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開得很快，溫璨一手握方向盤一手撥出一個號碼，但那邊始終沒有接通。

　　規律漫長的嘟嘟聲響在寂靜的車廂裡，似代表著冰冷又逃避的拒絕。

　　溫璨狠狠咬住牙關，接著又飛快撥了葉空的號碼，同樣沒有接通。

　　手指在方向盤上越抓越緊，指關節用力到變色，牙齒也咬得咯咯作響。

　　憤怒混雜著越來越多的恐懼，絲絲縷縷地纏繞上來，讓他很多年不曾體會過這種情緒的大腦幾乎不能思考。

　　撥了三次都沒能接通，他最後一通電話打給了費秘書：「帶人去醫院，無論付出什麼代價，抓住溫勝天。」

　　掛斷電話，車裡隻剩下沉悶的風聲和汽車行駛的聲音。

　　夜色像漆黑的大山，重重壓住了他。

　　他聽見自己沉重而死氣沉沉的喘息。

　　偶爾路燈掠過，後視鏡裡會映亮他的雙眼。

　　那一閃而逝的瞬間，不像是人類，倒像是一頭皮毛受損傷至要害的狼狽野獸。

　　轎車連續闖了三個無人的紅燈，眼看還要繼續狂飆下去的時候，救命般的手機鈴聲終於響起來。

　　溫璨掃了眼來電，立刻接起來：「你沒事吧？」

　　「嗯？」

　　少女聲音如常，語氣納悶，還側耳聽了聽，不答反問道：「你是不是超速了？噪音好大，放慢點。」

　　「……」如此平常如此葉空的說話方式成了最佳的解藥，溫璨剎那就下意識鬆了油門，速度慢了下來，風聲也不再那麼凄厲。

　　沉重的喘息填滿通話，溫璨閉了下眼，深呼吸強行讓自己緩和下來：「沒事就好，我還以為……」

　　「你的以為是對的。」

　　溫璨倏然沉默，微微縮緊了瞳孔。

　　·

　　通話另一端，葉空舉著手機，在路燈下擡起眼。

　　她站在咖啡店門前，這片隻有路燈照亮的空地上，此刻倒了滿地穿黑西裝的保鏢。

　　隻是在她身側，還有更多的人。

　　·

　　不久前，換了一身行頭戴上帽子口罩的葉空推門而出。

　　剛邁步要走，就被引擎聲吸引了注意。

　　擡起頭時，三輛賓士接連橫在前方，隨後下來的是好多個穿西裝的保鏢。

　　她拿著剛發了條簡訊的手機，停住腳步，擡頭，看到為首者走上前，恭敬地向她鞠躬——看似恭敬。

　　因為這人張口就是：「不死妖小姐，請跟我們走一趟。」

　　「就沒有新一點的台詞嗎？」

　　口罩下傳出悶聲悶氣的聲音，葉空漆黑的眼在路燈下輕輕一掃，腦子裡轉了一圈就道：「走去哪裡？醫院？」

　　「……」

　　「有這麼驚訝嗎？溫榮都進局子了，熱搜撤了，這時候還能這麼大功夫來找我的人，隻能是那個老頭了。」說著，她似乎有點感慨，輕聲呢喃道，「怎麼就沒死呢？」

　　……

　　這句自言自語裡隱含的冰冷惡意讓做慣打手的保鏢首領都忍不住有點生寒。

　　下一刻少女擡眸看來，黑漆漆的眼直勾勾盯著他：「你還沒回答我呢，去醫院嗎？」

　　梗了幾秒那人才生硬回答：「不，當然不是去醫院，我們去別的地方，然後您就隻需要等著少爺來接您了，您放心，我們什麼也不會做的，您還可以好吃好喝好睡。」

　　口罩下她的嘴角彎了起來，是一個忍俊不禁的笑：「我好吃好喝好睡的時候，我男朋友就在外面跟那老不死簽喪權辱國條約是吧？」

　　保鏢皺起眉來：「老先生不會把少爺怎麼樣的！他是他的爺爺！」

　　「他什麼也不是。」

　　葉空也懶得多說：「我不會跟你們走的——你們要是撒個謊說是去醫院我沒準還能答應一下。」

