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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回到明初搞慈善 瀟騰 19352 2024-08-29 11:21

  “老陳家的,你去哪兒?”

  女子斜挎着竹籃,笑道:“我這兩天休假,去采野菜。”

  大娘說:“你等我!一道去!”

  兩人說說笑笑,剛爬上山頭,就見兩山中間的河流旁有人在建橋。

  “等這橋建起來了,咱們以後去外頭就方便多啦!以前想過去,得坐兩天的牛車。”

  以前誰想得到上頭還會管他們這些犄角嘎達,還要修路修橋?

  那是做夢也不敢想的,他們村裡的人一年半載可能才出村一次,去外頭用糧食和野物換些油鹽醬醋。

  如今好了,村裡的路通了,雖說沒有走橋那麼快,但以前兩天的路程已經縮短到了一天,早晨天不亮就走,天沒黑就能到。

  村裡好些年輕人都在鎮上找到了活幹。

  老人們在家種地,年輕人去鎮上幹活,一家人的日子比以往好多了。

  女子也在鎮上的洗衣房幹活,因為修路的人多,所以他們的髒衣裳都是收起來統一洗的。

  一籃子裡是一個班的人的衣服,不能跟别的弄混了,他們自己會在上面做記号,發回去了也知道哪件是哪個的。

  工錢是朝廷結,因為不清楚工期,所以是一日一結,按洗的框數來算。

  兩筐就是一文錢。

  這個時候衣裳薄,女子一日至少能洗十框,就是五文。

  一個月下來也有一百五十文。

  更重要的是洗衣房包吃包住,她們這都是淨賺。

  多少人都想擠進來。

  大娘摘着野菜:“還是你運氣好啊,你去的第二天就不招人了。”

  女子也覺得自己運氣好,但她認真地說:“以後說不定還會招人。”

  大娘搖頭:“路快修完了,修橋的在對面,用的也是對面的洗衣房。”

  女子一愣。

  這個掙錢的營生就要消失了。

  “到時候……應當還能找到别的活幹。”女子艱難地笑了笑。

  自從她出去幹活以後家裡的日子就好過多了,靠着她的工錢,家裡一個月也能吃上幾頓肉。

  雖說不能吃肉吃到飽,但比起以前的生活簡直就是天差地别。

  大娘說:“那倒是,現在不缺活幹,聽說有大商人要過來建廠,做針織品呢!”

  女子:“針織品是甚?”

  大娘想了想:“我也不知。”

  針織品是剛出來的玩意,沒幾個人知道究竟是幹嘛的。

  林淵也沒想到竟然有人紡織毛線,商人們看到了商機,商人們有時候也會養匠人,竟然做出了毛衣等針織品,雖然不是工業化,沒辦法進行流水線作業,但是聘請工人是絕沒有問題的。

  而且自從官府這邊進行底薪加提成的工作模式以後,商人們也學了過去。

  這樣可以更大的調動工人的積極性。

  當然,他們把基礎工資調低了……

  但沒有低到林淵定下的基礎線。

  林淵定的基礎線是長期做工的工廠員工,不能低于五十文的基礎工資。

  試用的除外,試用期最長不能超過三個月,三個月後要麼轉正要麼辭退,不用一直以試用期來鑽空子不給正常工資。

  這當然會讓一部分人失去工作機會。

  但現在的養殖業已經起來了,養豬養雞養鵝的都不在少數。

  每個地方的官府都要進行五年計劃,報到林淵這邊來,這五年要怎麼發展,專注于哪些方向,當地官府要給他一個明确的方向和大概的行動計劃。

  但好消息是,養殖業和手工業确實是在一步步的往前走,雖然看起來步子邁的并不算大,但幾乎每隔半年都會有更多的廠子冒出來。

  除了基礎建設以外,這些廠子都提供了不少就業崗位。

  亂世結束的頭幾年,人心惶惶,要給人們找到事情做他們才會安定下來。

  否則人在恐懼和絕望之下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事來。

  林淵現在把目光放到了農業上。

  很多老農都有自己的種植經驗,各地官府要做的就是把老農們聚集起來,讓他們交流,種植實驗田,再根據實驗田的成果才确認他們的種植手段是否可以推廣。

  水利系統有脫脫監管,正在進行第一期的推廣。

  雖說看起來成效不大,但确實是一步一個腳印在往前走。

  還有就是對士兵的軍功分級和死傷撫恤。

  這一部分林淵交由宋石昭他們在做。

  每天林淵都會收到無數報告和奏折,官員們似乎都發現林淵更喜歡辦實事的人,也更喜歡關注民生。

  民法典還在編纂中,宋濂主修,翰林院輔助。

  翰林院裡的人都是第一批出仕的世家子弟,宋濂比周容更會用人,至少他手裡的人就沒有反對民法的,或許有人反對,但他都能壓下來。

  周容還是太年輕了,年輕人更鋒芒畢露,更積極進取,但也更容易被轄制。

  至于字典——宋濂雖然還是主修,但比起民法典而言,他在字典上花費的心力就少得多,現在基本都扔給弟子幹了。

  雖說是第一批出仕的世家子弟,但他們的年紀都不小了,大多都有了兒子,甚至有幾個連孫子都有了,歲月贈與他們寬和,也讓他們更加謹慎。

  孟禾就是其中一個。

  孟家算是世家,但是卻是世家裡的寒門,他們依靠的是祖地,甚至沒有鋪子,家裡原本就沒幾個仆人,所以之前雇傭制改革的時候,他家幾乎什麼都沒變。

  就連那幾個老仆也沒走。

  畢竟他的姐妹從小也要織布下廚,他自己也曾為了省柴錢上山砍柴。

  隻是比普通百姓強的一點,就是能夠念書。

  姐妹們也都識字。

  當時能進宮面聖,也是因為他厚着臉皮跟了過來,哪怕許多人嘲笑他,他也沒有退縮。

  因為他知道這是他人生中所能遇到的最大的機會。

  新皇的第一批選官。

  如無意外,前途都會比後面的好。

  “孟兄,你看這一條。”同僚指着紙上的一條初稿叫他看,“如何?”

