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晚绛越哭越氣,越氣越哭。
淩央從前讀的書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嗎?她哪裡在說楚王半分不好了?
此話一出,他能感覺到懷裡的人忽停下手,轉而給了他更重的一拳。
淩央這才緊緊桎梏住霍晚绛,低頭半哄半訓斥道:“嘶,這回真打疼我了,别鬧。”
阮娘降低音量,湊近淩央,努力回憶霍晚绛舉出過的例子說道:
“天下局勢瞬息萬變的道理,郎君應該比我一個婦人更明白。遠的,且不說周代商祚,八百年周王朝最終又為諸侯割據、連年讨伐滅亡;秦室代周、一統天下又如何?始皇帝那樣的雄主,都無法避免二世而亡的結局;再說近些的,武安侯開疆拓土、威震河西、教匈奴不敢南下牧馬,晉人揚眉吐氣之餘,誰能想侯爺竟遭到天妒英才,二十四歲就迅速隕落?就拿郎君自己來說,去年今日的此時此刻,你可想過一年後自己連太子都做不成,衛氏全族無一人善終了?”
“女君絕不敢質疑楚王品性,可如今晉祚已到百年,未來會發生什麼,誰人可以預見?常言道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若是一昧将希望寄托于外人身上而自己碌碌不作為時,就要與所托之人一同承受最後的結果。郎君不要以為給女君找了好歸宿,就可以高枕無憂。”
“就算去嶺南做平民又如何呢?别忘了,君為舟,民為水,君輕民重。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水散,則滋養八千裡廣袤河山;水聚,可凝雲成雨、雷霆萬丈,與天相争。真正決定王朝更疊的,從來不是落在某個人身上的天命,恰恰是最不起眼的百姓。女君從不怕去做平民百姓,隻怕命運不能為自己所掌控。”
駕車的衛兵是楚國人,此番真心話,絕不能被他聽到。
這是淩央自己都不願面對的死結,竟被霍晚绛唆使着阮娘,堂而皇之地說了出來。
淩央一字不差聽了進去,他自己都以為會他被這對主仆激怒。
誰知,旁人再次提及他、提及衛家,他早已沒了從前那種尋死覓活的情緒。
更何況還有後面振聾發聩的那一段。
他承認他被霍晚绛說服得心服口服。
一直以來,沒有做好坦然接受自己淪為庶民的人,是他,所以他才比誰都驚恐。
世間沒有永恒的白晝,更沒有不滅的王朝。所有人踏入時間這條長河時,再轟轟烈烈,不過是一瞬的煙花,是滄海一粟。
接連困惑他多日的陰霾迷霧,竟這般被她解了。
霍晚绛從不是他想象的無知女子!
淩央激動不已,掐住她的腰身,搖着她感歎道:“霍晚绛,若是你會說話該多好。我悟了,我當真悟了......對不起,我太自以為是,害你傷心重病一場。”
霍晚绛這廂才破涕為笑,接受了他的道歉,她比道:
【不要怕呀,我和阮娘會一直陪着你。到了嶺南,我們一起從頭開始,你以後可千萬不要再趕我走了。】
淩央忽然迅速又短暫地親了她一口,隻是親到了她濕漉漉的眼皮上:“不會了,我不會再做混賬事了。”
......
初冬到來時,他們三人終于抵達梧州。
楚王的親衛把他們送去縣衙不久,便快馬返回複命。
梧州終于有了些煙火,雖遠不及長安長沙的繁華,但此地民風淳樸、悃質無華。
即便處于初冬,身上也不見半分冷意,街上往來民衆還穿着薄薄的衣物,日光都是暖洋洋的,很是舒服。
縣令盼星星盼月亮,總算盼得淩央平安抵達嶺南,保住了他全家老小的命。
按規矩給淩央三人登記完畢、發放戶籍後,縣令撂下筆,沒再束着他們,讓他們自行安排去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