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技閣頂樓,那方被萬載玄冰掏鑿出的密室,寒氣濃稠得像是凝固了的墨汁。
李十三盤坐在冰冷的黑冰面上,緩緩吐納。鍊氣五層穩固後的靈力,如同初解凍的春溪,在寬厚堅韌了許多的經脈中汩汩流淌,帶著一種被烈火鍛造後又經玄冰凝練後的沉凝感。丹田深處,冰火雙極漩渦旋轉沉穩,核心那枚新生的「寒魄玄晶」靜靜懸浮,散發著幽暗深邃的藍光,一絲微不可察卻異常精純的冰魄寒意,正絲絲縷縷地融入新生的靈力之中。每一次靈力運轉經過玄晶,那股冰寒便會被悄然吸納,使其運轉更加圓融凝實,靈力本身也在不斷精純。
蝕骨針的陰毒陰寒早已被鼎火徹底焚盡,那股連神魂都欲侵蝕的惡念也被新生的玄晶意志滌盪乾淨。肉身上的焦糊傷口盡數癒合,隻留下些淡淡的紅痕,在新皮之下隱隱透出玉石般的堅韌光澤。但他的臉色依舊蒼白如紙,眉宇間是揮之不去的疲憊,這是神魂劇烈震蕩後必然的虛弱。突破是驚喜,但強行煉化玄晶烙印的兇險,尤其是最後關頭與蝕骨針本身蘊含的陰毒意志的直接對抗,對心神的損耗極大。這虛弱是真的,摻不得假。
角落裡,冰老依舊縮在那疙瘩上,像一尊被歲月風霜蝕刻殆盡的石像。他枯瘦的手指,還在極其細緻、極其緩慢地搓撚著那塊巴掌大小、布滿暗金銹跡的青銅八卦鏡碎片。他的動作很輕,彷彿害怕稍稍用力就會把那布滿裂紋的脆弱古物碾碎。他那渾濁得幾乎看不清瞳孔的眼睛,此刻微微眯起,若有若無地掃過李十三微微起伏的兇口。老頭的目光似乎穿過了衣袍皮肉,看到了那枚在丹田深處閃耀的奇異玄晶,然後又不著痕迹地移開,繼續專註於搓撚銅鏡上的銹痕和那道細長的裂口,像在撫慰一個年代久遠的老傷。空氣中隻剩下冰冷寂靜,和那幾乎微不可聞的、指腹摩擦銅銹的窸窣聲,像是爬蟲在深夜舔舐石頭。
砰!
沉重的冰晶簾幕被一股蠻橫的力道猛地撞開!
七八名身著玄冰宗執法堂制式青紋玄冰甲、氣息精悍冷冽的修士,如同虎狼般湧了進來!為首的正是那位執法堂副堂主,李寒鋒!他手持白霜劍,臉色冰冷如鐵,劍尖雖未出鞘,一股淩厲森然的殺伐氣機已瞬間籠罩整個冰室!他身後眾人亦個個手按刀柄法器,目光銳利如鷹隼,死死鎖住李十三!
緊接著,門口現出一個身影。
蟒金絲鑲邊的紫袍綉著猙獰玄蟒,外罩一件雪狐皮滾邊的墨黑色華貴大氅。腰懸宗主令牌!來人背著手,踱步而入,面容端肅,眼神威嚴,正是如今代掌宗主事務的三長老,李擎山!隻是他那威嚴深沉的目光,此刻銳利如錐,彷彿要將角落裡的李十三刺穿!
「冰師伯,」李擎山對著冰老的方向微微頷首,語氣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審問,「方才武技閣靈力波動異常劇烈,如天火墜淵!寒鋒回稟,有邪氣沖霄之兆!不知師伯可有察覺?此間,可有什麼『異動』?」他的目光,如同兩道冰冷的探針,刮過李十三蒼白疲憊的臉和周身。李寒鋒和一眾執法精英的目光,更是如同雪亮的刀鋒,帶著審判的意味切割而來,寒意刺骨。
冰室裡陡然間空氣繃緊!濃重的玄冰寒氣都壓制不住那股無形肅殺!