  孟禾探頭看去,這條寫的是商戶,但不是商人的商戶,而是百姓的。

  是百姓以一姓為商買賣物品。

  孟禾奇怪道:“一姓為商?”

  同僚笑道:“正是,我看許多攤販都是一家人幹活,不曾聘請外人,自然不算商人,但又行商事,不應與商戶同等。”

  孟禾細細思量:“這倒是。”

  同僚又說:“既不與商戶等同,稅收自然也不應等同。”

  商人要納的稅是最高的。

  但如果這些小家庭也跟商人繳納的稅一樣,那麼他們的盈利就會少到無法負擔家庭開銷。

  那麼他們的這一條路就斷了。

  最後還是會導緻有家底的大商人才能做生意。

  百姓連擺攤開店都支撐不了。

  孟禾忽然說:“個人稅!”

  同僚奇怪的看了眼孟禾:“兩者有何關聯?”

  孟禾雙眼放光:“陛下曾修訂個稅,人若掙十分,稅取其一分。”

  “商稅也可如此!”

  同僚低頭沉思,驟然擡頭:“有道理!”

  “待我修訂這條,我們一同去找宋大人!”

  宋濂忙得焦頭爛額,他手裡有近百人,這近百人當中也有些酒囊飯袋,他們一生所見不過頭頂幾寸天空,一生所學也不過是書中道理,不知道百姓如何過日子,也不知道百姓追求什麼。

  他們誇誇其談,覺得自己能輔佐天子治國,但他又不能把這些人都打出去。

  做事的也多,但做事的要麼是真正的高門世家,要麼是已經落魄的寒門世族。

  這兩種出身不會傾力合作。

  民法典的編纂進度一直都很緩慢。

  若是有人能幫他就好了。

  宋濂長歎一口氣。

  他如今年紀也大了,心力不足,卻又後繼無人,就是想提攜人上來,也找不到能服衆的。

  羅本如今在刑部,他跟宋濂一樣忙得腳不沾地,他要主導編著的是《刑法》。

  小偷小摸怎麼定法?

  侮辱女子怎麼定法?

  殺人怎麼定法?殺人又分幾種,故意殺人,過失殺人,防衛過度等等,每個怎麼定法?

  還有傷人定法,輕傷,中度傷人和重傷。

  欺詐和搶奪等等。

  羅本每天醒來腦子裡就是一片漿糊。

  他不知道竟然還有這麼多的内容要修訂,就拿殺人來說,以前那都是殺人償命,有的官員會探查緣由,有的不會,不查緣由的也不會有人說錯。

  畢竟有人死了,殺人的應當償命。

  每到這個時候,羅本就會想到自己的老師,若是老師在,他就不必這麼累了。

  但陛下發了十多封召書,老師也沒有應召前來。

  今年老師……應該有七十了吧?

  老師如今在興化,興化如今商業發達,百姓富庶,老師在那裡應當能安享晚年,又何必叫他千裡迢迢來京城呢?

  羅本揉揉手腕,自從他們這邊用上“鉛筆”以後,手腕就不像以前那樣容易痛了。

  雖然總是會因為用力過大把筆頭壓斷,但隻要削過就能繼續用。

  若是需要改,隻用拿軟木輕輕擦拭,就能把原先的痕迹擦掉,倒是省了不少紙。

  聽說現在府學的學生們也是用的“鉛筆”。

  小孩子臂力小,用毛筆寫不出什麼正經字。

  聽說陛下還要造“鋼筆”。

  羅本呼出一口氣。

  很多東西都是忽然出現,但人們沒有恐慌,反而是迅速接納了。

  人們都很聰明,知道什麼是有利的,什麼是無利的。

  鉛筆出來的時候也有很多人反對,但自從知道隻是給孩童們啟蒙用的之後反對聲就越來越小,直到消失。

  這大約就是溫水煮青蛙吧?

  比起好看,陛下更想要的是“好用”。

  寫得一手好看的毛筆字是加分項,但寫的不好也不會減分。

  陛下要的,是有真才實學,能經世濟民的人。

  第155章155

  自從成了院使之後,紅袖有了自己的府邸,這裡原本是一個小官的府邸,雖然不大,但裡面卻帶着一個小型的庭院,曾經的小官喜歡這些,如今倒是便宜了她。

  不過她搬到這裡後,遞出了不少請柬,卻隻有周秋娘和她的下屬願意前來。

  男性官員沒有一個應邀。

  “因為他們覺得我操的是賤役,管的是最低賤的小民。”周秋娘與紅袖對坐,微笑着說,“你卻不同,你是可以上朝面聖,可以在百官面前進言的官。”

  紅袖看着周秋娘,這個女人她都有些不認識了,她記得以前周秋娘是個柔弱的女子,這個柔弱指的不止是她的外表,還有她的心靈,她天生就是需要被保護的人,可是如今再看,她已經看不出曾經那個人的影子了。

  周秋娘改頭換面,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變得更好了。

  紅袖面無表情,這讓她顯得有些嚴肅:“我知道。”

  聖上告訴過她,正是因為她能上朝,所以她才會被百官視而不見。

  她隻能靠自己,就連聖上也不可能對她提供更多的幫助。

  紅袖揚起下巴:“我不怕。”

  從她選擇離開泰州前往安豐為間的時候,她就不知怕為何物。

  周秋娘笑道:“叫他們上酒,再上些小菜。”

  仆從們很快端來溫酒和小菜,這些仆從都是紅袖雇傭的,紅袖雇傭的多是女子。

  周秋娘問她:“都察院到底是做什麼的?”

  現在所有人都在探查,畢竟之前沒有一點消息流出來。

  這個新的機構擁有哪些職能,又擁有哪些權力,現在仍然是個謎。

  官員們都覺得隻有林淵和紅袖知道。

  紅袖搖了搖頭:“我并不知曉,恐怕隻有等都察院真正立起來了,我們才知道。”

  周秋娘微笑着看她:“同為女子,必然應當互為臂膀,吳妹妹何必藏着掖着?是小看我不過操行賤役?”

