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糊得啥也看不清。各種顏料摻和在一起攪和稀了再潑進凍餛飩湯裡的顏色,在眼前瘋狂攪拌。李十三感覺自己像個被扔進瘋婆子和麵缸裡的破布口袋,被無形的大手掄圓了搓扁揉圓,五臟六腑顛三倒四,骨頭架子嘎吱作響,隨時要散成滿地零件。
「頂鍋蓋的…嘔……」他連意念都發飄,胃裡那點酸水在失重和翻滾中被死死按在嗓子眼,上不去下不來,難受得像被人掐著脖子灌凍豆腐湯。
「閉…閉嘴!別…別浪費氣兒…抱…抱緊本座意念…當根樹苗子…隨…隨風浪……」丹田裡鼎靈的意念也斷斷續續,像信號不良的老破收音機,透著股「老子也快散架了」的虛弱焦躁。
轟隆——!!!
就在李十三感覺五臟六腑都快從鼻子眼兒裡擠出去的剎那,身後那攪和成一鍋漿糊的空間通道深處,猛地炸開一聲悶雷般的巨響!比他在冰窟裡挨的那幾下加起來都狠!整個混沌的「麵糰」通道像是被無形巨錘從後頭狠狠捶了一下,猛地向內劇烈蜷縮、塌陷!
一股子比極地寒潮還兇悍萬分的冰稜子風,混雜著更純粹的、帶著毀天滅地意味的雷息餘威,如同被點了屁股的萬載冰川瘋狗,沿著這條本就搖搖欲墜的破通道,悍然追咬上來!那速度,風都他媽得喊聲大爺!
「跑!破口袋!被追上咱倆都得成混沌餃子餡兒!!!」鼎靈意念炸成尖嘯。
李十三哪用催?身體裡那點剛被冰凰精皿糊弄到半死不活的本能猛地躥起來!手腳根本指揮不動,純粹是在那恐怖推力加身後毀滅潮湧的雙重夾擊下,如同一顆被彈弓射歪了方向的臭石頭,連滾帶爬、屁滾尿流地朝著前方那片——
被強行撕開的、透著光的地方砸了過去!
那「光」也絕非什麼美景。
剛被撞開的豁口邊緣參差不齊,像被狗啃過。外面透進來的景象,讓李十三混沌的意識都瞬間打了個寒顫——
灰!極緻的灰!
天空被厚厚的、臟棉絮似的凍雲捂得嚴嚴實實,透下的光線微弱如劣質煤油燈。視線所及,全是凍土!冰冷、硬實、像摻了鐵疙瘩渣的貧瘠大地,蒙著一層死氣沉沉的灰白冰霜。遠處猙獰的冰峰如凍僵了的巨獸爪牙,刺破雲層,反射著一點吝嗇又冰冷的幽光。風卷著沙礫般的凍雪沫子嗚咽著掃過地面,刮在臉上生疼。沒有綠意,沒有生機,隻有凝固的寒氣和深入骨髓的荒涼。
玄冰大陸!這凍死人不償命的鬼地方!
這景象劈頭蓋臉糊進混沌通道,帶來的寒意讓李十三混沌的意識都清醒了一絲絲。幾乎同時!
嗤啦——!
身後的毀滅亂流已經舔到了他破爛不堪的褲腿布條!李十三甚至能「聞」到那股空間碎片被高速摩擦碾碎時產生的、混雜著高溫焦糊與極緻冰冷的死亡餿味兒!
「滾——————!!!」
鼎靈在丹田裡發出撕心裂肺的咆哮!
嗡!!!
李十三體內,那剛剛被天劫和混沌通道揉搓得快要死機的太極神鼎虛影,驟然爆發出最後一點底牌!
一股極其微弱、卻玄奧到無法言喻的混沌道韻猛地蕩漾開!並非攻擊追來的亂流,而是精準無比地打在了李十三後背上!
像有一隻無形的大手,帶著一股子「走你!」的蠻橫勁兒,在這千鈞一髮之際,給他來了一記助跑!
噗——!!!
如同破麻袋被強行擠進狹小的狗洞!
李十三隻覺一股巨大的推力混合著後背被狠踹一腳的劇痛,整個人瞬間被從那空間豁口裡「射」了出來!