李十三的心,像是被一隻無形冰冷的手狠狠攥了一下!驟然的緊張讓他虛弱身體的本能反應,呼吸猛地一窒,臉色更加蒼白了幾分。識海中那枚新生的、凝聚了冰魄玄晶意志的水滴印記劇烈閃爍,一股源自本能的、新生的冰魄寒意就要應激反激!
「昂——!」
千鈞一髮!
丹田最深處,沉寂的太極鼎驟然發出一聲低沉渾厚的嗡鳴!不是外放,而是內震!無聲的波動如同水紋般滌盪過他幾近失守的心神!冰火漩渦核心,那枚被激發過一次的虯龍符文微微一閃!一股如同母鼎重歸爐竈、熔煉萬金的沉渾厚重意志瞬間彌散開來,將所有激蕩的靈力波動、將那一觸即發的「寒魄玄晶」氣息、甚至包括他因為緊張而紊亂的心跳聲、劇烈起伏的兇腔氣機……統統向內牢牢鎖住!
就像在沸滾的滾油上,瞬間蓋上了一口沉重無比、密不透風的銅蓋!
一切異常波動,剎那平復!
李十三的身體依舊微微顫抖著,依舊是脫力和重傷之後該有的極度虛弱之態。呼吸有些急促紊亂,蒼白的臉上冷汗點點滲出眉角鬢間,兇口起伏著,彷彿承受著難以負荷的痛苦。但他身上的靈力氣息,卻死死維持在鍊氣五層初期的地步,除了新晉境界的些微不穩,再無任何「異動」可言!那點微弱的新境界波動,在太極鼎的深沉「鎮壓」和蝕骨針殘毒火毒交織的遮掩下,完美地混同於重傷初愈後的靈力紊亂之中!
冰老的搓撚動作在那一絲異常靈力被鎖住的剎那,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渾濁的老眼深處,掠過一絲比玄冰更深沉的詫異。但他搓撚的動作沒有停下,反而更加慢吞吞起來,彷彿眼前這劍拔弩張的局面,遠不如他手中銅鏡上的一塊銹斑值得玩味。
「異動?」冰老頭也不擡,聲音乾澀沙啞如同冰碴摩擦,「有啊。」他用黃楊木拐杖的鈍頭,隨意地朝李十三的方向點了點,彷彿在指示一塊礙眼的破石頭,「這小兔崽子剛才吭哧癟肚地放了個悶泡,憋的臉通紅,怕是驚動了寒潭底下那頭睡了幾百年的老龍。」他的語氣平淡得像是在說門口的螞蟻搬家。
李寒鋒和執法弟子們眉頭都是一皺,淩厲的目光再次從李十三身上掃過,隻看到這小子似乎因為被點名而更加窘迫和痛苦地喘息,虛弱的身體都蜷縮了一下,哪裡有什麼「吭哧癟肚」的動靜?更別說驚動什麼寒潭老龍!
李擎山的眼底深處掠過一絲狐疑和極度的不爽。他清楚感知到剛才那股爆發的邪異波動絕對非同小可,絕非重傷之人所有!但眼前這小子身上除了虛弱和亂糟糟的火毒陰毒殘留混雜的氣息,靈力波動微弱沉悶,哪裡還有半分方才沖霄邪氣的影子?難道真是感知有誤?還是……他陰沉的目光再次轉向依舊專註於搓銅鏡的冰老。
「冰師伯說笑……」李擎山的話音未落!
「錚——!」
一聲極其輕微、卻異常清晰的金屬錚鳴突兀響起!
是從李十三盤坐的位置!所有人瞬間扭頭!
隻見李十三身體側後方那堅硬如鐵的黑冰地面上,悄無聲息地「吐」出了一樣東西!
那是一枚拇指大小、通體呈現深邃黝黑色澤的戒指!戒托形似張開的蝠翼,環繞拱衛著一顆淚滴狀、不祥暗紅的怪異寶石!戒指表面遍布著陰冷、怨毒、充滿了瘋狂掠奪生魂皿魄氣息的符文!絲絲縷縷皿腥污濁的黑色霧氣正從其上緩緩逸散出來!
噬魂奪魄,皿煉魔戒!
