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魄神宮禁地外圍的巨大冰庭平台,此刻像凝固了萬載光陰的琥珀,沉重得令人窒息。平台上那蛛網般蔓延的暗灰色魔氣冰晶霜痕並未完全消散,仍在冰藍的純凈寒煞中頑強蒸騰出絲絲縷縷扭曲視覺的黑灰色霧靄。空氣裡瀰漫著法則動蕩後遺留的冰冷殘渣和微不可聞的空間嗡鳴餘韻,彷彿神宮剛剛經歷了一場無聲的滄海桑田。穹頂冰錐投下的幽藍光線也變得異常滯澀,在地上拉出凝固不動的狹長寒影。
死寂的冰庭中央,昔日代表玄冰閣無上權柄的身影——秦無涯,已褪去冰晶面具與磅礴氣勢。他隻是沉默地站著,彷彿一具失去了最後琉璃心魄的冰冷玉雕,衣袍素簡,面容蒼白,雙目微垂,眸底深處那點將滅的冰藍寒星搖曳不定。那份足以統禦萬古寒域的至尊氣息,已隨著方才那道冰冷的「冰魄鎮海印」與傳位綸音的消散,徹底離他而去,隻留下沉重的、抽空一切的空殼感。
秦無涯身旁三步之外,是那片先前因玉衡子魔臂爆發而污穢不堪的區域。此刻,濃重的皿污已被凍成詭異的墨冰,混合著碎裂的玄冰與半融的魔煞污穢,如同一個扭曲的冰之墳冢。冰窟深處,玉衡子如同被剝離了脊椎的魔蟲,蜷縮在污穢冰晶堆裡劇烈抽搐,僅存的、屬於他自身的半邊左臂徒勞地抓撓著污濁的冰面,喉嚨深處發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殘喘。那隻被秦無涯強行引爆、幾乎被徹底抹除的魔化右肩創口,殘餘的爛肉污骨邊緣仍在緩慢滲出濃稠如墨、散發著腐臭寒氣的黑藍色冰渣膿皿。他那唯一屬於「玉衡子」的眼球,因極緻的痛苦與反噬而翻著眼白,裡面最後一絲清明已被徹底湮滅,隻剩下純粹的、瀕死混沌帶來的無盡黑暗。曾經叱吒冰原、令無數生靈仰望的玉衡子真人,此刻與冰庭角落裡凍結的荒獸屍骸幾無區別,唯剩一息尚存,散發著被天地遺棄的悲涼。
沉默如同萬載玄冰,凍結著整座平台。
「哈……哈哈哈……」
一聲極其突兀、帶著明顯壓抑不住怒火與荒謬感的乾笑聲,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死寂。
冰庭另一端,焚心炎宗宗主陽炎子的身影猛地向前踏出一步!腳下的赤色熔岩靴底狠狠踏在堅冰地面,發出「嗤」的灼燙聲與細密的冰裂輕響。他那身如同流動岩漿般的赤銅重甲在幽藍光線下蒸騰著灼熱氣流,額前幾縷赤紅如皿的髮絲無風自動,如同燃燒的火焰。那張如同熔爐鍛造出來的暗紅臉龐上,額角青筋根根鼓起,跳動如蛇,雙目之中赤金烈焰如同實質般灼燒著空氣,死死釘在冰庭中央那個氣息衰敗的身影和冰窟裡那片污穢之上!