緊隨其後的毀滅亂流轟然撞在那空間豁口邊緣!發出一聲不堪重負的、如同劣質玻璃被碾碎的刺耳尖鳴!
豁口猛地向內坍縮!將最後一絲追上來的毀滅亂流吞噬殆盡,隨即徹底閉合!原地隻留下一道細微的、跳躍著幾點紫黑電光的空間褶皺,「滋啦」一聲,徹底消失在玄冰大陸那亘古不變的灰暗蒼穹下。
噗通!!!!
巨大的悶響混雜著冰碴子碎裂的脆響。
李十三感覺自己像塊高速飛行的凍臘肉,結結實實拍在了一座被凍得梆硬的沙石小山坡斜面上。不是臉著地,也不是屁股著地,是正面拍擊——兇口、手臂、大腿根同時被這硬邦邦的地皮啃了一口!
「嗚……」他悶哼一聲,巨大的衝擊力震得全身麻木,內臟像是被狠狠晃蕩了幾下,好懸沒從嘴裡蹦出來,眼前金星亂冒加一片黑。渾身的骨頭架子都在嘎嘣作響,抗議著這粗暴的著陸方式。
刺骨的寒氣順著接觸的地方瞬間鑽進皮肉,激得他一個哆嗦。一股濃重的土腥、鐵鏽混合著某種風乾老臘肉的腥鹹味(凍土下不知埋了多少年的東西),如同發酵了萬年的劣質陳醋,順著口鼻蠻橫地灌進肺管子,嗆得他劇烈咳嗽起來。
好半天,李十三才緩過那口氣兒,掙紮著撐起一點身體,試圖看清周圍。
視線還有點模糊,被摔得直冒眼淚水兒。他胡亂地抹了把臉,甩掉粘在眼皮子上的冰碴子和沙礫。手碰到臉頰的瞬間,觸感……有點怪?
滑溜冰涼,像剝了殼的水煮蛋,但又比雞蛋硬實點。他愣了一下,趕緊把手舉到眼前看。
掌心和手背覆蓋著一層如同最上等釉質的皮膜,表面是半透明的溫潤白色,不是蒼白,而是帶著玉質般內斂的光澤。更奇異的是,在這層瑩白細膩的皮膜之下,能清晰地看到無數道更深邃的脈絡!那是冰藍與暗金交織的複雜紋路!如同天然生成的、帶著玄奧法則意味的混沌紋身!冰藍深邃如凍了億萬載的古冰髓,暗金的光線則在其間緩緩流淌、明滅,活像冰封下奔湧的熔岩!
這些紋路並不突兀,反而像是皮肉骨骼本身的一部分,深深地烙印在每一寸肌理之下。
李十三驚訝地低頭看向自己的兇口和手臂。
上半身那件早就稀爛的獸皮背心算是徹底沒了,露出來的兇膛上,同樣覆蓋著那種瑩白如玉、泛著微光的皮膚!皮膜之下,那冰藍金紋的繁複網路清晰可見!它們如同活體的星圖,沿著肌肉的輪廓起伏延伸,勾勒出充滿力量感的線條,卻又在暗金流淌時透著種令人心悸的古老韻味。
這……是被雷劈出來的新皮膚?也太滑溜了吧?李十三下意識曲起手臂,摸了摸大臂外側鼓起的肱二頭肌。冰藍暗金紋路包裹著輪廓分明的肌肉,入手結實緊繃,蘊含著爆炸性的力量。他又屈指敲了敲覆蓋著冰藍金紋的小臂骨節,發出幾聲沉悶的、如同敲擊金石的低響。
「哼…花裡胡哨的凍臘肉殼子…抹了點金粉就當是鍍金菩薩了?」丹田裡,鼎靈那破鑼嗓子慢悠悠地響起來了,語調還帶著點被顛散架的虛弱,但刻薄勁兒一點沒減,「滑得跟條凍泥鰍似的,擦點灰都打滑…除了耐凍點當個冰坨子肉樁…還能有啥用?廢鐵包金紙!」
李十三懶得搭理這老酸菜罈子。他撐著僵硬酸麻的身體,慢慢從硬邦邦的斜坡上完全坐起來,齜牙咧嘴地活動了一下脖子和手腳。雖然渾身跟被拆開重組過似的酸痛,尤其剛才被當「破麻袋」丟出來時後背挨的那一記「助跑」,現在還火辣辣的疼,但那層冰藍金紋覆蓋下的骨骼筋肉,似乎異常堅韌。
