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你所愛之人，面臨著人生中最重大的抉擇時，你會怎麼做？

　　是全然支持，還是順從心意的插手，將結果導向自己所希望的那一側？

　　如果這個抉擇是有關這個人的一生，有關殺人呢？

　　倘若是旁人，對這個問題恐怕連一秒鐘的猶豫都不會有，沒有人會放任自己所愛之人去殺人的。

　　可她是葉空。

　　她是剛剛確認自己愛著某人的，二十年生命都將「愛」當做世上最難課題去追尋和研究的葉空。

　　她是真正思考起問題來，從來不走尋常視角的怪胎。

　　比如溫璨身上發生的事，她無法像林心舟或是任何人一樣去先說理解再說「但是」。

　　在警察離開後的那個夜晚，她翻來覆去一整夜都沒能睡著。

　　因為無論如何去想，她都覺得，如果她是溫璨的話，她一定會採取比他更殘忍的手段去殺死溫榮，因此她說不出那個「但是」，她覺得這麼想的自己更加沒有立場去阻止溫璨。

　　可她又很想阻止他。

　　站在葉空個人的立場，站在私人的角度。

　　考慮未來，考慮她來之不易的愛，考慮她的期待……

　　可她又很排斥這樣自私的自己。

　　於是迷茫、困惑、躊躇、焦躁不安——這一切情緒都是如此的理所當然。

　　熬了個通宵，又迷迷糊糊睡了幾個小時後，再次醒來的葉空乾脆換了個問題去思考。

　　她想，她還能再做點什麼呢？

　　她還能為溫璨做點什麼？為自己想要的結果做點什麼？

　　天知道，當曲霧端著飯來吵她的時候，看起來隻是在發獃的少女，腦子裡到底亂成了怎樣的災難現場。

　　她的思緒從未如此混亂，情緒也從未如此豐富過。

　　而當她迷迷糊糊又無比冷靜地終於抓住自己能做的事情，曲霧和後來的林心舟自然就撞到了她的槍口上，一個接一個地挨了顏料攻擊。

　　·

　　時間一秒一秒地走著。

　　天色也漸漸昏暗起來。

　　咖啡店亮起燈，聚在一樓的幾人熟練地點了豪華外賣，下棋玩牌好不自在，他們吵吵鬧鬧的樣子，和門外大群飢腸轆轆扛著設備的記者分為內外兩側同時倒映在玻璃上。

　　一邊歡聲笑語，一邊怨聲載道，影子若隱若現彼此映照。

　　而在這重疊交錯的眾生相之上，二樓伏案的少女連腦袋都沒有擡起來過。

　　她纏著繃帶的手緊握著畫筆，抿著唇近乎無表情的臉映在落地窗上，樹葉在窗外簌簌，把天光變成路燈，而她手底下的畫紙一張又一張，像雪片一樣地飛落到地上，一點點堆疊起來……

　　·

　　媒體車來了又走，走了又來。

　　直至夜深，燈火通明的咖啡店門前，人們早已變得死氣沉沉哈欠連天，連離去的背影都顯得頹廢無比。

　　而就在某一刻，突然有人發出了困頓而驚訝的提醒：「等等，網上有情況……」

　　「什麼意思？溫璨出現了？！」

　　「不，不不不！是葉空！」

　　「葉空不就在這裡，至今連面都不露一下能有什麼情況？」

　　「熱搜熱搜！」

　　「她幹嘛了？」

　　——

　　一隻隻手機屏幕亮起來，在昏暗夜色裡點亮一雙又一雙死氣沉沉的眼睛。

　　準備好要在咖啡店玩個通宵的周頌等人察覺到外面的騷動，曲霧第一個拿出了手機，其他人也都困惑地紛紛效仿。

　　他們點進熱搜那個一看就和葉空有關的詞條，立刻就明白了外面的記者為何騷動。

　　·

　　在溫璨失蹤的第二天夜裡，#花之盒#莫名其妙地登上了熱搜。

　　而當所有人點進去，就立刻看見了一個「死而復生」的ID。

　　元小七。

　　那個在多年前以默默無聞網路畫手的身份，神不知鬼不覺靠著漫畫更新而揭露花盒福利院罪惡的神之賬號。

　　當年在案子告破後，無數人在這個賬戶下留言希望她繼續更新，多多曝光自己，說她值得得到更多的利益，可她卻跟入海的水滴一樣立刻銷聲匿跡，對幾百萬的粉絲毫不在意，對輕鬆掙錢的光明未來也毫不貪圖，揮揮衣袖就離開了，戛然而止的動態簡直透著股不近人情的冷漠。