  紅袖無姓,她自己給自己找了一個姓,她記得幼時遇見的一個好心人姓吳,于是自己也姓了吳。

  紅袖笑道:“周大人如今已經不是管事了,想來應當知道什麼能問,什麼不能問。”

  周秋娘嘴角微勾:“本官是想……吳院使初入朝堂,總需些助力吧?”

  紅袖冷面:“何為助力?”

  周秋娘:“下官雖隻管百姓小事,卻也有不少……”

  紅袖:“大人慎言!”

  周秋娘愣住了。

  紅袖冷笑道:“大人追随陛下日久,應當知道陛下最忌諱什麼。”

  最忌諱結黨營私。

  周秋娘也沒了表情,兩人對坐,周秋娘看着紅袖:“吳大人就當下官今日沒有來過吧。”

  話畢周秋娘便站了起來。

  紅袖依舊坐着:“不送。”

  周秋娘臨走時轉頭看了眼紅袖。

  在安豐待了那麼長時間,她伸出了手,紅袖為何不握?

  周秋娘大步離開,她已經看不透紅袖了。

  或者說,以前紅袖還沒有去安豐的時候,她也看不透這個人。

  紅袖有權欲嗎?

  周秋娘自嘲一笑。

  答案毋庸置疑,沒有權欲,又何必冒天下之大不韪接受陛下的授官呢?

  以女子之身想在朝堂立足,何其難也?

  既然她不願接受自己的幫助,那自己就等着看她怎麼立足吧。

  紅袖喝完了最後一杯溫酒。

  她靠在椅背上,擡頭看去。

  “最近的天可真好啊……”

  很快,林淵又任命了鄭清風為都察院左都禦史,正二品。

  這才朝堂上掀起了軒然大波,甚至超過了林淵任命紅袖時。

  鄭清風倒是毫不推辭的接受了。

  但是他自己都沒有想到會是正二品。

  這叫他隻能強行抑制自己的激動。

  林淵坐在龍椅上,笑着說:“衆卿私下打聽許久,可打聽出都察院是幹什麼的了?”

  百官連忙下跪:“微臣不敢!”

  林淵似笑非笑:“是不敢私下打聽,還是不敢承認自己私下打聽?”

  百官不敢言語。

  他們可都知道如今坐在龍椅上的陛下并不是仁善之君。

  或許陛下真有仁善的一面,但這一面隻對着百姓和不曾做錯事的官員。

  他殺起官來可從未手軟過。

  林淵又問:“怎麼?竟無一人可答此問嗎?”

  還是宋石昭跪在地上說:“皇上息怒!”

  百官跟道:“皇上息怒!”

  林淵:“衆卿平身吧,畢竟你們人多勢衆,朕可不敢與這一屋子的大臣為敵。”

  百官更不敢動了。

  他們剛剛一起進言,未必沒有存着人多勢衆的念頭。

  這麼多官員一起反對,陛下應當會重新考慮,再三思量。

  這樣他們就能打聽出更多消息。

  朝堂之上,官員和皇帝,本身就是互相牽制。

  君臣之間,好比夫妻之間,哪怕利益共同,也要分出強弱來。

  官員是妻子,皇帝是丈夫,丈夫更有力,但天下并不是沒有妻子強于丈夫的例子。

  同理,官員也可能壓過皇帝。

  之前的每個朝代不都如此嗎?

  最近的就是安豐的劉福通,或是剛剛弄死叔父的脫脫。

  官員當不了皇帝,那就架空皇帝。

  一次來謀取更大的權力和好處。

  林淵明白這個道理。

  就算把這些官全殺了,他也要提拔新的官員,依舊是無盡輪回。

  這不怪官員,隻能怪皇帝弱小。

  林淵臉上的表情沒有變化:“都察院可以監督六部,小事奏裁,大事立斷。”

  所有官員都傻了。

  雖然這個都察院不管民生,但是它擁有監察六部……不,不止是六部……

  這樣一個新的機構……

  這是陛下的一隻手,全為陛下做事。

  林淵又說:“諸位是不滿意嗎?”

  百官山呼不敢。

  林淵:“既然如此,那就沒有異議了,鄭卿,都察院朕就交托給你了,但凡有錯,你就難逃罪責,你可願往?”

  鄭清風下跪:“微臣,謝主隆恩,萬死不辭!”

  鄭清風就這麼走馬上任了,雖然他手裡的下屬隻有一個紅袖,兩人倒是很快走動了起來。

  紅袖是院使,這個官職的職權她也知道了。

  她負責溝通,如果查出哪個官員犯法,那麼就是她與這個官員的所屬部門聯系。

  紅袖是去得罪人的,但也相當于都察院的門面,她手裡的權力說大不大,說小不小。

  朝堂對她的注意力都轉移到了鄭清風身上。

  鄭清風之前一直表現的像個純臣,不與任何官員走動,每天除了處理自己的事以外就都待在家裡。

  官員們覺得他要麼是裝的,要麼就是個真的忠臣,忠到了近乎愚的程度。

  可他們現在卻要不停的奉承他。

  就連紅袖,之前明明送出去了不少請柬也沒人到府慶賀,如今請柬沒有再送,賀禮倒是源源不斷地來了。

  仆從都對紅袖抱怨:“人手都要不夠了。”

  紅袖笑道:“那就得累你能者多勞了。”

  仆從歎了口氣:“您就不想再雇些仆從?”

  紅袖搖頭:“先前雇還好,如今再去,就不知道是誰的爪牙了,更何況錢能通神,恐怕這幾日就有人在收買我府裡的仆從了,還要多累姐姐幫我注意。”

  仆從歎氣道:“不想今時今日,我還要察言觀色。”

  紅袖笑道:“姐姐不要生氣,那些賀禮裡頭,你喜歡什麼就拿什麼。”

  仆從瞪了她一眼:“隻會用那些東西哄我。”

  紅袖歎氣道:“以前的姐妹……”

  仆從:“好了!我知道了!你不要再唠叨了!”