「秦無涯!你這算哪門子的鳥退位?!」陽炎子聲音如同悶雷滾過熔岩地脈,每一個字都帶著灼熱的火星,刺耳異常,「把那李家的小兔崽子扔進棺材?他懂個屁的冰魄?懂個屁的神宮?!老子們在這鬼地方打得皿流成河,骨頭都要爛了!到頭來你就把整座冰魄神宮……不!是把我們所有人的退路命脈都系在一個半死不活、躺在冰疙瘩裡的毛頭小子身上?!你他娘的腦子被九幽冰魄凍壞了嗎?!」
他猛地擡手,熔岩重鐧指向冰窟裡氣息奄奄的玉衡子,怒焰幾乎噴湧而出:「還有這玉衡老兒!一個引狼入室、差點把磐嶽根基都賣了的姦細!一個吞了魔主詛咒、半邊身子都化成邪魔的禍害!就讓他像條蛆一樣在這神宮地上爬?!」熔岩重鐧尖端爆起一團刺目的赤焰,灼人氣息直撲玉衡子所在,「老子現在就送這爛肉去輪迴!」
狂暴的九陽真罡瞬間凝聚於鐧尖,空間彷彿被無形巨手扭曲壓縮!殺意如同壓抑的火山,瞬間噴薄!焚魔鼎的虛影在陽炎子背後一閃而逝,赤色鎖鏈般的焚炎道則幾乎要洞穿虛空!整個冰庭的溫度彷彿瞬間被這股極緻狂暴的焚滅之意拉高了數十度,平台上殘留的霜凍魔氣驟然劇烈蒸騰!
就在陽炎子鐧影即將洞穿空間的剎那!
嗤——
一股無形無質、卻更精粹、更冰冷、彷彿能凍結神魂軌跡的極緻寒意驟然降臨!
這寒意並非來自氣息衰敗的秦無涯,也不是來自那懸棺禁地!
而是來自陽炎子身側不遠,一直如同暗影般沉默佇立的戰天嘯!
戰天嘯沒有多餘的動作,甚至沒有擡頭。他隻是極其緩慢地擡起了那隻覆蓋著森白骨爪的右手,食指指尖一根細長尖銳、如同冰玉凝結的爪尖,無聲地指向了陽炎子熔岩重鐧真罡凝聚之處的正中央!
沒有光芒爆發,沒有氣勢翻騰。
但在場所有修士心頭驟然一寒!感覺靈魂瞬間被一根無形的寒冰毒針釘死!陽炎子那凝聚到極點的焚滅真意、道則鎖鏈、甚至熔岩重鐧劃出的軌跡鋒芒,在接觸到那根平平無奇指向前方的冰玉指尖散發出的無形寒意軌跡時——
如同被投入萬載寒淵的星火!瞬間熄滅!凝固!失去前進路徑上所有「存在」的意義!
「哼!」陽炎子悶哼一聲!他那傾注了焚滅意志的熔岩重鐧如同砸在了無形的玄冰鐵砧上,龐大的反震力讓他氣皿翻騰,腳下的冰晶「咔嚓」崩裂開蛛網般的痕迹!他周身狂暴的九陽真罡如同被冰水澆透的沸油,「嗤嗤」冒煙地瞬間縮回體內!他踉蹌後退半步,臉上怒焰未消,眼中卻閃過一絲難以置信的驚悸!這根本不是力量碰撞的碾壓!而是對方彷彿提前凍結了他攻擊落點的「空間」與「因果」!比他蠻橫的真陽,更為霸道!更不講道理!
戰天嘯緩緩收回指尖,指尖那點冰冷的銳意也隨之隱沒。他甚至連呼吸的頻率都未曾改變,目光依舊沉穩地投向冰庭之外的虛空深處,彷彿方才隻是拂去衣角的一粒微塵。隻是他袍袖之下,那枚在腰側急速旋轉的幽藍冰魄骨珠,旋轉的速度驟然加快了一倍,幽深的光華一閃而逝!
就在這驚雷之後的死寂間隙——
一陣極其細微、如同冰河初融流水的潺潺之聲,輕柔地淌過冰庭。
身著水藍色雲紋長袍的冰心穀穀主,寒潭真人悄然上前一步。她腳步輕盈無聲,周身沒有任何能量波動逸散,彷彿整個人融入了這片冰天絕地。那雙清澈如寒潭的眸子,平靜無波地掃過秦無涯空寂的身影,又掠過冰窟中如同爛泥的玉衡子,最後投向了那片懸棺禁地深處不可見的角落。一絲難以言喻的深邃漣漪在她眼底微微漾開。
「冰魄懸棺,神宮真傳……此乃天命運轉,非人力可逆。」寒潭真人的聲音如同水滴落在冰面,空靈剔透,卻又帶著無法置疑的篤定,「秦閣主方才引動『鎮海印』,是以最後冰魄本源神性加持神宮法旨,非私心妄為……那棺中之人,已非普通弟子。」
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重重冰障壁壘,落在懸棺深處那縷微弱卻堅韌的「冰魄魂印」之上。
嗡——!
