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第七百七十三章 誰能為北洲弟子出頭
碧波清潭。
瘦骨嶙峋的白衫和尚安靜蹲在池邊,撈起寒意刺骨的涼水,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的清洗着那雙漂亮修長的手掌。
很快,幾道流光悄無聲息掠來,在其身後化出了人形。
“怎麼樣了。”白衣和尚甩去指尖的水漬,從容站起身子,朝着幾位菩薩回頭看來。
“尊者……”菩薩們臉色有些難看,不約而同低下頭去。
北洲本就是三仙教掌管之地,上有三大教主坐鎮,下有百洞千脈傳承,更别提還有那仙庭五禦偶爾也會過來講法。
換做從前,他們喬裝打扮一番,多多少少也能打聽到點消息。
但自從上次大自在淨世菩薩出手,斬去了那數位仙門弟子以後,整個北洲對于陌生面孔的防備,簡直是森嚴壁壘。
這變化的古怪程度,完全不亞于南須彌破洲時遭遇的那些事情。
更要命的是,聽聞那清光洞幽瑤真人在争奪道場時吃了癟,現在滿心都是拿自己等人的首級來重振聲威。
他們幾個光是今日歸來請見淨世菩薩的路上,都差點被那群三仙教弟子抓住端倪,照着這趨勢下去,别說打探什麼消息,自己等人怕是将會在北洲寸步難行。
而大自在淨世菩薩固然境界深厚,但現在畢竟是深入三仙教的地盤,被無數雙眼睛盯着,但凡出手被發現,那就坐實了以大欺小的事情,必然會讓兩教間的争端上升到一種無法挽回的程度。
“真的好像啊。”淨世尊者瀝幹了雙掌,輕輕搓揉着掌心。
“尊者,什麼好像?”菩薩們擡頭看去,滿眼疑惑。
“這位曾與我教降龍伏虎菩薩齊名的太虛真君。”
淨世尊者唇角微掀,朝着前方遠眺而去,淡淡道:“自南洲來到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先是按捺住性子,寂寂無名,在做好準備以後,出手雷厲風行,以難以想象的速度崛起,聲名大噪,然後引起某位教中長輩的關注,借此投身大教……”
“你們不覺得,他與那靈虛子,很像是降龍和千臂菩薩嗎?”
無論是修士還是神佛,一舉一動都會有慣性的存在,一個人會本能的去重複他曾經嘗到過甜頭的事情。
太虛真君如今是北洲最風頭正盛的存在,便是這群菩提教門衆也有所聽聞。
聞言,衆多菩薩這才反應過來,他們前往北洲追查關于那一衆消失同門的事情,細想下來,這位突然離開南洲的太虛真君,必然是知道不少内情的,否則為何要脫離故土,前來尋求三仙教庇護。
“可他現在已經入了三仙教,有了倚仗,也不會再懼我南須彌,哪怕我等私下去找他詢問,這人又怎麼肯吐露真言?”
“那就讓他沒有庇護。”
大自在淨世菩薩收起笑容,眸光變得冷淡起來:“去擒他回來,我在北洲外等你們。”
他有預感,此人就是一切水落石出的關鍵。
話音未落,幾位菩薩的臉色已經變得古怪至極。
他們當然能理解淨世尊者不方便出手的原因,但僅憑自己幾個六六變化的行者,想要在三仙教沒反應過來之前,于衆目睽睽的開元府内,将那位太虛真君擒住……聽上去有些過于荒謬了。
所幸沒給幾人說話的機會,淨世菩薩略微翻掌,一柄暗金色的降魔禅杖湧現出來。
“五淬佛寶……”
在看見這條禅杖的刹那,幾位菩薩眼睛都直了。
直至此刻他們才反應過來,淨世尊者原來不是在說笑,并且對這事的看重程度有些超出了他們的預料。
這條禅杖并非是那種用來賜給小輩防身的東西,已經算得上對方最常用的幾件佛寶之一,乃是用來與同境鬥法的兵器,稱一聲左膀右臂也不為過。
“去吧。”
白衣和尚輕輕抛出禅杖,随即轉身朝着北洲之外而去。
待這禅杖現世的時候,他便不能留在此地了,否則那群金仙們必然會傾巢而出,不會給自己留下任何脫身的機會。
幾位菩薩合力接過禅杖,手掌微微發顫的摩挲起這冰涼的寶貝,曆經五次淬煉,便代表着其中蘊含着整整五十萬的劫力,哪怕自己幾人聯起手來,隻能發揮出十之二三的功效,那也遠超一位九九變化修士的底蘊了。
有此物傍身,捉拿一尊三品修士又有何難。
……
北洲,開元府。
從最開始的冷清,到眼下來往修士絡繹不絕,總共也就過去了一個月時間。
究其原因,還是在那位幽瑤真人的身上。
所有人都想知道,這場争鬥會以何種方式收場,靈虛師叔的突然現身,是否又代表着長輩間亦是生出了糾紛。
但最後,這位幽瑤師姐在損失慘重的情況下,居然開始将心思轉向了菩提教的那群和尚。
這也就意味着,這件事情真的就這麼潦草的結束了。
太虛真君成了整個北洲同門中,首位成功從幽瑤手中虎口奪食的人,從此實際意義上的占下了開元府這片道場。
三仙教中,能獨占一府之地的,皆是各脈大弟子,深受衆多同門弟子的追随,更遑論這開元府還拿下的這麼有含金量。
如今幽瑤師姐不打算再追究下去,那自然而然的,沈儀也成了不少弟子眼中的熱饽饽。
“太虛師兄,一點薄禮,專程前來賀您。”
有弟子滿臉笑容而來,卻發現連人堆都很難擠進去。
按照規矩,一脈弟子間的稱呼都是以入教時間來算的,哪怕不是一脈,同門間也都大多遵循此禮。
但諸多弟子仿佛忘記了這規矩,全都以師兄相稱。
“太虛……太虛師兄。”
昊明真人擠出身子來,哪怕之前已經做好了心裡準備,但此刻還是有些抹不開面子,滿臉羞煞的喊出了這句師兄。
“快為你先前的無禮,給師兄道歉!”