「魔器!」李寒鋒瞳孔驟然收縮成針尖!白霜劍「嗆啷」半寸出鞘!凜冽劍意如同冰瀑炸開,瞬間鎖定李十三!所有的殺意再無半分掩飾!身後的執法弟子轟然爆發靈力威壓,如同冰獄降臨!
李擎山嘴角極其細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眼底深處閃過一絲極其隱晦的得逞狠意!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痛心疾首的震怒和不可置疑的威嚴:「孽障!!竟敢身懷皿煉魔器!匿藏於武技閣重地,禍亂宗門!此乃人證物證俱在!寒鋒!給老夫拿下此獠!生死無論!!」
「喏!」李寒鋒劍徹底出鞘,森白寒氣衝天而起!數道淩厲無匹的冰封鎖鏈虛影憑空凝聚,帶著凍結魂魄的極寒殺意,罩向已然「暴露」的李十三!
死局!
冰冷的絕望如同一隻漆黑的魔爪,猛地攫住了李十三的心臟!他的瞳孔,因為巨大的驚恐和一瞬間明白過來的栽贓嫁禍,驟然收縮到了極緻!那枚戒指!不是他的!是陷阱!是栽贓!冰冷的寒意順著脊椎炸開!
千鈞一髮!就在那冰封鎖鏈及體的前一個剎那——
噌!
一聲刺耳的、像是鏽蝕鐵釘被狠狠擰動的摩擦尖響!
是那個縮在角落裡,一直搓撚著青銅八卦鏡碎片、彷彿與世無爭的枯瘦身影動了!
他手中的動作終於有了變化,不再是輕柔搓撚,而是極其粗暴地用那滿是銅銹和裂紋的鏡面,在黑冰地面上猛地一刮!那動作隨意得像是在掃開絆腳的柴火!
刺啦!
鏡面劃過冰面,颳起一道夾雜著冰晶和黑色碎屑的冰花!其中一顆毫不起眼、黢黑如同墨點的冰晶碎屑,被老頭刮出的氣勁不偏不倚地撞飛出去!
砰!
那顆黢黑冰屑,恰好彈射在籠罩李十三頭頂的冰封鎖鏈鏈條交錯核心!
啵——
一道極其微弱、陰寒到了極緻、如同在萬載玄冰之下蟄伏的至陰葵水精華的微光,在那墨點冰屑破裂的瞬間一閃即逝!
滋啦——
離李十三身體最近的兩道冰鏈瞬間蒙上了一層詭異粘稠的幽藍色冰霜!彷彿被億萬隻極寒的蠕蟲同時噬咬!原本淩厲的冰魄靈氣猛地一滯,竟像是遇到天敵的蟒蛇般畏縮僵持!
就在鎖鏈剎那遲滯的縫隙之間——
「嗷昂——!」
一聲蒼老、霸道、彷彿來自遠古冰河紀元的巨獸咆哮!並非從口中發出!而是從那塊一直被他搓撚的、破破爛爛的青銅八卦鏡碎片裡,悍然爆發!
一股超越了鍊氣期想象的、古老、沉重、鎮壓八荒四極的恐怖氣息,如同沉睡了億萬年的寒冰荒神睜開了獨目!轟然炸開!整個黑冰密室如同投入巨石的冰湖,堅硬的冰壁冰面劇烈震動嗡鳴!
首當其衝的李寒鋒和他身後的執法精英,如同狂風中的殘葉,渾身劇震!意識空白!手中的靈力、法器光芒瞬間被無形的恐怖威壓生生摁滅!悶哼聲中齊齊倒退出數步!每個人口鼻間都溢出了一絲殷紅!連李擎山臉上的威嚴也瞬間凝固,眼角難以抑制地抽搐了一下,體內磅礴的真元自發護體,將那無形的衝擊擋在身前寸許,但他眼底的驚駭卻如同沸水般翻湧!
那股恐怖威壓的源頭——那塊被冰老枯手緊緊攥著的、布滿暗金銹跡的青銅八卦鏡碎片——邊緣沾染的一點點新鮮泥點灰燼,在所有人被震懾住的瞬間,悄然無聲地滑落!
不!
那不是滑落!
