不受歡迎的野獸;婦人忙着鞣制獸皮,縫補衆人的衣物,準備每日的飯食,必要時接替青壯外出巡視,都是忙得不可開交。

  少年和孩童們接過照顧牛羊和雞鴨的活,每天忙完之後,還會抽空練習射箭,聽魏山講述邊郡戰事,一個比一個認真。

  聽得越多,少年和孩童就越能認識到習字的益處,學習起來更是不遺餘力,勁頭十足。

  等到牛羊全部歸圈,雞鴨盡數喂完,趙信和公孫敖負責将藤筐和工具送回倉庫,衛青和趙破奴則是拿起弓箭和火把,帶着餘下的少年和孩童,準備再巡視一遍圍欄。

  前兩日又有狐狸在羊圈外挖洞,若非壘起的石頭掉落,又有旱獺示警,真有可能被它們挖入圈内。

  吃到教訓,孩童和少年們不敢有半分懈怠,每日都會在羊圈外巡視,發現不對立即下手,确保不放過一隻敢打羊羔主意的野獸。

  說來也奇怪,隔三差五就有狐狸在羊圈外挖洞,卻很少見它們靠近牛圈,連目前隻有一頭駱駝的新圈也會避開。倒是有兩隻半大的狐狸打過雞舍的主意,結果沒等衛青等人開弓,就被蘆花雞啄得四處亂竄。别說抓雞雛和鴨雛打牙祭,身上的毛都秃掉幾塊。

  母雞一旦被激怒,全體進入戰鬥狀态,擺出不要命的架勢,黑鷹都敢怼,兩隻半大的狐狸根本不在話下。

  衛青和趙破奴各自舉着火把,仔細檢查羊圈外圍。确定一切正常,正準備返回木屋,耳邊突然傳來旱獺的叫聲。

  “阿谷,去告訴孫媪!”衛青大聲道。

  随着冬日漸近,試圖溜進畜場的不速之客越來越多。聽到旱獺大叫,少年和孩童立刻心生警惕,迅速聚集到一起。

  趙破奴和阿蠻将火把插在地上,單手撐着越過木欄,随後轉過身,将爬上木欄的孩童迅速抱下來。

  全都進入圍欄後,三頭身們舉起火把,少年們拉開弓箭,行動有條不紊,井然有序,顯然已練習過數遍。

  腳下的大地突然傳來震動,緊接着,遠處出現大片的火把,排成長龍,不斷向畜場靠近。趙破奴緊張地咽着口水,衛青舉起火把,借火光看向遠處,随着火光下的輪廓逐漸清晰,臉上的神情也開始發生變化。

  孫媪和熊伯帶人趕到時,就聽衛青和趙破奴一起興奮大叫:“是郎君,郎君回來了!”

  看到正從圍欄往外翻的衛青,趙嘉翻身下馬,大步走上前,一把将衛青抱了起來。掂掂懷中的分量,滿意地點點頭,随即笑着轉向衆人,道:“熊伯,媪,我回來了。”

  長安

  田蚡氣沖沖回到家中,無視妻子關心的詢問,一腳踹翻矮幾,拔出佩劍狠砍數下,氣喘籲籲地坐到地上,恨聲道:“王信,終有一日取爾項上人頭!”

  聽到這番話,田蚡的妻子大驚失色,白着臉道:“良人慎言!”

  田蚡冷笑一聲,收起佩劍,讓妻子将原封不動的禮物收下去,鎖進庫房。他本想通過王信給皇後遞話,看一看是否有起身的機會。哪裡想到,王信話裡話外盡是推脫,帶去的禮物都被原樣退回。

  “總有一日、總有一日……”田蚡表情陰沉,發誓隻要有機會,必要讓辱他之人死無葬身之地!

  王府内,王信飲下一盞熱湯,聽忠仆回報田蚡已經離開,當下松了口氣。

  “如他再來,就說我不在。”

  對于田勝,王信還能勉強應付幾回,至于田蚡,他是真不想扯上半點關系。甯肯得罪徹底,也不想予人後族外戚欲起的印象。如果被天子不喜,兩家都會招來大禍。

  長樂宮中,宦者往後殿宣讀窦太後旨意,從永巷選出的家人子即将離開長安,被送往諸侯王的封國。

  “雲中郡沙陵縣雲姓家人子梅,賜臨江王。”

  未央宮内,景帝坐在屏風前,面前攤開一冊竹簡,上面赫然寫着:臨江王不法,坐侵太宗廟壖垣為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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