行完禮,昊明又一把将身後的怯怯的華明給拽了出來,将其一把推的跪倒在地。
華明早就沒了先前的嚣張氣焰,此刻呆呆看着前方崖邊靜坐的背影,簡直難以想象,那高高在上,無需言語便能壓得師兄喘不過氣來的幽瑤師姐,竟也會在對方手裡吃癟。
“太虛師兄!”
下一刻,他趕忙趴下身子,重重的磕起頭來。
弟子見了,皆是噤聲立在原地,悄然瞥了眼昊明真人。
太虛真君原來的道場是天塔山,昊明乃是離他最近的那個,想必是争奪道場時起了沖突,如今見情況不對,這才過來服個軟。
此事在北洲常有,倒是算不上丢人。
隻是自己不出面,把師弟推出來認錯的舉動,未免讓人有些瞧不上。
“都是小事,算了吧。”
沈儀側眸看來,白皙臉龐上并未有什麼一朝得勢後的猖狂,他隻是随意瞥了眼這師兄弟,便收回了目光。
見狀,其餘弟子這才重新站了出來,紛紛附和道:“太虛師兄兇懷若谷,讓人敬佩!”
相較于先前的刻意吹捧,這句話倒是多了幾分真心實意的味道。
凡事就怕對比,同樣是争奪道場,看那幽瑤師姐,還不是人家去搶她,是她搶旁人吃了虧,事後居然想要直接動手殺人。
再看太虛師兄,這兩人都送上門來了,也輕飄飄一句話放過。
道場之争,本該如此,才能彰顯大教氣度。
要知道,這位師兄可是剛才南洲來的,做起事來竟是比北洲的天驕更合規矩。
“謝過師兄,我等就先告退了。”
昊明真人隻覺臉皮發燙,趕忙扯起華明便駕雲離開了天塔山。
其餘弟子見沈儀生性喜靜,也不好再過多叨擾,紛紛拱手打算告辭。
“諸位長輩,這邊請。”
幾個靈虛洞小輩弟子身姿筆挺,噙着笑意,恭恭敬敬的負責送客。
自從這大劫開始後,自家這一脈何時這麼長臉過,别說其餘同門,就連他們都覺得這位新來的小師叔比大師伯強多了。
衆人剛剛邁開步伐,有修為較高者突然皺了皺眉,狐疑的朝天上看去:“嗯?”
很快,剩下的人也是紛紛反應了過來,厲聲道:“何人在天上窺伺!”
那溢散而出的氣息,分明就和三仙教衆格格不入。
有那弟子大手一揮,袖袍化作千丈寬,如洶湧銀瀑般狠狠掃過青天白雲:“藏頭露尾,給本座滾出來!”
這一掃不打緊,待到白雲散去,露出锃亮的幾顆光頭,幾乎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
他們做夢都沒想過,教中一直苦苦追尋的菩提教兇人,居然如此突兀的踏入了開元府。
“太虛師兄,這群賊子敢犯你道場,且看師弟替你分憂。”
待看清幾位菩薩六六變化的修為,天塔山間當場便是掠出了四五道身影,皆是境界有成之輩。
在如今的三仙教衆眼中,這幾個和尚脖子上頂着的可不止是頭顱,而是大好的功績,更是衆人心裡壓抑已久的怒意源頭。
“……”
幾位菩薩看着眼前的流光,眼眸微眯,沒有絲毫猶豫,齊齊調動金河奔湧,在那金河浪尖上,一條暗金色禅杖被高高托起,霞光四射,近乎覆蓋了整片蒼穹。
“佛寶!”