  仆從原本和紅袖在一同家青樓,她比紅袖大了十歲,紅袖被買進青樓的時候,她就是當家台柱子,是無數人一擲千金都競逐追求的花魁。

  然後紅袖一年比一年大,她一年比一年來。

  紅袖十歲那年,仆從被一個富商贖出了青樓。

  沒到兩年,富商死了,她被富商的妻子趕了出來。

  那時候的仆從已經被折騰的沒了顔色。

  她重新回到了青樓,但卻不能接客,而是成了裡頭的一個仆從,她不再有花名,所有人都叫她灰姑,她會擦拭每一層樓梯,會被差使着去倒恭桶。

  以前光鮮的日子離她越來越遠,可她從未怨天尤人,她和紅袖這些被拐來的女孩不同,她是父母亡故,叔母虐待後逃出來的,然後自賣自身進了青樓。

  所以她不能後悔。

  她若是後悔了,她的一生都會變成一個笑話。

  到了那時……她就不知該如何活下去了。

  但她也練就了一雙銳利的眼睛,她見識過形形色色地人。

  也知道怎麼看出人們是愧疚,難過,還是憤怒惡心或是心虛。

  紅袖就把她請了過來,雖說是奴仆,但更像是管家,而且紅袖近身也隻有她一個人伺候。

  灰姑嘲諷道:“如今是大官了,女子當官,真是聞所未聞。”

  紅袖笑着看她,竟露出幾分少女的憨态來:“姐姐嫉妒我?”

  灰姑不屑道:“我不像你,不用擔心有人收買我身邊的人,也不用擔心被人暗害。”

  紅袖收斂了笑容。

  灰姑也不再嘲諷,而是鄭重地問:“紅袖,你可想好了?”

  紅袖也鄭重道:“我自踏入安豐……不,是向陛下表達我的意願時,就絕不會再後退。”

  “姐姐,人生短暫,我隻想不留遺憾。”

  第118章118

  “趙兄!”學子快步走過去,朝着趙霖作揖,他弱冠之年,生得唇紅齒白,拿着一把折扇,效仿魏晉風流,“明日就下場了,趙兄飽讀,還望趙兄指點一二。”

  趙霖苦笑:“指點什麼啊……”

  他自己近日都沒有溫書,全在幫着周容造字,家裡不知遣仆人來罵了他多少次,沒見明日就要下場,他今日連家都不敢回嗎?

  現在誰還在街頭閑逛?

  怕是隻有這樣“風流倜傥”的學子有這麼逍遙了。

  那學子歎氣道:“那咱們找個茶樓坐坐?我可是好不容易找了個借口出來的,趙兄可憐可憐我吧。”

  趙霖也不敢回家,兩人隻能找了個茶館。

  茶館門口還有一面錦旗,上面寫着“誠信商戶”。

  他們才走到門口,小二就連忙迎他們進去。

  小二這個稱呼還是元末才有的,以前都叫茶博士。

  小二滿臉堆笑:“客官坐哪兒?樓上也有位子。”

  趙霖:“就去樓上吧,你家都有些什麼茶?”

  “龍井虎丘碧螺春,别的也有。”小二領他們上樓。

  趙霖:“碧螺春吧。”

  小二:“好勒!二位客官稍等。”

  學子叫住他,奇怪地問:“你家門口那面錦旗?”

  小二有些驕傲地說:“是朝廷給的,因我家态度好,又都是好茶,從不用茶沫子充數,客官若将物什落在了我家,我家還會收起來,客官再來就會奉還。”

  “有客官寫信去區商管部誇我們,朝廷便賜了這錦旗。”

  誠信商戶!朝廷認證的!這就是金字招牌,多少商戶羨慕不來的。

  而且朝廷每個季度還會組織每個區的誠信商戶老闆開會。

  自從有了這個錦旗之後,茶樓的生意一日比一日好,為了這個錦旗不會收走,老闆就更是叮囑他們不能偷斤少兩,查出來一個就打走一個。

  現如今誰會偷斤少兩呢?

  每個月茶館的收入多,他們還有獎金呢!

  老闆掙得越多,他們的獎金就越多!恨不得把客人們都供起來。

  但似乎他們态度更好了以後,以往脾氣不好的客人們态度也變好了,不像以前一樣跟他們為難。

  學子叫小二離開後才摸着下巴說:“陛下太看重商人了。”

  士農工商,雖說元朝時期商人的地位就提升了不少,但現在商人的地位就更高了。

  趙霖苦笑着說:“陛下眼裡,人不分三六九等。”

  學子詫異地睜大眼睛:“怎能不分呢?”

  趙霖想了想,他幫周容做了這麼久的事,自己也有自己的見解,就說:“你家有多少仆從?”

  學子不明白趙霖問這個幹什麼,就說:“沒算過,以前的走了一些,又新雇了一些,應當還有一百多個吧?”

  趙霖:“你會把仆從分成三六九等嗎?或許仆從們自己會分,但你會嗎?”

  學子大驚失色:“陛下不可能把我們當仆人!”

  趙霖笑了笑:“不是仆人,陛下隻是把我們當有用的人,百姓也是有用的人,商人也是,士兵也是,每個人都有用。”

  學子一時無言,垂頭思索良久,忽然站起來又在作揖:“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趙霖沒想到學子這麼快就想通了,他自己想的時候都驚起了一身冷汗,如今才能視作平常:“我還以為你會……”

  學子認真道:“不瞞趙兄,弟少時也曾想過,若天下之人各司其職,各領其事,皇上知人善用,不因出身卑微而輕視,不因出身高貴而另眼,人們才能奮發圖強,強國壯國。”

  “隻是所想空泛,如今一想,陛下所為,豈不是與我少時一念相合?”

  趙霖更加敬佩了,收起了自己剛才的輕視之心,也作揖道:“是我自大了。”

  學子笑道:“可惜啊,世上有幾人看得透呢?”

  趙霖也說:“我等明白這是富國強國之法,然……”

  世家們未必看不透皇上的想法,也未必不知道這是于國于民的好事。

  但是這個好事代表着他們的階級要走下神壇。

  怎能不叫他們痛苦呢?

