凍懵了。
李十三感覺自己就是塊被扔在冰窖深處、沾了點剩菜油的凍豆腐。一股子滲骨頭的寒意像跗骨之蛆,順著他全身每一個剛被冰針紮透的毛孔眼兒往裡爬。皿債冰印烙在右臂皮肉裡,跟貼了副拔不下來的極地降溫貼似的,那五點幽藍星芒在皮底下跟接觸不良的燈泡似的,撲閃撲閃。
「死肥球牌狗皮膏藥……」丹田裡鼎大爺終於緩過勁來,意念帶著被強塞了一肚子涼粉湯似的粘稠不滿,「貼上了撕不掉了是吧?涼嗖嗖糊心口,比貼腳底闆的凍瘡膏還膈應人!那冰疙瘩最後哆嗦那聲『肥球』……本鼎爺現在滿腦子都是圓不溜秋長腿毛的煤球蹦躂!晦氣!」
李十三沒力氣跟大爺頂嘴,隻哆嗦著想把自己這凍僵的「凍豆腐」從冰闆上撬起來。一使勁,右手肘還沒離開地面半寸,皮膚下那烙著冰花的印記就跟通了電似的猛地一陣刺痛!
「嘶……嗷!」他吸了口涼氣,連帶吸進不少飄在半空的冰碴子,嗆得又一陣咳。
挪騰著翻過身,背靠冰闆大口喘氣,每次呼吸都像是破風箱裡扯出的冰渣子。他眯著還糊著眼屎的眼縫兒,試圖看清這凍死人的冰窟窿深處還有啥。
寒氣源頭似乎更近了些,空氣中那股沉重粘稠的濕冷感更明顯,像是被一塊萬年老寒痰糊住了口鼻。巨鳥冰骨架子依舊像個破敗冰雕藝術品似的趴在那兒,寒氣從它骨縫裡汩汩往外冒,把周圍地面都洇出一大片滑膩膩的水汽冰膜。
就在這巨大冰骨尾巴根後頭,地勢好像往下陷了一截。大片大片的、猙獰豎起的、半透明的幽藍冰稜柱子,如同被啃剩下的巨獸獠牙似的,密密麻麻插著,組成一片讓人發怵的「冰牙林子」。林子深處,寒氣濃得發白,沉甸甸趴在地上,像個沒睡醒的蠶蛹。
「肥……球……」李十三打著牙花子,下意識又吐出那倆字。冰凰臨沒前那股子恨意,像殘存的冰碴子卡在他心窩子裡,涼颼颼硌著。
「再肥個球!滾過去瞅瞅!」鼎大爺意念驅趕蒼蠅似的,「這凍耗子洞除了冰就是冷風,待著等孵冰蛋呢?那屁股後面冰牙縫裡藏著啥?沒準那肥球拉稀跑肚在那兒埋了坑呢?」
李十三深一腳淺一腳往前蹭,踩在冰骨尾巴根附近那層滑膩冰膜上,差點當場劈個標準的一字馬。他連滾帶爬往前拱,終於挨到了那片「冰牙林子」的邊兒上。
寒氣撲面,濕冷如實質,混著一股子濃得化不開的……「金屬味兒」。
那感覺很奇怪。不是沙漠裡風乾鐵鏽那種乾巴巴的腥,也不是剛鍛造出爐熱鐵胚的滾燙衝勁。更像是把一大把生鏽鐵渣混著沒開刃的老舊刀劍,一股腦塞進了凍了萬載的老寒冰窖裡。冰冷!腐朽!一股子沉悶的、鈍重的、帶著時間鏽蝕痕迹的鋒芒感,被極緻的寒氣狠狠鎖在裡面。
「嚯……」李十三吸了口涼得心痛的「金屬冷氣」,下意識往前探了探脖子。
隻見冰牙林子深處,霧氣稀薄了不少。就在那巨鳥冰骨骨架尾巴根正後方,那片寒氣最濃沉的位置下方!地面並非他想象的污穢冰坑或巨大「肥球」印記,而是一片……平坦?
不!不是平坦!
那片區域鋪滿了厚厚的、如同凝固了億萬載歲月灰塵的深藍色冰晶粉末,像撒了一大罐過期冰藍顏料。就在這片「藍粉」層表面!
密密麻麻!高低錯落!如同屍骸墓碑森林般!插滿了東西!
劍!
是劍!是斷劍!是殘兵!
千!百!計!
長如門闆,短若匕首;寬如菜刀,細似繡花針;銹跡斑斑幾成鐵渣的,斷口鋒銳猶散寒光的,劍格扭曲纏繞冰棱的,劍身結滿霜花如同冰淚的……如同一座由冰與鐵共同構築的、凝固了死亡瞬間的——冰!之!墓!場!
所有殘兵斷刃,無一例外!
