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莫萱辦公室裡出來之後，程梨徑自朝祥譽醫院外頭走去。

　　一直走到了樓外面的小花園裡，程梨才在一個花壇邊坐了下來。

　　她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來，好像這個時候，才能正常呼吸似的。

　　程梨看着自己搭在膝頭的手指。

　　分明看到了自己手指輕輕顫抖的幅度。

　　耳邊依舊充斥着，先前莫萱那宛如重錘般的話語。

　　你知道晚嘉救過左寒的命嗎？

　　程梨目光怔怔的，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指，看着無名指上那個閃亮的指環。

　　郭老師送給她和左寒的，結婚對戒。

　　雖然她一直覺得，太貴重了……但卻一直戴着，因為喜歡。

　　不是對這個戒指的喜歡。

　　對這個戒指的喜歡是其次。

　　程梨喜歡的是這個戒指包含的意思，這是她和左寒的結婚對戒啊……

　　所以她一直戴着。

　　程梨輕輕眨了眨眼，有溫熱的液體滴落在了無名指的指環上。

　　程梨沒反應過來，還以為下雨，她擡眸看了一眼天空，看到高照的豔陽，這才意識到……

　　啊，原來是我的眼睛在下雨。

　　程梨擡手抹了抹眼睛，又深吸了一口氣。

　　她在心裡安慰自己，沒事的沒事的……

　　拿出手機來，在備忘錄裡打字：

　　【沒關系，沒關系，又不是每個救命之恩都會被以身相許……】

　　【不管怎麼樣，既然已經決定了，就得堅持下去】

　　【就算結果不理想，我也努力過了】

　　【起碼我已經努力過了】

　　【而且，我也的确想要認認真真的，給左寒準備一個生日……】

　　就好像打出了這些話語，自己的情緒就能得到一些釋放。

　　而且程梨覺得，現在不僅僅是自己的情緒而已。

　　她看着手機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結束的通話，也不知道先前和莫萱的對話，江橙聽到了哪裡。

　　程梨深吸了一口氣，趕緊又撥了個電話過去。

　　響了好幾聲，那頭才接了起來。

　　“……橙子。”程梨小心翼翼叫了她一聲。

　　“嗯。”

　　“你還好吧？”程梨問道。

　　“沒什麼不好的。隻是……”江橙的聲音低低的，“你媽媽的病情……”

　　說到這裡時，江橙的聲音終于有些憋不住的低落和委屈漸漸冒了出來。

　　程梨聽着隻覺得很心疼。

　　“沒事，沒事的，天底下專家隻有她一個嗎。”程梨說道，“我再找别的就是了，隻是說她在海城口碑不錯，我想着圖方便嘛……回頭我帶我媽去江城看看就是了，江城三院的乳腺外科還是招牌呢，而且、而且……”

　　程梨想着各種理由，試圖能夠讓江橙不要那麼自責，“而且正好能讓我媽，躲開林磊，你說是吧？”

　　江橙聽了這話之後，一直沒有做聲。

　　程梨還在想着要再怎麼安慰一下她，然後就聽到了一聲吸鼻子的聲音。

　　很輕。

　　但哪怕隻是這麼輕輕一聲，都已經足夠讓程梨的心揪一下了。

　　江橙素來是很豁達的人。

　　她們閨蜜三人的性格其實都比較正面。

　　但江橙是那種……和唐嘉覓，和程梨都不一樣的豁達。

　　唐嘉覓的豁達是那種，因為從小到大，從物質到愛，什麼都不缺，所以她有時候有着一種近乎愚蠢的天真，很少計較什麼，給人感覺很是傻白甜。她是真的不在乎，但會被人覺得她有點裝。

　　程梨的豁達是那種，在逆境之中綻放出來的花朵，看清了生活的本質和真相，也依舊熱愛生活，說得就是程梨這種人。

　　而江橙的豁達，是那種因為從小到大都很優秀，所以心理沒有什麼扭曲的地方，很善良，也不會去嫉妒别人什麼，心裡總是陽光燦爛的。

　　也是因為這樣，很難有人能對這樣的江橙，有什麼惡意。

　　也是因為這樣，江橙很少哭，很少委屈。

　　很多年都沒有流過眼淚的人，曾經因為學醫太苦，解剖課上完好久都不想吃肉，難受到把苦膽水都吐出來了，也能夠笑着和程梨說。

　　沒關系沒關系，欲戴皇冠必承其重。

　　除了最近的這些眼淚之外，程梨記得上一次印象深刻的江橙的痛哭，還是她實習的時候在大外科輪科，然後跟着管床醫生負責的那個病人不治身亡的時候。

　　因為沒有辦法接受，明明不久前還在跟自己說笑的病人，忽然說沒就沒了。

　　也是因為如此，江橙才選了骨外科，倒不是有多麼沉重的夢想。

　　隻不過是因為，相對于其他科室，骨科的确是不太死人。

　　而就這麼豁達的人，最近卻因為一個霍昀，沒少掉眼淚……

　　程梨有些愣住了，讷讷叫了一聲，“橙子，你……”

　　“梨梨。”江橙低低喚了她一聲，聲音又啞又沉，一聽就帶着非常重的哭腔，“我長這麼大，從來沒有做過壞事，為什麼要碰上這樣的事情……我都已經……喜歡上他了。”

　　程梨聽到這話，什麼也答不出來。

　　好一會兒，她才想到了自己在某個電視裡看到的一句話，說道，“有時候，不幸的事情也會發生在善良的人身上。”

　　相信無論是誰，前腳才覺得自己墜入熱戀，後腳就得知自己被小三了……

　　都會難以理解難以接受的。

　　但程梨相信，江橙可以解決好自己的事情。

　　江橙說道，“後來她沒有因為我的事情，兇你吧？”

　　程梨愣了愣，她以為，自己的事情，江橙也聽到了。

　　但是看起來，江橙好像并沒有聽到電話後面的内容。

　　程梨問道，“你沒聽到？”

　　“沒，我聽到她說霍昀……之後，我就沒再聽了，我怕我聽了繃不住情緒。她沒有兇你吧？”江橙聲音裡帶着愧疚。

　　程梨知道，她還在因為自己和霍昀的事情，導緻程梨在莫萱面前被發難而愧疚。

　　所以，程梨什麼都沒打算說了，盡管很多時候她覺得，很多事情都想和江橙說，好像江橙總能有不錯的提議。

　　但是此刻，江橙自己都自顧不暇了，程梨的确是開不了口。

　　她低聲說道，“沒呢，我兇她了，我說她沒醫德，然後我就走了。”

　　“那就好，那就好……”江橙松了一口氣。

　　兩人各有心事，沒聊太久，結束了通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