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千字)
戚善文已經被袁琳娜氣得說不出話。
他的傷是真重,現在都恢複不過來,如果不是因為年輕身體還算好,早就被梁昌偉打死了。
可是妻子非但沒有給他多少關心,還要搞出這麼多事,重傷中的戚善文難免感到齒寒。
此時,戚常鵬和楊青也聞訊趕來。
他們聽護士說,袁琳娜氣沖沖跑來,還在病房裡起了沖突,兩人這才趕來,結果看見被打的戚堯出來,楊青心疼壞了,可戚堯一聲不吭就走掉了。
他們剛到門口同樣也聽到袁琳娜的這番話,楊青本事好脾氣也被氣道,不由說起了重話,“事情鬧到今天這個地步,到底是誰引起的,你心裡就沒有點數嗎?”
戚常鵬也道:“善文就是因為你才傷成這樣,如果哪天昊昊出事,也是因為你這個多疑的母親害的。”
戚常鵬夫婦很少會去幹涉兒女的生活,更不用說會給兒媳臉色看,但是因為袁琳娜屢屢說話挑起家庭戰争,有失為一個長輩該有的體面和風度,這讓戚常鵬夫婦大為火。
袁琳娜絕望地看了一圈病房裡的人,“你們一個個都偏袒戚堯,難道昊昊就不是你們的孫子嗎?不值得你們心疼嗎?”
戚常鵬道:“昊昊我們怎麼不心疼,但是也不能容你這麼污蔑戚堯,那孩子從小成長不容易,難得沒有長歪,事事争氣,我看你就是嫉妒他太優秀。”
袁琳娜險些咬碎牙根,氣到渾身發抖。
楊青見狀,緩了語氣,說道:“琳娜,善文傷成這樣,我真的拜托你不要再鬧了,為了昊昊,咱們一家人好好過日子成不成?我也拜托你不要再去給俞習娟介紹什麼對象,人家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選擇,根本不需要我們操心,何必多此一舉呢?”
袁琳娜聽出了話裡話外的責備之意,羞憤難當下哭着沖出了病房。
戚常鵬歎了一聲,再看看一眼病床上疲憊不堪的大兒子,說道:“你好好休息,其他的事情别多想……”
“爸,媽,我想和她離婚。”戚善文閉上眼,聲音輕飄飄地說出這句話,引得二老驚了又驚。
父母對視一眼,都互相沉默着。
若是以往,他們自然是不同意兒子有這樣的想法,可是袁琳娜一次次的癫狂行為讓這個家飽受折磨,家裡老人也是一次次為此傷神……
戚常鵬猶豫了很久,說道:“如果你想清楚了,就等出院後再說吧!”
羅铮沈檸提着水果,帶着小茹前來看望戚善文。
本來他們不帶孩子來的,偏偏小茹心裡記挂着她的戚堯哥哥,非要來看看。
沈檸知道,天真爛漫不該有煩惱的小閨女心裡有了牽挂和擔憂,自昨天袁琳娜喊着警察要抓戚堯時,她夜裡便開始做起了噩夢,總夢到她喜歡的戚堯哥哥被警察叔叔抓走了,她想要拉住戚堯哥哥,可是怎麼都抓不住。
她害怕,特别害怕,可是隻敢把害怕告訴媽媽。
所以今天非要纏着他們來醫院看看。
他們剛下公交車的時候,便看見疾步匆匆走來的戚堯,不知要去哪裡?
隻見他神情冷酷,心事重重。
小茹第一眼便瞧見了長步行來的少年,連忙飛跑過去抱住少年的腰,像稍微一不留神,她的戚堯哥哥就會被抓走一樣,所以緊緊抱住他。
“戚堯哥哥……”
滿腔怒火出來的少年眼廓深邃,眼尾嗜皿,猛地被軟乎乎的東西撞個滿懷,低眸便瞧見了懷裡的小姑娘,愣了愣神道:“小茹……”
小茹擡起水汪汪的大眼睛,霧氣蒙蒙,“戚堯哥哥,我昨晚做噩夢了,我以為你被警察叔叔抓走了,特别害怕……”
少年幽邃的瞳孔遽然縮緊。
羅铮和沈檸緩步走過來,沈檸笑道:“我們今天有空,就過來看看你爸,你爸好些了嗎?”
“嗯。”少年心不在焉道。
羅铮眼尖,注意到戚堯臉上微腫的情況,不由問道:“臉怎麼了?”