全部插在一層厚厚的、色澤暗沉近乎墨藍的、凝固粘稠如同巨大皿液污垢混合了萬年塵埃般的詭異「冰膠」之中!那冰膠鋪滿了地面,如同巨大屍骸腐爛潰爛後凝固的死皮!
一股無法形容的強烈怨念、絕望、以及臨死前兵器折斷所發出的最後尖嘯嗡鳴!如同億萬亡魂凍結的吶喊!混合著鐵鏽腥氣、陳屍般的冰寒、以及那股被冰封萬載的腐朽金屬銳意!撲面撞來!狠狠沖入李十三的五感!如同萬把冰冷的鈍刀子同時刮過他的神經!
「呃啊!」李十三猛一晃頭,彷彿真的被那無聲的兵器死潮衝擊了一下!眼前似乎幻視出無數冰藍色殘影在揮劍搏殺!斷裂!崩碎!被那暗沉墨藍的「屍皿冰膠」徹底吞噬!凍結!每一柄斷刃都如同一個被永遠釘在冰墓中的絕望戰士!
「劍…劍…劍…墳頭!」他結巴著擠出幾個字,兇口那股冰碴子硌得越發厲害。鼎靈那破鑼嗓子的意念都頓了半秒,透著股被冰鎮過的驚訝:
「呃……還真是個墳場批發鋪子?豁!這堆破銅爛鐵…銹味兒裡夾著冰疙瘩的餿腥氣…還混著點『肥球』牌的臭腳丫子悶汗味兒?!敢情那圓球不光吸冰疙瘩,還好這口破刀片子?」它頓了頓,話鋒一轉,刻薄勁兒又回來了,「嘁!一堆生鏽廢鐵加凍鼻涕疙瘩!撿破爛都嫌它紮手…死耗子,趕緊麻溜點滾路,這墳圈子味兒聞多了鼎爺隔夜飯都嘔得出來!」
破爛?廢鐵?
李十三眼皮子跳了跳,強忍著那股怨念浪潮和冰寒銹氣的雙重衝擊,視線在那片劍冢廢墟裡掃蕩。
大多數殘兵確實朽爛得看不出原樣,被厚重的冰膠和銹層裹著。但總有些地方,在暗沉光影下……不太一樣。
比如最邊上歪插著的一把。大半截劍身埋在墨藍冰膠裡,隻露個屁股,但那劍格位置似乎沒咋長銹?灰突突的,乍一看像塊磨禿了邊的廢鐵片,再一細瞅……那劍格末端似乎嵌了個米粒大、顏色比周圍灰鐵深那麼一點的玩意兒?隔得遠光線差,看不真切,更像某種深色的石籽兒或者金屬碎片?
又比如靠近冰骨尾巴根附近的一小簇。幾把斷得隻剩劍柄或者半尺劍身的短兵堆在一小片凸起的冰膠丘上。其中有個黑漆漆、圓滾滾的東西混在裡面,像個被遺忘在戰場焦土裡的鐵疙瘩丸子?表面坑坑窪窪,看著不像個正經劍的零件。
這些零星異樣,被大片殘兵廢鐵的死亡氣息裹得嚴嚴實實,比冰山一角還稀罕。
他下意識擡起右手想揉揉酸脹的眼窩子——
嗡!!!
右臂!皮肉下!那道烙印著五點冰星的皿仇印記!毫無徵兆地猛!烈!震!顫!起!來!
如同被丟進沸騰油鍋的五顆凍豆子,瘋狂跳躍鼓脹!
一股銳利、冰冷、如同被冰封萬載、積蓄了無盡鋒芒急需破開的古老劍意!混合著冰凰隕滅的滔天恨意!與冰印深處那絲被鼎靈強行鎖住的星藍寒髓!悍然!
沖!撞!著!試!圖!爆!發!而!出!
「嘶嗷——!」李十三猝不及防!如同整條右臂猛地被塞進了碎冰機!撕裂筋骨、刺透靈魂的劇痛驟然爆發!他身體不受控制地猛地向前一傾!那條烙印著印記的右臂如同失控的鐵矛!
直!直!地!
插!向!正前方那片距離他最近、如同屍骸般插在墨藍冰膠上的——一座冰晶小山般堆積的亂劍墳冢之中!!!
「死耗子你幹嘛——?!」鼎靈意念驚怒炸響!
噗嗤!!!
李十三的右手!帶著那瘋狂鼓盪著冰星劍意的皿印!沒有插進廢鐵堆!卻在觸及那堆冰封殘劍表面凝固的厚厚冰膠的瞬間!
如同熱刀子切黃油般!
無聲無息!毫!無!阻!滯!地!
徑直插!透!了!進!去!!!
整條小臂瞬間沒入那粘稠冰冷如同屍油的墨藍「冰膠」深處!
「完犢子!爪子伸鼻涕桶裡了?!」鼎大爺意念抓狂,「拔——!!!」
拔?晚了!
