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笛裡奏出義大利風情的歡快旋律。

　　在輝煌的舞廳之上，昏暗的光落在地闆上，呈現出極緻的冷。

　　秦悟躺在單人沙發裡，兩隻皿淋淋的手攤在扶手上，任由醫生為他處理傷口。

　　他媽媽一直止不住哭泣，坐在一旁抽動肩膀，反而秦悟本人無動於衷，眼睛隻直勾勾盯著窗外若隱若現了半個輪廓的月亮。

　　等到終於包紮好一邊的傷口，秦夫人才終於深吸一口氣，稍微穩定了情緒，拉過椅子坐到他身旁，帶著鼻音認真問他：「阿悟，你就不能放棄她嗎？你今天也看到了，她們兩個現在一個是全國知名的漫畫家，一個根本就沒殘，未來多半還要繼承溫氏集團，最重要的是，最重要的是……」

　　她忍了忍，卻忍無可忍地擡高了聲音：「最重要的是葉空那個賤人根本就是個瘋子啊！你看沒看到她今天的樣子？她真的敢動刀動槍真的敢殺了你的！你就這麼想死在她手裡嗎？！」

　　「……」

　　秦悟這才動了動眼睛，裝著月色的眼球輕輕一挪，毫無情緒的籠住了他面目扭曲的媽媽。

　　「嗯。」

　　他這麼說：「如果非得死，我的確想死在她手裡。」

　　「……」秦夫人屏住呼吸，無言的盯著他半晌，張口時又放輕了聲音，「你能告訴媽媽為什麼嗎？」

　　「我愛她。」他收回視線。

　　「……她到底有什麼好愛的？」秦夫人站起來，困獸一樣在露台前走來走去。

　　月色與燈光將她的影子投在地面，來來回回如一個漂浮的幽靈。

　　「你到底為什麼愛她？你就沒想過爸爸媽媽的心情嗎？媽媽看到你這樣子會有多難過？你愛她？難道就沒想過媽媽愛你嗎？媽媽會害怕你受傷嗎？！」

　　「那又怎樣？」秦悟眼皮都沒擡一下。

　　「……秦悟，你怎麼能說這種話？」秦夫人不可置信，又無比悲切，「是媽媽從小給你的關愛不夠多？還是我和你爸的婚姻給你帶來了影響？你怎麼會變成這麼冷心冷肺性格扭曲的人？」

　　秦悟沉默兩秒，似才接收到這句話的意思。

　　他突然笑起來，頭完全後仰，慘白的臉上一雙眼愈發顯得深不見底，輕飄飄盯著秦夫人：「媽，你應該要接受，人這種東西大部分是天生長成的——雖然你不滿意，但很遺憾……」

　　他聳了聳肩：「你兒子就是這麼個冷心冷肺性格扭曲的人——所以我和冷心冷肺性格瘋狂的葉空是絕配啊。」

　　「……」

　　秦夫人的臉不明顯的抽搐了一下：「你分明是個戀愛腦。」

　　強壓下怒火，她又重新坐下來：「可是阿悟，媽媽真的不覺得你是愛她的——你對她或許隻是征服欲？因為她很厲害，下棋比你強，對你愛答不理，還能看穿人心，打也打不服——所以，所以你才想要征服她，想要她臣服於你而已。」

　　「阿悟。」她又坐近了一點，力圖讓兒子看到自己的真誠，「這隻是一種本能的征服欲，任何人都會想要征服一個足夠特別、足夠優秀和強大的異性，可阿悟這不是愛啊！」

　　「就算如你所說，這為什麼不是愛？」

　　「如果我願意為了征服一個人而付出全部，那這為什麼不是愛？就算我對她真的隻是征服欲，但比起她對我的臣服和順從，我腦子裡想得更多的……分明是和她一起下棋的畫面。」

　　秦悟扯了扯嘴角，偏開頭去看後面露出雲層的月亮：「有像今晚一樣好的月亮，有水果放在一邊，有風有蟲鳴……」

　　他表情和語氣都很倦怠，語速慢得好像隨時要睡過去：「還有葉空。」

　　「我活了二十多年，卻隻記得十七歲的夏天。」

　　「和她在一起的時候，時間流速好像變慢了，天氣、味道、聲音，全都變得有跡可循——我心跳很快，但又覺得很安靜，從來沒有過的安靜。」

　　他的兇膛一起一伏，間隔有些長，呼吸有些慢。

　　視線從月亮上收回來，慢慢落到他媽驚呆的臉上。

　　「沒想象過這樣的我吧？托投胎投得好，我從出生到現在都活得太熱鬧了，但又太無聊了。」

　　「你說我隻是想征服她——可我並不在乎她不給我好臉色，她可以永遠都對我愛搭不理，但要待在我身邊。」

　　「……」

　　秦夫人眼睛一直保持著微微睜大的狀態。

　　直到醫生快要把傷口包好，又開始給秦悟紮針。

　　安靜的房間裡隻能聽到緩慢的呼吸。

　　於是秦夫人的聲音顯得格外突然。

　　「那你為什麼要對她那麼狠？」

　　秦悟一頓，迎上了他母親凝視的目光。

　　「第一次把她抓回來，是你提議的叫人審她吧？打人也是你的提議，不是嗎？」

　　女人直起身，深吸一口氣，眼神似乎有些憐憫：「你覺得這也是愛的表現嗎？」

　　秦悟面無表情：「是手段。」

　　女人搖了搖頭：「你沒希望的。」

　　「雖然我對溫璨不了解，但單從剛才的畫面來看，他的愛遠比你拿得出手，並且健康、深厚、飽滿。」

　　秦悟擡起頭，看著她：「你懂什麼是愛嗎？」

　　「……」

　　「你自己都沒有感受過，也沒有給予過，你怎麼敢輕易下判斷呢？爸爸愛過你嗎？還是你愛過他？」

　　「……」

　　秦悟收回視線，看著針管裡的藥劑被推入皿管，眼瞳收緊，表情幾乎有些魔怔：「不健康的愛也是愛。」

　　「我絕不放手。」

　　敲門聲就在這個時候響起來。

　　秦悟擡頭，聽到朱賀在門外小聲說：「先生，是溫總來了，他好像有事要說。」

　　秦悟眯了眯眼：「讓他進來。」

　　醫生給他處理好，站起身道：「受傷很嚴重，需要做手術才行，但船上沒有設備，我的建議是趕緊回航進急救室，而且你皿型特殊，最好提前讓醫院做好準備。」

　　門開的時候，秦夫人正站起來著急問：「如果不做手術呢？」

　　醫生看她一眼：「不做手術的話，這隻手多半就隻能當個擺設了，嚴重的話曲張都有困難。」

　　「阿悟！」秦夫人迫切的看向秦悟。

　　溫榮在門口一頓，一邊觀察一邊走進來。

　　「阿悟！立刻回航！我們進醫院做手術！」

　　「不行！」

　　——脫口而出的人，不是秦悟，而是溫榮。

　　所有人都頓住了。

　　半晌，秦悟勾起嘴角，露出個深深的笑。

　　他轉頭看向溫榮，偏了下頭：「溫總這是……有想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