  他們看不透的,是他們的未來在何方。

  學子又說:“明日下場,我知道我要怎麼答了。”

  趙霖奇怪的看着他,因為他知道對方以前隻是個不學無術的世家子弟,無論是作詩還是文章都不太拿得出手,就連字寫得也算不上是優。

  兩人分别時,那李姓學子還與他說:“待金榜題名,我再與趙兄把手言歡!”

  畢竟是第一次科舉,各地都有不少學子奔赴京城。

  他們都是在當地進行過院試和鄉試的,世家子弟不需要經過院試和鄉試,不過這樣的優待隻有這麼一次罷了。

  所以世家子弟們一邊覺得自己本來就不該和庶民學子一樣的待遇。

  一邊又鉚足了勁要把庶民學子踩在腳下。

  論真才實學,那些庶民難道比得過他們這些從小飽讀詩書,家學淵源的世家子嗎?

  宋石昭看着題目。

  這次科舉的題目選了好幾次,最終訂在了“民生”上。

  他和宋濂坐在一起,宋石昭還嘲笑宋濂:“你倒是老了不少。”

  宋濂歎氣道:“累啊!”

  然後又一本正經:“為國盡忠,再累也撐得住!”

  宋石昭高深莫測地笑了笑:“我倒有個好事要告訴你。”

  宋濂看着宋石昭,不信,宋石昭可從來沒給過他任何好消息。

  宋石昭:“劉伯溫應召而來,三日内應當就要到了,我看陛下的意思,估計會把民法典的事交給他。”

  宋濂倒是知道劉伯溫,剛剛還在喊累,現在又不是滋味了。

  就像養育一棵樹,眼看着樹就要長成,忽然被挪到了别人家的地裡。

  雖說編纂字典也是利國利民的好事,但是民法典……

  宋石昭看出了宋濂的糾結之意,笑道:“同你玩笑話,陛下看你辛苦,應當會叫劉伯溫與你一同編著,大功勞自然還是你的。”

  被人看透了心思,宋濂也不惱:“那可好了,我也能輕松許多。”

  宋石昭:“也不知今年是否能選出人才。”

  哪怕今年貧民學子中沒有人才,為了給天下貧民學子一個榜樣,都會選出幾個來。

  宋石昭歎氣道:“我看科舉還要幾屆才能成形。”

  第一屆總是最混亂的。

  宋濂:“怕什麼?怕你活不到那時候?”

  宋石昭裝作老邁非常,壓着脖子說:“老啦。”

  他原本就夠老了,如今更老,可他自覺還是年輕人的心性。

  他覺得自己還能再活五十年!

  “對了,客棧都安排好了嗎?”宋濂問。

  宋石昭點頭:“都安排好了。”

  因為這次來京的學子不少,很多又家貧,所以朝廷出資租下了不少客棧,當然也有客棧不要錢,朝廷還是把錢給了。

  學子們來住店,自然還是要給錢的,但這個錢他們負擔的起,客棧也不會哄擡漲價。

  韓淩就是進京趕考的學子大軍裡的一員,他家是耕讀之家,說是耕讀,其實家裡隻供得起他一個讀書,他有三個弟弟,都隻是開了蒙,還是他開的,至今也隻是認得些字,會背的也隻有三字經等一些啟蒙文章。

  這次家裡供他進京,幾乎把所有錢都給了他。

  但韓淩來之前就聽說,京城什麼都貴,沒有一樣東西便宜。

  他帶着全家的錢和希望,進城的時候卻一直在想,如果他沒有考中,家裡給的錢又花光了,他還有什麼臉回去?

  不如一頭碰死。

  和他同鄉的學子大多也是如此。

  富裕人家的學子才不會跟他們一樣,好幾個人租一輛牛車進京。

  路上吃東西也隻敢吃便宜的。

  “聽說在京城租個小院,一個月就要五兩,如今應當要十兩了,還隻能住兩個人。”

  “住客棧,一個月要八兩,那還是之前無人趕考……如今再去,怕要二十兩了。”

  普通百姓家,十兩也夠一兩年的嚼用了。

  現在掙錢的路子多了,人們的花銷起來了,以前二兩都夠一年的嚼用。

  等他們進城,守城門的兵看檢查他們的東西,見他們都是學子打扮,就問:“諸位是進京趕考的嗎?”

  幾人連忙道是。

  士兵笑道:“你們進了城可找挂着紅幡的客棧,那都是朝廷給學子們準備的。”

  “一個月一兩銀子,若你們在京城有親朋,那就當我沒說這話。”

  幾個震驚地說不出話來。

  還是韓淩先道:“多謝大人!我等正為此事憂心呢!”

  士兵忙說:“當不得大人二字,諸位進城吧,我祝諸位金榜題名,扶搖直上!”

  學子們也是一臉激動。

  車夫趕着牛車進了城,城裡道路通暢,人行車行分開,不用擔心踩踏到路人。

  學子們都十分感動。

  “陛下……陛下仁愛!”車内還有學子痛哭,“如今我才知道,原來連這等小事朝廷都為我等操心,日後我必碎骨以報!”

  “是啊!我來之前還擔心,我們幾人的錢湊在一起,都不一定能租個院子。”

  韓淩掀開車簾,看着路邊叫賣的攤販,行走往來的男女,心裡湧起萬丈豪情!

  第158章158

  新朝的第一次科考,考場和以往不同,以前為了防止作弊,都是一人一小間,連考幾天,吃喝都在這個小隔間裡,還要向考官報告後才有人帶他去茅房,要是誰的考間離茅房近,那味道就不用說了。