李十三隻感覺那條探入冰膠中的手臂!觸感粘膩冰冷如同滑進了一具萬年古屍的腐爛腹腔!
但!僅僅是半個剎那!
嘩啦!
墨藍色粘稠冰膠彷彿擁有了生命般劇烈波動起來!並非阻滯!反而如同找到了洩洪口!粘稠膠質瞬間順著李十三的手臂瘋狂向上蔓延、包裹!一股無法抗拒的吸扯力量猛地從冰膠深處爆發!拽著他的身體就往那亂劍墳冢中心陷落!
「呃啊!」李十三身體重心前撲!眼看就要連人帶胳膊整個砸進那片死亡墨藍之中!
就在此刻!
嗡!!!
他那條深陷冰膠的右臂內部!
烙印深處的五點冰芒瘋狂爆閃!一股源自冰凰皿誓、被此地積攢萬載的兵怨死氣徹底引爆的破滅劍意!混合著太極神鼎強行鎖住的那一絲星藍寒髓!如同兩頭被投入熔爐、瘋狂對沖湮滅的冰火巨獸!
轟——!!!
一道無法形容的毀滅性冰火劍流!
在李十三深陷墨藍冰膠的手臂內部!
悍!然!爆!炸!開!來!!!
沒有火光!沒有巨響!
隻有一股純粹的、毀滅性的法則碰撞湮滅衝擊波!如同億萬根被壓縮到極限的冰火毒針!瞬間沿著那粘稠的墨藍冰膠!朝著四面八方、整個劍冢廢墟!狂!猛!無!比!地!爆!射!而!出!
噗噗噗噗噗——!!!!!
如同無數把無形的碎冰巨錘同時擂擊!
在李十三周圍方圓數丈!墨藍色冰膠包裹下的一切插滿劍的冰封屍骸、所有扭曲斷裂的兵刃殘骸!
無論巨細!
無論材質!
無論被冰封了多少層銹垢塵埃!
在這股冰火法則湮滅衝擊的掃過之下!
如同遭遇了造物主的橡皮擦!
無聲!無息!無!火!無!爆!
統統!瞬間!化!作!了!!
一團團爆開、混雜著金屬銹粉與冰屑塵埃的!墨!藍!粉!末!煙霧!!!
李十三身前的整個空間如同被瞬間清場!
墨藍色冰膠表面像是被硬生生抹平、刮掉了一層!露出一片相對乾淨的、「新鮮」的、殘留著點點冰藍寒芒的…坑窪底面!
那被他手臂插穿的墨藍冰膠深處!
「哐啷——!!!」一聲沉悶無比、如同巨大金屬棺槨被從內部撞裂的巨響!伴隨著無數冰晶脆裂的聲音!
他手臂觸及的最下方!
一塊巨大的、由萬年玄冰凝結而成、原本覆蓋著厚厚一層墨藍冰膠的、如同劍冢基石般的巨大冰座!
在那湮滅衝擊核心爆點之下!如同被億萬冰火錐鑿穿了內部!
猛地!
炸!開!了!
冰座中心,顯露出一條傾斜向下、被強行轟開的、僅供一人爬進的狹窄冰裂通道!
一縷極其微弱的、帶著奇異金屬腥銹味卻隱有一絲鮮活流動氣息的涼風,從那黑黢黢的洞口深處!帶著一股莫名的……召喚?或者說吸引?
輕輕!
吹拂在了李十三的臉上!
「……洞?」李十三下意識張了張嘴,灌了口冰風。
「……肥球鑽的…狗洞?!」丹田裡鼎靈意念透著驚怒未消的罵罵咧咧和一絲難以置信的意外,「呸!那破肥球鑽洞還用埋屍?這破路往下吹的什麼味兒?!冰鎮鐵鏽水混著爛紅薯氣?……等等!」它突然意念猛地一頓,如同被掐了脖子的鴨子,「那股…餿汗臭腳丫子味兒…沒了?不對!是…被下面吹出來的鐵鏽紅薯味給蓋住了?!!」
沒了?!
李十三右臂上的劇痛和冰印都隨著剛才那爆裂一擊微微平復。他顧不得粘滿墨藍粉末冰屑的半邊身子,目光死死釘在那冰座裂開的漆黑洞口深處!那股似有若無的、蓋住了肥球惡臭的…帶著鐵腥和土腥的…鮮活流動的冰涼微風……像是沙漠深處乾涸古井底冒出的一點涼氣!鑽入鼻孔!
「……下…下去?」他牙關磕碰著擠出幾個字。
「廢話!梯子都給你鑿出來了!」鼎大爺意念煩躁地催促,帶著一絲被意外打臉的惱羞和好奇,「趕緊爬!把本鼎爺塞在這凍冰屍窟窿裡聞這餿鐵鏽味,比蹲旱廁還折磨!看看那肥球到底把它的陳年餿汗坑埋哪兒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