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央沒有下馬,而是勒緊缰繩調轉了馬匹方向,正對着阮娘。他習慣性輕笑道:“何事?”
正當正午,淩央騎在高大的汗皿寶馬上背對着日光,他脊背挺直、雙肩開闊,氣勢極強,渾身都充斥着上位者的尊貴與壓迫,不怒自威。
哪怕是在笑,眼底都是冷冰冰的陰鸷。
也是這一瞬,阮娘從未覺得他如此高大疏離過,似是冥冥之中,有什麼事情正在悄無聲息地發生着改變。
這種改變,也許等他到達長安正式稱帝後會更大。
阮娘又改了口:“陛下,奴方才失言了。一直以來叫您郎君叫習慣了,還請陛下恕罪。”
淩央擰眉,利落跳下了馬,盡管如此他還是高出阮娘許多,他略有不悅:“我還未回長安正式登基,阮娘何必如此生疏?您是我和阿绛的長輩,想怎麼叫我是您的自由。”
言罷,他生硬問道:“阿绛和曦兒可是想我了?”
他才散心不到半刻,霍晚绛不至于放心不下吧。
阮娘點頭:“女君托我過來傳話,她說你不願理會她的這些日子,她每天都很想你。可她做錯了事,實在無顔以對你,故......”
淩央笑得兩眼彎彎:“我怎麼可能跟她計較?也隻有她玲珑心思,猜得出我會故地重遊。”
阮娘愣道:“那郎君為何對她避而不見?她已經為玉佩之事愁得好幾夜沒合上眼了,消瘦了許多。”
淩央坦言:“無顔以對的人是我,我總在想,從前的我究竟做錯了多少事、糟糕成什麼樣,才會令她如此患得患失,提心吊膽。三年,沒想到三年過去,她都冒着性命危險生下了曦兒,對我還是沒有十全的信任。”
原來兩個人都擰巴成這樣,誰都在低頭,可誰都不敢直面彼此。
阮娘終于松了一口氣:“誤會說開了,就請陛下及時去找女君和好吧。女君叫我前來,一為玉佩之事給陛下賠不是,她說她的确修不好了,陛下身為天子,任何懲處她都心甘情願。二為告訴陛下,她摔玉之舉絕非恃寵而驕,往後回到長安,必不會再犯這樣以下犯上、目中無人的錯誤。”
她不讓阮娘來說這些還好,一說,淩央反而生氣起來:
“她怎麼也開始來規矩體統這套了?她先是我的夫人,而後才是未來的皇後,我們是夫妻,是平等的,何須她這般低三下四?我就願意寵着她、縱着她,區區一塊玉,她為何——”
見淩央動怒,阮娘慌忙解釋:“陛下息怒,其實女君的脾性大多随了劉将軍潑辣豪爽的那份,隻不過在霍家生活多年,迫使她處處小心謹慎、寡欲寡求,才讓她束手束腳,常常自省,生怕做錯事。”
提到劉伶,阮娘的話不由得變多了些:
“劉将軍與奴是同鄉人,我們皆來自大晉未征讨匈奴前地處邊陲的隴西。劉将軍性情直率、不拘小節,更吃不得半點虧,不肯服輸。雖身為女兒身,可她在戰場上的風姿不輸侯爺,是我這一生見過的大晉最與衆不同的女子。就連侯爺這樣桀骜不馴的天之驕子,在劉将軍面前,也要乖乖低頭。”
“有這樣的母親,女郎骨子裡也流淌着一份西北人滾燙的熱皿。在長安這些年,她被壓制得太狠了,時常隻能做貴女霍氏,做不了她自己。直到與陛下一起來到嶺南,陛下待她這樣好,才逐漸讓她敞開心扉做回她自己。奴每每看着你們二人小打小鬧、互鬧别扭最後又坦誠相待,其實心底由衷地替她開心。”
“若不論身在何地,你們都這樣毫無保留、轟轟烈烈,奴也算對劉将軍有個交代了。”
想到在露園的點點滴滴,想到霍晚绛氣焰嚣張時的潑辣模樣,淩央壓制不住嘴角的笑意。
他想到一件極為重要之事,立刻跳上馬背,臨走前,對阮娘認真保證道:“你告訴她,我就是喜歡真正的她,喜歡她的每一次無理取鬧、撒嬌打滾。玉石不過身外之物,可她若因此碎了、收斂本性,我絕不原諒。”
......
入夜。
阮娘把淩央所說的話原封不動轉告給了霍晚绛。
霍晚绛過意不去,她比道:【他當真這麼說,為何不親自來找我。我怕他隻是口頭說說,心裡還在怪我。】
不過他怪她也是應該的。
阮娘沒來得及安撫她,下一瞬,房門大開,淩央提着一個鼓鼓囊囊的包裹闖進屋中:“阿绛,你最重要的東西,我一件不落贖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