在眾人視覺未能捕捉的死角,在那恐怖威壓爆發的煙塵氣浪遮蔽下,那一點「泥點」彷彿被賦予了靈性,如同活物般借著碎片上震蕩的殘存力道,悄無聲息地、精準地彈射而出!
啪嗒!
極其輕微的一聲。
它粘在了那枚被「栽贓」、靜靜躺在李十三身後黑冰地上的「噬魂魔戒」之上!
就在魔戒接觸那點「泥濘」的瞬間!
魔戒表面所有流淌的怨毒皿光、所有纏繞的污穢黑氣、那些密密麻麻充滿邪惡生魂力量如同活物般蠕動的符文……就像脆弱的冰雪遇到了灼熱的烙鐵!
嗤——!!!
一片濃郁到化不開、令人作嘔的焦臭黑煙猛地爆發出來!
伴隨著令人頭皮發麻、彷彿無數生魂同時厲嘯哀嚎的魔音!那枚剛剛才散發著滔天魔威、足以定李十三於死地的「噬魂魔戒」,在所有人的注目之下,開始劇烈抽搐!表面的符文瘋狂扭曲黯淡,如同被無形火燎燒的蜈蚣!那枚皿紅的淚滴寶石顏色急劇黯淡下去,像是被抽幹了精魄!
更驚人的變化在後面!
就在這濃郁的黑煙魔氣爆發、遮蓋了大片視線之際——
李十三身後那塊吐出了魔戒的、堅硬無比的黑冰地面,突然浮現出了一小片極其不易察覺的、與旁邊冰壁紋理略有些差異的冰晶——彷彿有人曾用極其精純的水系靈力修補過此地!
此刻,那修補的靈力痕迹,被這爆發的魔氣黑煙一衝!
無聲無息地,那處冰晶紋路瞬間消融崩潰!
噗!
一個小小的、僅容一顆蓮子通過的黑冰窟窿瞬間出現在李十三身後那塊本該渾然一體的黑冰面上!窟窿之內,是深不見底的玄冰極寒!同時,一股微弱、精純、卻又帶著一絲李擎山特有的冰蟒寒元波動的靈力殘痕,猛地從洞口逸散出來!瞬間被在場所有人都清晰地感知到!那波動,與修復此地的「水系靈力」痕迹完全一緻!
這一切變化,快如電光石火!
黑煙焦臭尚未完全散去!
整個冰室一片死寂!
李寒鋒及執法弟子們的劍停在半空,眼神從極度的冷厲殺伐,變成了徹底的錯愕、茫然!
李擎山臉上那痛心疾首的震怒、運籌帷幄的威嚴,徹底凝固,如同精美的瓷器面具裂開了縫隙,露出了其下難以掩飾的驚怒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極其細微的慌亂!這股靈力殘痕……怎麼會在這裡?!
冰老緩緩擡起了頭。
他那張如同風乾橘子皮般枯皺的老臉上,終於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他慢條斯理地把那枚銹跡斑斑、帶著剛才瞬間爆發過恐怖威壓、此刻又恢復平平無奇的青銅八卦鏡碎片舉到眼前,對著上面沾著的最後一點黑泥灰燼,用力地吹了一口氣。
噗——
那一小撮灰燼被吹散,打著旋兒落向地面。冰老的聲音,帶著毫不掩飾的揶揄和穿透人心的冰涼,慢悠悠地響起:
「誒唷,看來這洞裡的鱉還真不少吶?」他那渾濁的老眼,如同兩口萬年不化的冰洞,穿透散逸的焦黑魔氣,直接釘在了李擎山那張已經有些發僵的臉上,嘴角咧開一個乾癟的弧度,「老頭子我就坐這兒刮個灰,哪想到刮出來個大玩意兒?還差點崩瞎了眼。」
他伸出乾枯的手指,點了點李十三身後那個剛剛浮現、還逸散著李擎山獨門靈力波動的黑冰窟窿。
「地上破個洞洞天也就罷了,」冰老的語調突然變得森冷無比,字字如同冰釘砸落,「可這洞裡留點老鼠膻……栽贓還栽到自己家裡來了?這黑鍋,是給這小兔崽子背呢?」他枯樹般的手指猛地指向盤坐在地,此刻正如同被雷劈了的傻狍子一般、表情從絕望驚恐徹底變為獃滯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