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确是日短夜長。
晚上七點半,天已經黑透了。
夜幕低垂,整個天空都烏沉沉的,什麼都看不到。
“有點可惜。”封雲霆砸了咂嘴,搖頭歎息。
郭慶安問道:“可惜什麼?”
“可惜啊,看不到今晚的星星了。”
“那你應該高興才對,這天氣看着像是馬上就要下雨,這就跟四年前的那一天越來越像的,說不定你真能想起來。”
轟隆隆——
天邊炸開一個驚雷,立刻就起了風,把行道樹的的樹枝都吹得幾乎要折斷。
很快,豆大的雨點就噼裡啪啦跌落下來,沒幾秒鐘就連成了片,一場巨大的暴風雨揭開了序幕。
郭慶安吹了個口哨:“看來連老天都在幫你。”
封雲霆的腳下是數都數不清的煙頭,手指間還夾着一支,隻抽了一半,此時卻已經被雨水全部打濕,沒辦法再抽了。
他把煙蒂扔掉,臉上噙着一抹決然的笑意,往後退了一步。
天色太暗,他又穿着一身黑,郭慶安為了看清他的位置,打開了車燈。
昏黃的燈光下,他就站在車前方大概十米處,閉上了眼。
那條受傷的手臂還挂在兇前,伸出了一條完好的手臂向身側打開,坦然又鎮定的等待着那一刻的來臨。
“來吧!”他的聲音很大,卻被雨水掩蓋了不少。
郭慶安咬了咬牙,發動了車子,快速向後倒了一段路程,方便一會兒沖刺。
引擎被催動到最大馬力,林肯的性能被發揮到極緻,郭慶安緊緊握着方向盤,一發狠,突然間狠狠的踩了下去。
嗡——嗡——嗡——
引擎聲轟鳴,車子如同離弦的箭一樣快速沖了出去,就像是暗夜裡的黑豹一樣矯捷迅猛。
一百多米的距離,幾乎是電光火石之間就到,快到郭慶安自己都沒用反應過來,隻聽到砰的一聲——
他立刻用盡了全身力氣踩下刹車,可是雨天路滑,再加上剛剛的速度着實不慢,饒是他已經反應迅速快速刹車了,車子還是滑出去了幾十米遠才堪堪停了下來。
停下來的時候,郭慶安的手都在微微發抖。
剛剛撞上封雲霆的時候,那股整個車身都在劇烈震動的感覺,讓他有些後怕。
他也顧不得許多了,飛快的推開了車門,拄着拐杖跌跌撞撞跑了下來。
“封雲霆......”
沒有了車燈的照射,郭慶安隻覺得眼前一片漆黑,隻有耳邊噼裡啪啦的雨聲掩蓋了一切。
他人呢?
剛剛明明就是站在這裡的。
現在他人呢?!
該不會是......
“封雲霆!!!你......你要是死了可不怪我啊,我也是為了幫你!”他大聲的喊着,聲音已經有些發抖了:“你給我寫了東西的,我無罪!”
“......”
沒人應答。
黑夜似乎更加加重了内心的恐懼,郭慶安艱難的在周圍沒頭蒼蠅似的亂找着,突然間,拐杖好像碰到了一個什麼東西,差點把他絆倒。
他飛快的扔了拐杖蹲下來摸了摸。
雨水雖大,可是仍舊滿手都是溫熱的粘膩。
鼻息間,是一股濃重的皿腥味。
“封雲霆?封雲霆?!”
“......”
“你說句話啊!”
“嗯......”耳邊傳來一聲痛苦的哀嚎聲。
郭慶安頓時松了一口氣:“沒死就好,你死了我還真不好解釋了。你還行嗎?要不要我幫你叫救護車?”
“......不用。”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像哭,又有些像笑:“今天的雨......可真大啊。”
“你真的沒事嗎?”
“......死不了。”他問道:“幫我個忙。”
“什麼忙?”
“......扶我起來,去摩托車的位置。”
郭慶安這才看清了眼前的場景。
封雲霆整個人都被黑夜籠罩着,隻有一雙眼睛亮的驚人,隻是亮的一點都不淩厲,反而充滿了悲憫和痛苦。
“你還要騎車?”
“我得回家啊,”他輕笑:“繁星還在等我呢,她最怕打雷了,我得趕回去陪她。”
郭慶安憋了好半天,終于憋出一句:“......你真是沒救了。”
“郭總,你想要的東西,我會簽好字,讓人寄給你。”
郭慶安猛地擡頭,看向他。
“不管以前我們兩個如何,這一次,謝謝你。”
郭慶安震驚道:“你......都想起來了?”
封雲霆閉上了眼,讓雨水盡情的沖刷着自己,深深吸了一口氣:“現在幾點?”
“馬上八點。”
“還來得及。”
“什麼還來得及?”
封雲霆艱難的從水裡站了起來,晃了兩晃才站穩,可是仍舊東倒西歪的,雨水已經把他全身都澆的濕透,衣服又都是純黑色的,分不出是被雨水淋濕的還是被皿液浸染的。
他呆呆的往周圍看了一圈,目光定格在一個位置。
摩托車就停在那裡。
他笑着往那裡走過去,步伐卻比郭慶安這個殘疾人還要艱難和蹒跚,可是臉上依舊是挂着笑的:“八點啊,還沒下班呢......”
“什麼沒下班?”
“婚紗店。”他終于摸到了摩托車,整個人都支撐不住,硬生生撞了上去,手臂上的石膏早已經碎了,剝落在地上,一片一片的,還軟綿綿的皿肉根本提不起力氣,顫顫巍巍的握住了車把,艱難的跨坐了上去,卻連車子都沒有力氣發動了。
郭慶安在一旁看着他,眉心緊緊擰着,似乎在想什麼。
封雲霆此時已經顧不得了,經過好一番努力,他終于成功發動了摩托車,呵呵笑開,開心的像個孩子:“我們結婚了。”
“......”
“我們真的結婚了,就剛剛,在海棠花樹下面。”
“......”
“她穿着我選的碎花裙子當做婚紗,用我的襯衫當頭紗......”
“......”
“可是她那麼愛漂亮,婚紗也一定要漂亮才行,不能這麼将就的。”
沒人應和他,他也不在意,自顧自說的開心。
“她是愛我的,她愛我,她是願意嫁給我的......”
夜色裡,摩托車緩緩離開,卻走得七扭八歪,摔倒了,沒關系,他會重新爬回車上,重新出發。
向着她的婚紗,向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