話音落下的瞬間!
毫無徵兆,整個冰魄神宮禁地深處,那九條如同冰龍般束縛懸棺的巨大玄冰鎖鏈,猛地劇烈一震!鏈身之上沉寂已久的古老符文驟然亮起刺目的冰藍神光!一股純粹、浩瀚、彷彿萬古冰魄神宮自身意志的威嚴氣息,如同沉眠的巨神驟然吸入了第一口氣,轟然蘇醒!鎖鏈繃緊,發出沉悶如洪鐘大呂的嗡鳴!巨大的懸棺隨之微微傾斜,棺壁那層氤氳霜光驟然明亮,如同呼吸般明滅一次!
神宮禁地深處,沉睡的古老意志瞬間傳遞出一種清晰無比的意念:
奉尊!鎮魔!護吾神子!
神宮意志降臨的威壓如同無形的冰山當頭鎮下!所有人心頭劇震!尤其是剛剛強行出手的陽炎子,隻覺一股冰冷徹骨的、源自冰魄法則最深處的排斥意志轟然灌入識海,周身熾烈的焚心真元都為之凝滯凍結了片刻!
戰天嘯覆蓋薄霜的眉峰極其細微地蹙了一下,那快速旋轉的冰魄骨珠如同被無形之手強行掐住了漩渦核心,旋轉猛地一頓!他探向神宮法則深處的那縷隱蔽如毒蛇般的神念,如同撞上了一堵無形的高牆,瞬間被彈回!一絲冰冷的反噬之力順著神念湧回,令他覆蓋骨爪的右手微微一顫!
冰窟中氣息奄奄的玉衡子,在那股浩蕩神宮意志掃過的瞬間,他幾乎完全被魔化意志侵蝕的殘軀猛地一僵!被引爆的創口魔皿噴湧驟然加劇!如同遭到了絕滅性的排斥!口中發出更加微弱、瀕死般的「嗬嗬」氣音!他體內僅存的那絲屬於玉衡子的寒魄,如同落入烈火的枯葉,瞬間扭曲黯淡,幾乎要徹底熄滅!
整個冰庭平台陷入一種奇異的、被更高意志絕對凝視的冰封狀態!
就在這時!
踏!踏!踏!
沉重的腳步聲打破死寂!踏碎平台薄薄的冰殼!
磐嶽宗那位在堡壘核心冰穴一直守護嶽鎮淵宗主心火、鬚髮如戟的長老——石嶽,排眾而出!
這位以剛烈如山著稱的壯碩老者,此刻面容凝重肅穆,鬚髮上凝結著細密的寒霜冰晶,他雙手小心翼翼地捧在兇前!雙掌虛扣如碗狀!掌心之中,赫然懸浮著一顆……僅鴿子卵大小、如同風中殘燭般微弱跳躍的土黃色光點!
那光點正是嶽鎮淵心脈深處那點不滅的土黃心火本源!
此刻,這微弱心火彷彿感受到了什麼強烈的、同源的存在感召,在石嶽長老布滿厚繭的雙掌之中瘋狂搖曳跳躍!每一次跳動都散發出溫暖、厚重、頑強無比的大地生息!一道極其微弱卻無比堅韌的土黃色光帶,如同跨越空間的金線,從這心火核心延伸而出,無視平台的重重阻礙,執拗地、清晰地……筆直地貫入冰魄神宮深處!
方向!赫然指向那九鏈懸棺!
「磐嶽宗……」石嶽長老聲音低沉如磐石滾動,帶著一種近乎朝聖的沉重與懇切,朝著神宮深處懸棺方向,深深躬身拜下!脊背彎成一座山嶽的弧度!「願傾宗護佑之力……拜謁神宮真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