這話一說,沈檸和小茹都往戚堯臉上仔細看。
少年别開臉,若無其事道:“沒事。”
沈檸想問個究竟,可是看少年一點想說的意思都沒有,便歇了念頭,着實不想再吓着女兒。
羅铮沈檸今天來,明着是來看戚善文,實則還是想多關心關心戚堯的内心世界。
沈檸不好點破,隻說道:“戚堯,你娘知道你關心你弟弟,還帶着他玩,别提多高興了,她希望你能永遠這樣善良……”
戚堯壓垂着眼睑,目光幽然。
他是個聰明人,自然聽得懂沈檸的言外之意。
做個善良的人?
少年在心裡苦笑。
好難啊!
比做奧數的卷子都難。
他低眸看看懷裡滿眼擔憂的小姑娘,突然心裡的某處一塌。
善良是嗎?
他努力吧!
這天,俞習娟又被警方喊去做筆錄,畢竟那天打架傷人一事,俞習娟是當事人,也是目擊證人,警方多番尋她錄口供,現在梁昌偉的案情有了新的進展,所以警方在一次召喚她去。
沈檸羅铮不放心,就陪着她一起去。
到了那裡,他們遇到了同樣跟梁昌偉的案子有關的人。
其中一個叫林巧香的女人引起了俞習娟的注意。
這個女人半張臉被毀,形容蒼白,人非常憔悴,比實際年齡蒼老很多很多,據警方說,林巧香是梁昌偉的前妻,臉就是被梁昌偉毀掉的。
而與林巧香一起來的兩個男人是林巧香對象鐘長軍的兄弟,鐘長軍已經被梁昌偉活活打死了,兩個兄弟來是為鐘長軍讨個公道。
那個梁昌偉因為不滿妻子跟人跑了,日夜打聽,終于打聽到消息,專門跑去鄰省找到了他們。
當時林巧香和鐘長軍趁着政策放開,剛開始經營一家面攤,本來生意漸漸有起色,誰知道被梁昌偉給盯上了。
夜黑風高之際,梁昌偉對林巧香和鐘長軍施行了慘無人道的報複。
鐘長軍被活生生打成重傷,送往醫院不治身亡,而林巧香也被梁昌偉用燒開的熱水燙傷了半張臉,打得昏迷過去,不過人是活了下來。
她萬念俱灰之下,決心要讓梁昌偉不得好死,所以養了一段時間的傷勢之後,和鐘長軍的家人帶着警察一路趕來,要将梁昌偉繩之以法。
他們趕來了的時候得知梁昌偉因為打人重傷被關押在看守所。
兩地派出所警察一交接,發現梁昌偉實際上是犯了重大刑事案件,需要從重處理。
這林巧香是鐵了心要梁昌偉死,她長期遭到梁昌偉的家暴,哭訴無門,好不容易日子好一些,結果這一切還是被梁昌偉毀了。
她都不想活了,所以才帶着警方破釜沉舟而來。
俞習娟看着林巧香面目全非的樣子,隻覺得遍體生寒,自己險些走上了林巧香的路,想想就覺得可怕。
她主動站出來對警方說:“警察同志,我能作證,那個梁昌偉之前想跟我處對象的時候,跟我說過,他報複了他前妻,他失蹤兩個月,家裡孩子沒人管,就是找他前妻去了,我真沒想到他下手會這麼狠,他真是太該死了!”
林巧香擡起那張毀了一半的臉,看向俞習娟,不覺淚流滿面。
沈檸對她非常同情。
臉被毀成這樣,相當于一輩子也都毀了。
俞習娟過去握住林巧香的枯瘦如柴的手,兩兩相望,淚流滿面。
林巧香聲音嘶啞地說:“隻要梁昌偉死了,我就算是閉了眼,也沒遺憾了。”
俞習娟說:“大姐,我知道你心裡苦,可是為了那三個可憐的孩子,你可得要活下去啊,尤其是梁興,年紀那麼小,總想着媽媽,我每回見他,心裡總不是滋味兒。”
俞習娟說着抹抹眼淚。
她的話讓林巧香很是痛苦和掙紮。
自己現在這個狀态,連養活自己都難,一想到三個孩子需要養,她覺得沒有什麼比現在還要令人絕望。
林巧香沉默了很久,充滿刻苦仇恨地說:“隻要梁昌偉能被判死刑,我會回去養那三個孩子,不管啥苦我都能吃,但我就是不能允許梁昌偉繼續活着。”
那個禽獸不如的東西,她是一天都不想再看見。
從警局離開,羅铮夫妻和俞習娟陪林巧香回家看看。
梁昌偉犯事之後,其實大家都很少去梁家了,并不清楚幾個孩子的近況。
一行人去了梁家,林巧香其實是對這個家充滿了恐懼,因為這裡留給她的沒有一絲一毫的快樂,全部都是不堪回首的往事。
當初她逃離這裡的時候,她就告訴過自己,永生永世都不會再回來。
可是今天,她還是回來了。
她撫着自己殘破的臉,不知道自己這個鬼樣子會不會吓着那三個孩子?