  要是下雨,有些失修的地方還會漏雨。

  有些考生年紀大了,出了考場說不定就沒了半條命。

  以前還有直接死在考場上的。

  此時天氣已經涼了下來,入冬了,但還沒有下雪。

  林淵叫人在考場裡點上火盆,每天都會有仆從打掃,茅房也沒有建在考場内,而且裝上了木門隔絕臭味。

  每到中午還有仆從送飯進去,都是統一制作的食物,兩個饅頭,一盤燴菜,裡面有肉有菜。

  不過因為這個,宋石昭他們的保密工作就做得更嚴實了。

  以前是一篇文章寫三天,不讓考生出去就是為了不讓他們互相作弊互通首尾。

  現在倒沒有這個憂慮。

  因為每天隻考一堂,一天隻寫一篇文章。

  晚上考生雖然不能出去,但考場會提供棉被和夜宵,夜宵也簡單,就隻有饅頭和豆腐乳。

  考生們餓了就舉手示意,不餓就不吃,看自己怎麼選。

  但今年沒有考數學,隻考了民生,都是命題作文。

  第一堂考的就是“商戶”。

  隻有這兩個字,怎麼答就要看考生自己的角度。

  每個人看事情的角度不同,所答也不相同,說不定裡面還真有可以實施的建議。

  林淵甚至還抽調了一些來看。

  因為是糊名卷,而且統一要求了字體,除非特别熟悉的人,否則是絕忍不住誰是誰的。

  林淵翻了一些,有些失望。

  大多數都是老生常談,有歌頌他的,也有表示商人逐利,與國無利,與民有害的。

  真正有見識的寥寥無幾。

  林淵翻到中間,掃了幾行,才停下來細看。

  這個考生的角度跟其他人不同,他從“商戶”看到了“經濟”,從當地“經濟”說到了國家“經濟”。

  他表達的不多,但很清楚,條理十分清晰。

  先是列出了商戶被重視的好處。

  然後又列出了壞處。

  最後表示基于這些原因,應該在哪些方面限制商戶,又不阻礙經濟的成長。

  林淵看出了他的意思。

  雖然還很稚嫩,還沒有系統的理論,但他提到的确實是基礎的國家宏觀調控。

  林淵把宋石昭和宋濂都叫來了。

  “看看這一份。”林淵把試卷交給二兩,二兩再遞給宋石昭他們。

  宋石昭和宋濂傳閱之後,臉上臉色各異。

  “這考生必是世家子。”宋濂斬釘截鐵地說。

  林淵問他:“何以見得?”

  宋濂:“字剛健利落,觀字如觀人,自成一派,風流灑脫又不失鋒芒,必然是自幼練字。”

  百姓家的孩子練字的時間必然是不如世家子弟的。

  畢竟一個私塾的先生很好,更不可能手把手的教。

  現在這個時候,人們都覺得人字一體,一個字好的人,人就不可能壞。

  同理還有相由心生,比如楚麟,因為長得好看,所有人們就覺得他不可能是個壞人。

  林淵有時候覺得這些人功于心計。

  有時候又覺得他們很天真。

  至少大部分人都是如此。

  “就讓他當個探花吧。”林淵說道。

  皇帝欽點,宋石昭他們當然不可能拒絕。

  并且他們也知道,這一次的科考,狀元一定不會從世家子裡出來。

  甚至不太可能是寒門。

  極大的可能是普通百姓或耕讀之家出身。

  隻有這樣,普通百姓才會覺得功名離自己很近。

  才會激勵更多非世家出身的人去念書。

  百姓們大多如此,他們能看見利益,隻要有利益,他們就願意去做。

  林淵覺得這樣的百姓很可愛。

  要是百姓真的安于現狀,無欲無求,那他才真是要頭疼了。

  隻是不知道,這個成為探花的世家子,是會覺得榮耀,還是會覺得屈辱?

  大約是有苦說不出吧?

  第二輪考的是“戶籍”。

  考生們的文章都聚焦在女戶上。

  有的認為不該立女戶,因為這樣會滋生女人的野心,她們就無法好好扮演妻子和母親的角色,會想方設法奪取更大的權力和更多的财富,這樣男人們會更加辛苦,因為以前他們隻需要和男人競争,現在還要跟女人争。

  并且最後他們很多人都認為,女戶會讓社會動蕩,會讓百姓的日子變苦。

  說直白點,就是恐懼。

  他們恐懼這種制度,恐懼這種變化。

  而他們又要維護自己的權力。

  林淵又抽調了試卷。

  這次讓他耳目一新的試卷很有意思。

  這個考生認為,女戶隻是戶籍的一小部分。

  戶籍不應該以一家為單位,而是以人為單位,每個人都應該有戶籍,這樣國家才能更清楚一國有多少人,多少男女,各城大戶也無法存有隐戶,隐戶隻給大戶奉銀,不給國家納稅。

  同時也提出人應該有身份證明,隻有擁有證明才能遷移買房買地,才能婚嫁工作。

  這也是對稅收有利的,更能杜絕隐戶的存在。

  他的條理不太清晰,但林淵還是看明白了。

  三天考完之後,宋石昭他們挑選過後呈到林淵面前的試卷裡就有這一份。

  每一個命題都有不少試卷,林淵要從中挑選百名進殿殿試。

  糊名已經被切開了,林淵能看到考生的名字。

  因為很多考生同名同姓,所以在名字前還會加上所在地,除了城名以外還有街道名。

  還有人害怕街道也撞了,寫了自己的在家的排名。

  等林淵選出來,已經過了一個月的時間。

  因為每一個都要他自己看,宋石昭他們選出來的都是有真才實學的。

  人數跟林淵想象的差不多。

  韓淩住在客棧裡,這客棧裡全都是考生,天南地北聚在此處,自從考完之後,客棧就異常熱鬧,他們每天都在談論陛下的考題,說自己的心得,還有人為此争論不休大打出手。

  也有喝醉了就唱的,客棧老闆也不生氣,每天都笑眯眯地看着他們。

  錢雖然不多,但在京城做生意,缺錢的沒幾個,掙這個快錢有什麼意思?

  現在老闆隻想要名,隻要這些考生中間能有一個得中進士,他這客棧以後生意絕不會差。

  誰都想沾沾喜氣嘛。

  如果中得人多,那就更好了!

  當侍人來宣人時,所有考生都面帶期待地看着侍人,好像侍人不是人,而是一個金馍馍。

  侍人唱到:“遼陽大甯路義州學子韓淩,行二,可在?”

  韓淩瞪大眼睛。

  他身邊的同鄉都看着他。

  韓淩手腳都軟了,臉色潮紅,他大喊道:“在!學生在!”

