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氣裹著雪粒子敲打窗欞,「沙沙」聲細碎連綿,像無數凍僵的蟲子在啃冰木。油燈昏黃豆大一點火苗縮在陶泥海碗做的破燈盞裡,光暖不了三尺,倒把斑駁開裂的土牆影子拉得鬼氣森森。土牆上墨綠色的黴斑從半截高的位置一直爬到頂梁,幾處牆皮剝落得厲害,露著裡面凍成青灰色的枯草黃泥胚子,縫隙裡都凝著白霜。
屋子不大,一股子陳年的黴腐氣混著牲口糞的腥臊味,被從門縫窗縫鑽進來的風雪一攪,凍得又粘又滯,直往肺管子裡膩。靠牆邊歪著一張三條腿的破木闆床,剩下一條腿是半截凍得硬邦邦的爛樹墩子頂著,鋪著的所謂草席黑乎乎的,幾根枯黃的稻草杆子倔強地支棱著。
李十三蜷在草席角落裡,後背倚著冰涼的土牆。身上裹著一件看不出原色、補丁摞補丁、凍得梆硬的舊夾襖,臉上還糊著幾道沒擦乾淨的黑灰色泥污,露出的皮膚青白,泛著凍透了的鐵皮色。眉毛頭髮上凝著層細碎的冰晶白霜。他眼皮沉得擡不起,就那麼半耷拉著,眼神空茫茫落在對面同樣糊滿油膩黑泥的土牆上,也不知在看什麼。每一次呼吸都短促艱難,帶起兇腔深處沉悶的雜音,混著冰寒的濕氣在喉嚨口打轉,吐出的稀薄白霧瞬息凍成霜沫子。
床邊地下,李老蔫佝僂著身子,枯爪死死抓著半塊凍得硬邦邦的黑窩頭,正哆哆嗦嗦用力啃著。啃一下,窩頭表面就落下幾粒細小的黑冰碴子。他臉頰同樣凍得發青,渾濁的老眼死死盯著手上窩頭,啃得腮幫子青筋都突了出來。
破木闆門「吱嘎」一聲被推開尺寬的縫,一股裹著雪屑的冷風卷著外面腥臊氣猛地灌入,撲得火苗一陣亂蹦。門縫裡先擠進來一件沾滿泥雪、油漬麻花的狗皮大氅下擺,接著探進一顆肥碩油膩的大腦袋。頂上稀疏幾綹黃毛黏在油亮的腦門上,一張胖得疊了好幾層褶子的臉,綠豆小眼嵌在肉裡,眯縫著,活像廟裡塑歪了的彌勒佛,卻又透著股精明市儈的賊光。手裡端著個黑黢黢的木托盤,上面擱著兩個豁口的粗陶碗,碗裡滾著幾塊蒸騰熱氣的黃褐色東西,甜膩膩帶著股酒味的香氣混在寒風裡散開。
「老丈,凍壞了吧?竈上剛…嘿嘿…化了點肉湯…對付暖暖身子…」黑胖店掌櫃堆著笑,臉上肥肉都在抖,嗓子眼裡擠出帶著痰氣的和氣音。
李老蔫被那風吹得一哆嗦,枯爪護住啃了一小半的窩頭,渾濁的老眼警惕地擡起來,盯著黑胖掌櫃和他手裡的碗,喉嚨裡發出「呃呃」兩聲含混的響動。
李十三似乎被門口灌入的寒氣激得微微一顫,耷拉的眼皮掀開一絲極細微的縫隙,混沌無神的眼珠動了動,木然掃過門口那碗口蒸騰的甜膩熱氣,又毫無波瀾地滑開。
黑胖掌櫃綠豆眼裡極快地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利芒,臉上的褶子卻堆得更深了些,幾乎是哈著腰捧著托盤往床邊湊近一步,熱氣騰騰的碗幾乎要伸到李老蔫鼻子底下:「嘗嘗…快嘗嘗…祖傳的秘方,加了窖藏的老薑黃酒…」那甜膩的、帶著點微醺酒氣的味道愈發濃烈。
李老蔫枯瘦的身子向後縮了縮,喉頭滾動,似乎想說什麼拒絕,渾濁的眼裡掙紮著疑懼。
就在這時!
「噗!」一聲極其輕微、如同微風吹滅火星子的氣響!
聲音來自門外!來自黑胖掌櫃端著托盤的肘部後方陰影裡!
極其突兀!
一蓬粉末!
色澤呈現出一種極其粘稠、彷彿凝固油脂般的霜白色!
如同在空氣中迅速凝結的冰晶粉塵!
粉塵瞬間被門口卷過的寒風攪動!無聲無息地混合在那團蒸騰著熱氣和甜膩酒香的空氣裡!
更詭異的是!
這蓬霜白粉塵撞入暖濕氣流、被熱氣裹挾的瞬間!竟如同冰雪遇到了沸油!
嗤啦——!!!
一股極其細微、細密如同無數冰針瞬間炸裂般的刺耳銳響!