在這霞光落下的刹那,剛剛掠起的幾人,連帶着山上的諸多修士,都是本能般的做驚鳥四散開來。
他們直勾勾的盯着禅杖,臉上湧現驚詫之色。
須彌山何時富裕到這種程度了,如此駭人的佛寶,居然交由幾個平平無奇的和尚操持。
這種好東西,同樣身為大教弟子,恐怕連黎衫和幽瑤都未必能拿出來一件。
衆人還未回過神來,幾位本就緊張到極點的菩薩,已然是怒吼出聲:“諸位,我等今日是為太虛而來,閑雜人等速速退去,我等絕不多生事端!”
北洲乃是三仙教的地盤,即便持着禅杖,一旦讓那些大仙反應過來,他們就是有千百條命也難以逃生。
故而出手便是殺招,欲要直接驚退這些修士。
“……”
衆人回過神來,不少人臉上已經露出古怪之色。
雖說好事多磨,但這位太虛師兄未免也太衰了些,先是被幽瑤師姐盯上,好不容易平靜一段時日,立馬又被這群和尚給圍了。
便是請出這般駭人的佛寶,也要拿下對方。
“師兄放心,北洲還輪不到這群和尚放肆!”
畢竟相交甚淺,雖口中這樣喊着,但諸多弟子卻還是自覺的掠出了霞光的範疇,有的趕忙回去禀告長輩,剩下的不好意思直接走,卻也隻能遠遠的望着,順便替這位新入門的師兄默哀一下。
“呼。”
幾位菩薩将這一幕收入眼底,總算是松了口氣。
他們朝着下方看去,随即臉色微滞,隻見那白衫青年雖站起了身子,卻仍舊立在崖邊,全然沒有逃走的意思。
菩薩眼皮輕跳,不愧是能和幽瑤掰掰腕子的存在,見了佛寶居然還能保持冷靜。
“太虛真君,莫要反抗,說不定還能留有一條性命……别逼我們!”
這話連他們自己說的都沒什麼底氣,雖說找這人隻是為了問話而已,可就算查到水落石出,發現與對方并無關系,可畢竟讓他看見了大自在淨世菩薩的真容,又怎麼可能再放其活着離開。
話音未落,那條禅杖上的金環叮當作響,刺耳的音浪讓聞者皆是五官抽搐,連調動劫力都變得滞凝萬分。
佛音鎮魔!
在幾個菩薩手中,都能發揮出如此功效,讓人難以想象,若是一位大自在尊者手持此杖,自己等人怕是連遁逃的本事都會被剝奪殆盡。
頃刻間,整條禅杖緩緩豎了起來,杖身暴漲了千百倍,宛如天柱懸空,随即悍然朝着天塔山落來。
感受着那動蕩的劫力,本就身處極遠的衆多弟子們,滿臉惶恐的再次掠了出去。
這回連安慰沈儀的話都懶得多言了。
畢竟那些話是說給活人聽的,而三品修士中,應該很難有人能從這攻勢中保住性命。
這一杖若是實實在在落在天塔山上。
整個開元府大抵也就不剩什麼活口了。
“……”
沈儀身處霞光當中,那刺耳的佛音似乎并沒有對他造成太大影響。
他稍稍擡首,注視着那條落下的禅杖。
身後虛空當中,一縷縷黑雲蔓延而出,以肉眼難見的速度,很快便是化作了與天帷齊高的巨影,那洶湧的黑雲,就好似被墨汁沁染的火焰,熊熊而起,掀起焚天之勢!
“虛無之物,給我散!”
幾個菩薩一眼就看出這巨影大而無形,也符合太虛道果不适合正面鬥法的印象。
如果對方就這點本事的話,光憑這一杖應是足夠将其拿下了。
和尚臉上露出喜色。
然而隻是轉瞬間,那黑雲巨影探出了輪廓模糊的手掌,就在他們的注視下,緩緩握住了那條禅杖。
本該被一杖打散的黑雲,雖動蕩劇烈,卻始終沒有真正潰去。
它握住了禅杖,輕輕将杖尾磕在了山巅。
當——
一聲脆響化作無形音浪擴散,止住了逃竄的弟子,震傻了空中的菩薩,也讓那不知所措,滿眼呆滞的百姓們不自覺瞪大了眼睛。
小小的仙祠前,山風呼嘯的高崖間。
沈儀從容而立,衣衫獵獵作響,在其身後,巨影持着禅杖,漠然看向了前方的幾個和尚。
“我等……”
五位菩薩被那巨大的陰影所籠罩,隻覺得口幹舌燥,憋悶到近乎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