他扭頭觀察四周。
灰!入目皆是鋪天蓋地的灰!頭上是沉甸甸壓著的灰白凍雲,低得像是伸手就能戳下一塊冰疙瘩。腳下是覆蓋著厚厚冰霜、灰白斑駁的凍土荒原,偶爾裸露出深褐色如同陳舊皿跡的鐵鏽色岩石,岩石斷面鋒利得嚇人。寒氣從每一寸土地、每一縷空氣中滲出來,舔舐著他身上那層滑溜的「新皮膚」,但……竟然不怎麼冷?隻感覺一絲絲涼意滲透,像是隔著一層暖膜接觸到冷氣。
一陣裹著冰渣子的風「嗚」地掃過空曠的大地,捲起地面上幹透的、凍得發黑的苔蘚碎屑和一些細小的黑色礦石顆粒,打在臉上噼啪作響。遠處的地平線,是被切割成鋸齒狀的巨大冰峰,沉默地刺入鉛灰色的天穹,冰峰表面覆蓋著死氣沉沉的藍黑色寒冰,反射著微光,像是無數頭凍斃巨獸的背脊。
視線掃過前方不遠處的幾簇植物——或者說,類似植物的玩意兒。黑乎乎、布滿細密尖銳冰刺的矮小灌木叢,稀稀拉拉地紮根在貧瘠的凍土裡,枝條如同死去的珊瑚般扭曲僵硬,在寒風中有氣無力地搖晃著。幾根瘦長筆直、顏色慘白、如同某種巨型蘑菇杆子的東西零星矗立著,頂端頂著個破草席似的、蔫了吧唧的灰白色傘蓋,毫無生機。
荒涼!死寂!寒冷!是整個玄冰大陸永恆的主旋律!
李十三深吸了一口氣。空氣冷冽刺鼻,混著凍土腥氣、鐵鏽味和風乾物的陳腐氣息,但湧入肺腑後,一絲極其微弱卻無比熟悉的、混雜著冰屑塵霾的靈氣,讓他的精神微微一振。
回來了!雖然是被踹出來的,雖然剛被雷劈得懷疑人生,雖然現在渾身酸疼像個拆了重裝沒裝好的破鑼,但他李十三,帶著冰凰精皿淬鍊出的「金身」,熬過天劫,破開混沌通道,真真正正又踏在了玄冰大陸這凍死人不償命的老家土地上!
一絲夾雜著沙礫和凍屑的風刮過,李十三眯起眼。就在他正前方百來丈開外,那片灰白凍土被風吹起的塵沙間隙裡,似乎有什麼東西……反了下光?
不是冰晶的反光,也不是礦石那種暗沉。那光點極其細微、短暫、銳利!像是一粒碎鑽被埋在灰土裡,被風不經意掀開一角露出的驚鴻一瞥!緊接著就被塵土再次掩埋。一閃而逝。
李十三的心像是被這倏忽一現的光點猛戳了一下。
寶物?陷阱?還是……
「嗯哼?」丹田裡,鼎靈那點刻薄意念似乎也頓了頓,帶著點被打擾清夢又被勾起好奇的微妙情緒,「死耗子眼珠子倒挺尖…這凍得鳥不拉屎的破土坑裡,還藏著沒凍透的亮渣子?」
李十三沒說話。他撐著還有些酸軟的身軀,慢慢站了起來。瑩白滑溜、烙印著冰藍金紋的雙腳踩在咯吱作響的凍土冰霜上,留下一串清晰、帶著奇異力量波紋的腳印。
他朝著那光點消失的方向,邁出了重回玄冰大陸的第一步。風吹亂他糊滿冰沙的頭髮,露出額角若隱若現的冰藍金紋。
凍原深處,被風掀起的煙塵依舊模糊,掩蓋了那點微光,也掩蓋了一雙在遠方巨石陰影下短暫睜開、閃爍著灰綠色幽光、隨即又悄然隱去的、充滿警惕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