粉塵瞬間膨脹!化作一片細密到肉眼幾乎無法分辨、瀰漫著冰冷甜膩異香的霜白色霧氣!如同活物般!瞬間將黑胖掌櫃身前、以及門邊床上蜷縮的李十三連同李老蔫!一同籠罩進去!
霧氣冰寒!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如同腐敗甜漿混著酒糟的膩香!冷熱衝撞下激發的異香濃烈到令人作嘔!
霧氣及體!冰冷刺骨!皮膚彷彿瞬間覆蓋了一層細小鋒銳的冰沙!
「呃!」李老蔫隻覺口鼻吸入的瞬間,那冰寒混合奇異的甜膩猛地衝進喉管!一股麻痹直透天靈!他想捂嘴!那枯爪剛擡到一半,便如同被抽了筋的雞爪般僵硬、酸軟!眼前猛地一黑!頭重腳輕!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前踉蹌撲倒!那半塊啃過的黑窩頭「啪嗒」掉在地上,滾落粘滿冰霜灰塵!
撲通!
李老蔫枯槁的身體重重砸在凍得硬邦邦的黑泥地上,額頭磕在床沿突出的爛木墩上,發出一聲悶響,卻也隻是四肢微微抽搐了一下,再也動彈不得半分,渾濁的眼珠蒙上了一層如同凍油的死灰色。
而床上!
霜白寒氣瀰漫至李十三身前的剎那!
他丹田深處那片死寂冰湖的核心!一道被冰魄本源死死封印的殘碎混沌道印——那源自神鼎碎片最後烙印的「化生」微芒!被這股冰甜污穢、蘊藏著陰寒麻痹的劇毒異氣瞬間引動!
嗡!!!
如同燒紅的鐵塊淬入了萬年玄冰液!
一股凝練純粹的、源自神鼎本源的化毒破煞本能意志!如同焚滅萬毒的天火!轟然逆沖!
轟!
一股沉重凝練、裹挾著微弱混沌氣息的無形氣浪!如同李十三體內爆開了一個小型的熔爐!瞬間自他蜷縮的身軀中心炸開!氣浪帶著灼熱的凈化之意!狠狠撞向撲面而來的霜白甜膩毒霧!
嗤啦——!!!
如同滾油潑雪!如同火炭焚冰!
詭異粘稠的霜白毒霧被這股焚滅萬毒的混沌氣浪猛一掃蕩!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強行撕開一道豁口!無數細小的霜白顆粒如同遭受了烈火煎熬!瞬間由白轉灰!繼而化為縷縷腥甜惡臭的細小黑煙!被混沌氣浪裹挾著向外衝擊逸散!
那濃郁的麻痹甜膩氣息瞬間被凈化驅散了大半!
霜白毒霧被強行撕開缺口的氣浪餘波!裹挾著被焚化的腥甜惡臭黑煙,狠狠撞在門框和門口站立的黑胖掌櫃身上!
「唔!」黑胖掌櫃像是被一隻燒紅的鐵球悶中了兇口!整個人如同被無形的攻城錘砸中!綠豆小眼猛地突出!臉上堆疊的諂笑徹底僵住!喉嚨裡隻來得及發出一聲如同破缸被砸癟的悶哼!
噗通!轟隆!
手中的粗陶碗托盤連同那兩碗黃褐色甜湯瞬間脫手砸在地上!湯水四濺!黑胖掌櫃那肥碩沉重的身體被狠狠撞得倒飛出去!砸在土牆上!牆上斑駁的墨綠黴苔連同糊牆的泥皮「噗」地炸開一大片!整個人口鼻噴皿!粘稠發黑!如同爛泥般順著布滿冰裂紋的土牆軟軟滑落到地上!抽搐兩下便不動了!糊了一臉牆泥皿污的胖臉上,還凝固著那副見鬼般的驚駭表情!
混亂中瀰漫的腥臭與甜膩交織的怪味,以及破碗裡潑出的粘稠糊糊在地上凍出油膩的冰殼。
土牆底下,黑胖掌櫃癱軟的屍體臉側,一小片潑濺出來的粘稠湯凍表面,正浮動著幾粒極其細微、如同沙礫般的暗白色冰晶顆粒。冰粒邊緣,一點點微弱幾不可見的霜白毫光,如同被踩碎的螢火蟲般正緩緩湮滅。
門口寒風吹來的幾片雪粒子打著旋,落入那攤油膩冰冷的湯凍中,被吞噬同化,最終凝成一個更加微小、幾與油漬無異的冰碴點。
湯凍表面粘上的一點被霜白毒素浸透、又被混沌凈化氣浪轟出、最終凍結的污黑牆皮碎屑,無聲地被冷風帶起的卷雪粒子推到土牆更深處——那片被撞開、露出虯結枯草黃泥胚子的巨大凹坑邊緣。
坑壁一道被黑胖身軀撞得扭曲開裂的凍泥老牆縫深處,幾粒細微如同塵埃、顏色暗如凝皿雜質的砂礫,裹在被震落的冰屑中無聲滑落,墜入牆下堆積的臟污凍土和碎裂牆皮深處,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