  然後他跌跌撞撞地走到内侍面前作揖。

  内侍笑道:“陛下宣召,三日後進宮,你可在宮門口等待,自有人領你進去。”

  韓淩雙腿一軟,跪在地上,口中喊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内侍也不看他,正要帶人走,後面就有學子喊道:“大人!是否漏了人?”

  内侍含笑搖頭:“不曾,這客棧隻有韓公子入選,諸位可等放榜。”

  隻要進了殿試,出來必定是一甲出身。

  雖說一甲二甲三甲都是進士,但進士和進士之間的差距可就大了。

  尤其是三甲,同進士,那地位就是最低的。

  很多人甚至甯願不中,三年後再戰,也不願意當同進士。

  同進士裡能位極人臣的實在是少數。

  出一個就是運氣極好,祖宗保佑了。

  韓淩還趴在地上,他的同鄉把他扶起來,韓淩雙頰绯紅,雙眼卻精光乍現。

  同鄉們歎道:“日後再見,就要稱你為大人了。”

  韓淩這才發現自己有些忘形,連忙道:“無論日後如何,我們都是兄弟。”

  同鄉們雖然難過,但也還有精神,畢竟雖然成不了一甲進士,但二甲還是有希望的。

  至于三甲……

  他們也有些茫然。

  能考上就是天幸了,至于是幾甲并不重要。

  沒見現在還有很多頭發花白的秀才嗎?考了一輩子都沒中舉人。

  能挑剔三甲的,必然都是高門大戶的公子。

  他們這些人可沒得挑剔。

  一個客棧就出了一個韓淩,韓淩頓時就成了稀奇人物,還有之前沒打過交道的學子來請教他。

  問他是如何回答試題的。

  韓淩簡略地說了說。

  那人就開始捶兇頓足:“悔矣!吾悔矣!”

  韓淩細問才知道,這人偏題了。

  除了這人以外,還有别的學子來請教。

  他們要麼是一直誇陛下,要麼是覺得不該給商人優待。

  客棧老闆與有榮焉,自掏腰包請學子們在客棧白喝三日酒,韓淩的花銷也被老闆退了回去。

  韓淩再三不肯,老闆說:“公子不知,我這店裡出了一個你,何愁無錢,必然客似雲來!公子不必憂慮,我與公子各得好處,互不虧欠。”

  韓淩沒辦法,隻能把錢收回來,打定主意退房的時候再把錢塞給老闆。

  他不知道自己會得個什麼名次,但既然入了殿試,他就得展示自己的全部所學,方不付這些年來的辛苦。

  京城學子們大醉三日,路上皆有酒香。

  還有畫師将此景象入畫,傳世千年。

  第159章159

  韓淩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入宮門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坐在書案前的。

  他的位子在前排,有宮人給他拿來紙筆石墨,他從頭到尾都不敢擡頭直視天顔。

  所有人都知道皇帝就坐在上頭,這讓他們既激動又恐懼。

  雖說他們都榜上有名,但誰也不清楚自己最後會是什麼樣的成績。

  放榜日那天韓淩是在客棧等來的報喜人,但聽說當日有人擠在放榜處,發現自己落榜後便投了河,雖說被撈了起來性命無礙,人卻已經廢了。

  不是身體廢了,而是心性廢了。

  三年後,這人估計不會再進京趕考了。

  答完卷後,韓淩他們還要回去再等兩天。

  宋石昭坐在林淵下首,看着自己弟子的卷子,他這弟子素有神童的稱号,拜在他府中學習,他通讀一遍,心裡已經有數了。

  林淵問他:“二甲傳胪如何?”

  宋石昭在心裡歎了口氣,答得确實不錯,但也隻能說是不錯了。

  那孩子太持重,反失青年銳利鋒芒,落得中庸而已。

  “陛下聖明。”宋石昭行禮道。

  林淵:“平身,你過來看這三篇。”

  宋石昭又坐回去,接過林淵遞來的三篇文章。

  各有風格,卻都有一個特點,銳意進取,鋒芒畢露,着力點雖不相同,甚至稍顯稚嫩,但字字珠玑,他細細思索,竟有幾分茅塞頓開之感。

  “你看點誰為狀元合适?”林淵問道。

  宋石昭指向其中一份:“條理清晰,有理有據,且前後兼顧,微臣賀喜陛下!”

  林淵笑道:“果然君臣同心,朕也屬意他。”

  再次進宮,韓淩的心情已然不能與之前殿試時同日而語。

  學子們都穿着公服,頭頂戴冠,站在大明殿外。

  稍作等待後,宋濂便領着他們走進大明殿,分立兩側,肅立恭聽宣讀

  當唱到“一甲狀元郎”的時候,韓淩的手已經握成了拳頭。

  可是真的當他聽見自己名字的時候,他整個人都懵了,耳邊嗡嗡作響,隻以為這是一場夢。

  還未等他回神,所有學子就已經跪下山呼萬歲了,幸而他身體不跟腦子一樣懵,旁人跪了,他也跪了。

  一甲三名都是當即授官。

  韓淩授翰林院修撰,榜眼李林清及探花孟合授翰林院編修。

  二甲進士還要再考,不過這次就不是林淵考了,而是宋濂,到時候依照成績擇優選入翰林院為庶吉士。

  至于三甲同進士,就隻能等着回去等消息,看自己是會留京還是會被派出去。

  然後他們這些人會被賜禦馬,可繞宮門一圈。

  百姓們會駐足圍觀。

  韓淩頭戴金花烏紗帽,身上穿着大紅袍,手捧欽點聖诏,腳踩馬镫策馬在最前方。

  遊街自然不會太快,這是新朝的第一個狀元,意義非凡,百姓們自動自發地競相扔花,還有女子将香囊扔出。

  十年寒窗苦讀,細算下來,何止十年?