　　直到今年南港事發後，所有人才知道元小七就是不死妖，隻是葉空顯然是徹底棄用這個賬號了，因此流量都歸於不死妖工作室上。

　　而就在今晚，「元小七」突然又活了。

　　帶著她一如既往的不加一字隻甩圖片的風格。

　　·

　　第一格是群山裡遠遠的福利院。

　　福利院門口幾輛警車閃著燈，成群的人被拷著手送進警車裡，一片混亂肅殺的景象。

　　第二格來到視角發出的源頭。

　　一個少年摘下了樹梢的葉子，放到唇邊吹了個勝利的口哨，而他身邊是幾個高矮不一的背影，有男有女，有站有蹲。

　　第三格，少年吹完口哨轉頭看向身旁同樣正眺望著那些警車的女孩，笑問：「有什麼勝利感言嗎？救世大英雄。」

　　「英雄？」

　　「你啊，你救了很多人，毫無疑問就是英雄本人啊！警方會給你發錦旗的，要不要哥哥我再給你添個獎盃什麼的？」

　　第四格，女孩一動不動，背影透著股「不關我事」的冷漠。

　　她頭頂的雲朵裡寫著這樣一句話——「不要。反正也沒什麼感覺。」

　　第五格。

　　在逼近的警車隊伍前，女孩率先轉身走進林中，終於在漫畫裡露出正臉。

　　她背後的小夥伴們都長得很好看，五官各有各的特點。

　　可她轉過臉來，面上卻是一片空白。

　　·

　　「元小七」一夜發了兩話。

　　雖然沒有任何介紹，可任何人看了都會明白，這是葉空本人的經歷。

　　是當年無數人都想看的，元小七的故事。

　　她來自哪裡，年齡幾何，長相怎樣，是個什麼樣的人，過著什麼樣的生活，是怎樣的性格才讓她做出那樣的事，救了那麼多人……

　　這些在當年沒有得到本人半分眼神的，來自普羅大眾的好奇心，在時隔多年後，突然毫無預兆地被給出了答案。

　　依舊是以畫的形式。

　　而那個人也依舊如此輕輕鬆鬆，隻靠著一支筆，靠著簡單又獨特的線條，就俘獲了無數人的心。

　　·

　　「今早又吃了兩個蛋撻，明明隻能吃一個的。」

　　「你管我。」

　　「啊嗚就這樣慣著你，自己都吃不飽還讓給你吃。」

　　「她睡我的房間，自然應該交房費——你還有空管這個？你要輸了。」

　　葡萄藤下，少年和女孩在吵吵嚷嚷追趕玩耍的小孩中間下棋。

　　「啊嗚才不是為了這個，你以為她是害怕你敬畏你才把好吃的都讓給你嗎？她是喜歡你。」

　　「……」

　　「你真的打算把她送走？」

　　「……」

　　「真是狠心，你要是知道她有多重視你，你要是明白這種重視，你一定不會送她走的。」

　　「可惜了，我不明白。」

　　女孩擡手落子，空白的臉也依舊能叫人觸摸到那種無動於衷地冷。

　　「你輸了。」

　　她最後一子剛落下，就被不知從哪個方向跑來的小孩撞翻了棋盤。

　　「啊啊啊啊你完蛋了！十一要發瘋了！」

　　「跑啊！」

　　「哈哈哈哈哈快跑快跑，十一要變身了！」

　　……

　　棋子嘩啦啦落了滿地，化作漫天繁星，在翻飛的藤蔓上空閃爍，照亮孤兒院滿地熱鬧又寂寥的腳印。

　　·

　　以花之盒孤兒院為背景，以可愛或奇形怪狀咋呼亂跑的小孩為背景，幾個主要角色上演著這樣稀鬆平常的日子。

　　他們在蘋果樹下看書，有的趴著有的躺著，有的爬到樹上，而五官空白的女孩則蓋著書在睡覺。

　　風吹動書頁，發出和海浪般嘩嘩的聲音。

　　·

　　他們騎自行車，爬山，探險，種花，畫畫，下棋……

　　他們偶爾交談，偶爾什麼都不說隻是沉默地各自待著。

　　一連三話都是這樣的內容。

　　僅以如此流水賬般的表現形式，卻輕易讓人明白了幾個主要角色的性格。

　　而那個五官空白的人，顯然是幾人中問題最大，最令人頭疼和無解的角色。

　　因為即便是在無比溫馨的畫面和對白中，她也依舊像塊格格不入的冰冷的石頭。

　　她對一切都無動於衷，任何人，任何事，任何話，都無法讓她生出哪怕一絲的波瀾。

　　她注視一切，經歷一切，卻又彷彿不在其中。

　　·

　　第三話的最後一格，少年躺在搖椅上，對著一旁打棋譜的女孩說：「你應該去找到一個百分之百愛你的人，一旦人生中目睹過，感受過，擁有過那樣強烈又極緻的情感，即便是你，也一定會有所觸動的。」

　　可女孩一動不動，臉上依舊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