俞習娟率先去敲門,開門的是梁富,這孩子一段時間沒見,蓬頭垢面的,像個流浪兒。
梁富見到俞習娟,立刻緊緊抱住她,“俞阿姨……”
“你快看看誰回來了?”俞習娟趕忙讓梁富看看林巧香。
林巧香是擔心自己的臉吓着孩子,所以用圍巾遮着半張臉。
梁富撓撓頭,沒啥印象。
林巧香掉着眼淚說:“小富,是媽啊,媽回來了……”
梁富的嘴巴頓時成了O字形,突然憤怒地說:“我爸說,你和野男人跑了,再也不回來了,也不會再要我們了,你還回來幹嘛?”
梁富顯然很排斥,眼睛裡都冒着火。
林巧香咬着唇,她也沒指望梁昌偉能對孩子說她什麼好話,隻是自己親生兒子這麼仇視自己,她真是心如刀割。
俞習娟對梁富正色道:“梁富,你聽着,你媽當時跑走是沒辦法的事情,你爸打人打得那麼兇,不逃走你媽就沒活路了,她聽說你爸被關了,所以才趕回來看看你們,她是你的親媽啊,哪能不要你們?”
梁富抹着眼淚,低頭不說話。
沈檸挺能理解梁富的心理,年紀小,經不住梁昌偉成天洗腦,加上這個年紀還是有些倔強的,渴望母愛,又怕受傷害。
所以沈檸先問:“梁富啊,你哥哥和弟弟呢?”
梁富難受地說:“我哥出去好幾天沒着家了,我弟病了……”
林巧香大驚,直接進屋去看。
隻見梁興躺在又髒又臭的屋裡,已經昏迷得不省人事了。
梁富嗚嗚地哭,“我爸打人被抓,所有同學都嘲笑我們,老師也不喜歡我們,鄰居小孩兒欺負我們,家裡啥吃都沒有了,弟弟這樣,我也沒辦法啊……”
“興兒,興兒……”林巧香着急地喊着梁興的小名兒,羅铮去撫了撫孩子的額頭,燙得厲害,當即就抱着孩子去醫院。
梁興高燒了幾天,還好送得及時,醫生都說了,要是再晚一些,人就燒成傻子了。
林巧香在病床前看着年幼的兒子,不由悲從心來。
俞習娟心裡也是格外的難受,想起自己的兒子小的時候病重,她一個人在大冬天背着孩子走了十幾公裡的路去了縣醫院看病的情景,不由也跟着掉下了眼淚。
她對梁富說:“你弟弟病得這麼重,你怎麼也不想着來找我呀?”
梁富皺着眉頭說:“我知道我爸把戚叔叔打進醫院,你都要恨死我爸了,所以我沒敢去找你。”
俞習娟長長歎一聲。
她和戚善文碰見這樣的無妄之災,好心也是喂了狗,她自然是一朝被蛇咬,實在不敢再去看梁家的孩子,她以為有街道居委會救濟,梁家孩子不至于挨餓。
可是她怎麼知道,梁昌偉犯了那樣的事,人人不齒,梁富和梁興更是在學校待不下去,街道居委會甚至都準備斷了每個月的救濟,将幾個孩子送去福利院由社會救濟。
一旦家裡人犯了事,最受歧視的就是孩子。
這就是社會。
梁富對林巧香說:“媽,我不想去福利院,那裡的人天天打孩子,不給飽飯吃,我就在家,哪裡都不去。”
林巧香看這枯瘦如柴的二兒子,眼淚又一次無聲掉落。
她所有的錢都用來治傷了,身上其實一個子兒都沒有了,根本養不起他們。
梁富見親媽猶豫,繼而憤怒起來,咆哮道:“我就知道你不想養我們,是不是這次又要走?既然要走,你還回來幹什麼?”
俞習娟拉着激動地梁富,“梁富啊,你别這麼對你媽說話,你媽有自己的難處。”
“她就什麼都想着自己,當初幹嘛生我們?現在我爸被關了,我們隻能在家餓死,不會有人管我們的。”梁富說着就蹲在地上嗚嗚大哭起來。
他感到世界是灰色的,沒有人在意他們兄弟是生是死,總有一天他也會像弟弟一樣躺在家裡病死也沒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