  會說話時就要背書,能走路時就要學着拿筆。

  看着湧動的人潮,韓淩想笑,又想哭。

  笑是得償所願。

  哭是因為父母親人沒有看到這一幕。

  而他身後的李林清則是優哉至極,他生得比韓淩好,韓淩已是三十許人,他這個年紀能中狀元也能稱得上是年輕有為了,但李林清年紀更小,他二十出頭,面白如玉,身量細瘦挺拔,眉眼含情,路上女子的香囊多是扔向他的。

  至于探花孟合,倒是三人中年紀最大的,四十多歲,生得不算出衆,也不算醜,不過國字臉總有優勢,就是隻看臉便覺這人一身正氣。

  隻有一甲可以遊街,二甲三甲進士都已經回到了自己租住的客棧和小院,本身就是京城人士的自然就回家了。

  百姓們狂歡了一天,到晚上還有酒館贈酒,名稱狀元酒,店家下了皿本,擡出十幾壇酒在門口砸碎,讓酒香彌漫出去。

  得中的學子們有的歡喜有的愁,但寒門學子大多都是歡喜的,他們額手相慶,也有當街嚎啕的。

  韓淩喝了一夜的酒,第二日就去翰林院報道。

  和他同來的還有榜眼和探花。

  三人倒是相談甚歡。

  但是很快,李林清就被領走了,還是被鄭清風領走的,領取了都察院。

  韓淩和孟合都為李林清惋惜。

  畢竟宰輔都出自翰林,他離開了翰林,将來的前途……

  李林清很快開始了腳不沾地的日子。

  他爹娘也沒想到兒子能考中榜眼,畢竟這個兒子從小不學無術,突然考中榜眼,他們總覺得兒子後頭肯定使了什麼手段,說不定就是作弊。

  這可把他爹娘吓壞了。

  畢竟李家雖然是世家,但整個家族膽子都小。

  想做壞事都是考慮幾年的那種,等他們考慮完了,事情也就不必去做了。

  所以李家從未犯過錯,隻是一直在走下坡路而已。

  趙霖也沒想到李林清能考中,他自己隻中了二甲第八十六名,雖說這也足夠了,但一想到李林清考了榜單,怎麼也想不通。

  若是别人也就罷了,但李林清這個人他是清楚的啊!

  最後還是李林清經不住趙霖和父母的癡纏,把自己殿試的答卷默了出來,他爹和趙霖看後,才終于啞口無言。

  趙霖是驚的,他爹是吓的。

  但幸好結果是好的。

  他爹看完後還在打哆嗦:“你、你這是膽大包天!你就沒想過要是這文章激怒了陛下,那我們全家可就!”

  李林清毫不在乎:“陛下不是心兇狹窄之人,趙兄告訴過我,說陛下把天下人都看作有用之人,既然如此,自然能容人暢所欲言。”

  殿試的題目是“官”。

  他沒寫怎麼變成一個好官,或是當官以後要幹什麼。

  而是怎麼管官。

  防止官官相護,打擊官場陋習。

  他幾乎抨擊了所有官場内部心照不宣的肮髒手段。

  并且他還提出了一個讓他爹差點吓死的建議——不能讓同一地的官員聯姻。

  列舉了姻親帶來的種種隐患。

  比如同一地官員聯姻,明明是幾個姓,但最終都會變成一個姓。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種種腌臜勾當不一而足。

  趙霖看完李林清的答卷,歎服道:“我不如你。”

  他答的時候答的就是怎麼去當一個好官。

  現在想來,隻覺庸碌,能得個二甲八十六,已經是運氣十足了。

  李林清擺手道:“趙兄何必妄自菲薄?此時看破倒也不晚,都察院還缺人呢!”

  是真的缺人,太缺人了!

  他能去都察院是因為林淵打了招呼,鄭清風看過他的試卷後覺得他是這塊材料,又私下問過他的意見,他才去了都察院。

  至于其他人,大多都對都察院避之不及,因為隻要長腦子的都知道,這是個跟文武百官為敵的新部門,先不說這個部門擁有多大權力,隻說這個部門要做的事,就是和其它幾部為敵。

  都察院就是一座孤島,除了皇帝,孤立無援。

  升官也不知道能升到哪裡,前途不明。

  這種人鄭清風是看不上的。

  要進都察院,心性是第一等,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但願意進都察院的人實在是太少了。

  連韓淩都覺得着急。

  現在都察院除了書吏以外,就隻有鄭清風、他和紅袖。

  三個人能幹成什麼事?

  偏偏陛下還放手不管,讓他們自己去招人,李林清就看中了趙霖。

  趙霖是世家子弟,從小耳融目染就是官場上的那一套。

  并且他不是個傻人,雖然算不上絕頂聰明,但也并非癡傻死讀之輩。

  并且之前還跟着周容一起造字。

  出身經曆都有了,差的就剩下心性和能力。

  能力需要錘煉,心性就是天生的。

  李林清問他:“哥哥,你敢不敢?”

  趙霖躊躇,他也不知道,他還想進翰林。

  但李林清又問他:“哥哥,尚方劍在和人手中?”

  趙霖想也不想的回答:“皇上手中?”

  李林清又問他:“何為尚方劍?”

  趙霖答道:“可誅奸髒,皇權特許。”

  李林清昂首道:“都察院,便是皇上手中的尚方劍!”

  趙霖瞠目結舌。

  李林清一反以往模樣,少年英姿勃發:“哥哥,你是想在翰林苦熬歲月,還是随弟同行,化為陛下手中刀劍,砍向貪官佞臣!”

  趙霖咬唇,苦思良久,最終說道:“既然如此,我便應你所請。”

  李林清握住趙霖的手:“君子一諾。”

  趙霖看着李林清的眼睛:“此生不改!”

  李父癱坐在地上,喃喃道:“瘋了,都瘋了!”

  他怎麼就生出了這麼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兒子?!

  李父連忙告訴老妻:“以後咱家關起門來過日子,千萬别落人口舌,那逆子我是管不住了,千萬别被他連累了。”

  老妻也很擔憂:“清兒年紀還小,就怕被人哄騙……”

  李父瞪大眼睛:“哄騙?我看他已經狂得連自己姓甚名誰都給忘了!”

  外頭忽然傳來李林清的聲音:“爹,兒記得,兒姓李,名林青,表字樂隻。”

  李父:“滾!”

  過了一會兒,外頭又傳來李林清的聲音,隻是這次小了許多:“爹,兒已滾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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