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巴特躺在一張白布上，大口的喘氣，仿佛要把一輩子的氣都給吐出來。

　　一直等到外面傳來腳步聲，他才艱難的轉過頭，望向門簾的地方。

　　門簾被掀開以後，女牧民和七苦大師，一前一後的走了進來。

　　“大師，這是我們家老巴特。”女牧民看到老巴特的模樣，說話又帶起了哭腔。

　　草原上，家裡的男人是最重要的，要是男人沒了，一個家就垮了。

　　附近的人，會迅速的将這個家給活吞了，所有的錢财都可能會被搶走，這就是草原最原始的弱肉強食。

　　七苦大師宣了聲佛偈，緩緩靠近過去。

　　在他的眼裡，眼前的男人已經瘦的脫了形，看起來，似乎沒有幾天活頭了。

　　“不介意的話，讓貧僧看看。”七苦大師側過頭。

　　“好。”女牧民急忙點頭，在她看來，大師跟祭祀一樣的，都能跟神靈溝通，他自然有自己的一套儀式。

　　七苦大師要做的并不是超度的儀式，他伸手手指，搭在老巴特的手腕上，捏住他的脈搏。

　　在他看來，這個人并非是必死之症，因為在死氣中還透着一絲生氣。

　　捏脈之後，他心中便了然了。

　　老巴特其實沒病，恐怕就是餓的，這是有多久沒吃飽的啊。

　　但知道問題所在，想要治療卻不是一句話的事情。

　　如果是在大齊境内，這種毛病調養個十天半月的，也就漸漸好了，但在這裡，卻不是那般簡單。

　　缺衣少食的情形，讓這種餓病變成了絕症。

　　“老巴特有多久沒吃了？”七苦大師問道。

　　老巴特嘴裡面發出咕噜咕噜的聲音，但是他說不出完整的話……

　　不過，女牧民知道老巴特的意思。

　　老巴特意思是不要管他了，口糧留着給她和孩子們。

　　女牧民雙手捂臉，眼淚流淌下來。

　　“已經有很久了，他都不怎麼吃，家裡也沒有口糧了，都留着給兩個孩子，沒法子啊。”

　　女牧民沒有受過教育，她也算不清說不清老巴特有多久沒吃東西了。

　　“老巴特，他不吃啊，我給他吃餅，他一口都不吃。”

　　女牧民聲音都哽咽了，她從來都沒有不給老巴特吃，而是老巴特自己不肯吃。

　　七苦大師歎了一口氣。

　　老巴特的狀态，他一清二楚。

　　一開始，他可能是想着自己少吃一點，多留點給孩子們。

　　但是後來，他就是想吃，都吃不了了。

　　因為他的腸胃已經餓壞了，損傷了，沒有藥物調養，那是不可能自己恢複，由此一步步走到了瀕死的狀态。

　　七苦大師搖了搖頭，歎氣。

　　他沒有辦法救老巴特。

　　“大師，卓娅說，世間有六道輪回，這輩子行善積德，下輩子就能過上好日子，真的是這樣嗎？”女牧民眼淚不停的流，眼睛裡卻流露出一種希冀的目光。

　　“可以。”

　　七苦大師就将六道輪回的故事，細細的講了一遍。

　　随後，他明白的感覺到老巴特的呼吸急促了幾分。

　　當晚，老巴特就離世了。

　　不過，在第二日葬禮上面，女牧民說，老巴特是笑着離開的，那一刻，死亡的恐懼從他眼裡消失了，他走的很平靜。

　　給老巴特念完經後，七苦大師便離開了。

　　但，老巴特的事情卻流傳了開來，漸漸的，附近的人找七苦大師的牧民越來越多了。

　　七苦大師不收錢，牧民們過意不去，就增加了耐心來聽七苦大師傳經。

　　七苦大師都沒有料到，原本很難傳播的佛家教義，居然是以這種方式來傳播開了。

　　當然，他對教義進行了一些修改，删除了那些不允許殺生，不允許婚配之類的規矩，而側重點放在六道輪回上，放在今生修福，下輩子就能得到福報上。

　　草原人底層生活是真的苦，他們今生沒有指望了，隻能指望來生。

　　七苦大師還住在卓娅家的馬廄裡。

　　因為他在牧民中的威望越來越高，艾瑪也不敢罵他了，明面上不阻止卓娅跟七苦學習文字和知識了。

　　卓娅腦子很靈活，跟着七苦大師學習了很多的知識，從一開始隻能寫自己的名字，到後來，不僅認識了很多很多的字，還能念誦一些簡單的經文以及唱一些草原曲子。

　　在七苦大師看來，這個卓娅不比七喜小和尚差，都屬于那種天資比較卓越的。

　　但生在草原牧民當中，還是個小女孩，要不是遇到他，恐怕很快就泯然衆人矣，最後倒在草原的天災人禍之上。

　　在洶湧的時代洪流面前，七苦大師感覺自己的力量很弱小。

　　原本還以為能這樣安定的生活，慢慢的傳教，但沒過多久，天災以外的人禍出現了。

　　一個陌生的草原部落襲擊了過來，艾瑪在放牧的路上，被陌生部落的人搶走了，附近的牧民，車輪高以上的男子，全部都被殺死，隻有小孩和女人能活下來。

　　而活下來的小孩和女人，都将是新部落的戰利品，被他們部落中的男人瓜分。

　　年紀大的女人，價值不大，就當奴隸來使喚。

　　還能生育的女人，就成為新部落生育的工具，尤其是已經生過孩子的女人，更加的搶手。

　　因為，草原上女人生育是一道鬼門關，很多女人都死在這個關卡，那些活下來有經驗的女人，當然是優質的資産而被人争相追捧。

　　艾瑪屬于其中之一，所以安全問題不大。

　　不過，七苦大師在混亂中，帶走了卓娅。

　　卓娅要是被陌生部落抓住，這麼小的小女孩會遭受怎樣的厄運，誰都想象不出來，那是極為恐怖的。

　　“想母親嗎？”在河流邊，七苦大師依靠着一塊青石，問着眼前的小女孩。

　　“想。”卓娅點頭。

　　“可是貧僧不能送你回去。”七苦大師淡淡道。

　　“師父你做得對，我要是回去，會很慘的。”卓娅說出了一番有道理的話，她已經拜了七苦大師為師父，在她眼裡，除了自己的母親以外，七苦大師也是她極為重要的親人。

　　确認自己的母親安全以後，她就已經決定好，要跟着七苦大師一起修行。

　　“世人皆苦，我們修佛便是渡世人苦厄……走吧，卓娅，咱們出發。”七苦大師宣了一聲佛偈，緩緩起身，他的目光望向了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