　　「這不是您不答應就能不辦的事！」

　　保鏢臉色也沉下來，招手示意手下上前抓人。

　　葉空往後一退。

　　保鏢也順勢上前。

　　可才剛邁出腳步，一聲在這深夜裡顯得尤為清晰的開門聲突然響了起來。

　　保鏢們下意識看向聲源，隻見咖啡店旁邊那家烘焙店緊閉的門被打開了，幾個同樣人高馬大，一看就是練家子，隻是穿得五花八門的人魚貫而出，打著哈欠站在了葉空面前。

　　「這大半夜的，上哪去啊？」

　　葉空瞥他一眼，眉頭有點嫌棄地皺了皺：「你們這樣顯得很不專業，我被比下去了。」

　　「幹我們這一行專業不專業不看服裝好吧？看身手。」

　　葉空不跟他貧。

　　她擡頭看向那個一臉驚愕的保鏢頭子，又笑了起來：「不是吧？你們以為我是那種沒有男朋友保護就隻能等著被抓去當人質的傻逼嗎？我可是不死妖，身價百億，藝術價值無限誒。」

　　她站在台階上，擡起食指往上一指。

　　下方的人下意識擡頭看去。

　　屋檐下前前後後多個攝像頭同時轉向，亮著紅燈對準了他們。

　　「證據也有了，你們來者不善私闖民宅，而我是正當防衛。」

　　她再往後一退，轉身推門之時留下一句：「結束了叫我，我還要去跟蹤我男朋友呢。」

　　玻璃門打開又合上，剎那間少女隻留下非人般冰涼而高高在上的一瞥。

　　·

　　穿得花裡胡哨的保鏢們在手忙腳亂地把穿西裝的保鏢們捆起來。

　　而葉空舉著手機站在低調的黑色大眾前，接聽溫璨的電話。

　　她語氣輕鬆，精神平靜，又穩又快地說了這邊發生的一切：「我知道了，你開車這麼快是不是趕來找我的？那你可以調轉方向了，不要耽擱時間。」

　　「……」那邊沉默了好久，才響起男人低沉的聲音，「謝謝你。」

　　「你今天未免也說了太多這句話了，我保護我自己，你有什麼可謝我的？」

　　「那就對不起，如果不是我……」

　　「如果不是你我應該也不會想到長期雇傭保鏢。」

　　她擡眸看向夜空，又有些出神：「老實說，放在一年以前的話，我的生活狀態是能活就活——不是我想去死的意思，而是真的無所謂，可現在我發現，我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也會惜命，會怕死了，我不再無所謂，我開始想一直一直活著，就像我第一次畫銀河之花的時候一樣。」

　　她微微笑了笑：「你知道我的筆名為什麼叫不死妖嗎？」

　　「我媽對此做過諸多猜測，但怎麼想都覺得是因為太中二了。」

　　「這麼說也沒錯。」葉空道，「我是看了動畫片，看到裡面的妖怪都能活千萬年才有了這個靈感——那時候我剛知道我跟別人到底不同在哪裡，我剛知道我腦子裡有一個壞掉的接收器，可我連傷心都感覺不到，我隻是充滿了不甘，我想有千年萬年的時間來尋找我缺失的東西，無論是愛也好恨也罷，生而為人本該感受的喜怒哀樂，我無論如何都想要體驗一遍，所以我叫不死妖。」

　　「……」

　　「現在，我很慶幸遇到了你，也很慶幸我得到的不是恨，而是愛。」

　　「……」

　　「好了，掛電話了，你該幹嘛幹嘛去吧，我這邊百分百的安全，你不用過來。」

　　「……好。」

　　一聲沉沉的應答後，通話被掛斷了。

　　唯有路燈長明的公路上，溫璨狂跳的心已經在這通電話裡重新平穩下來。

　　可另一種幽冷的黑色的火焰竄上來，帶來刺骨的冷意。

　　是的。

　　葉空厲害又聰慧，葉空富有又果斷，所以面對毫無預兆突然降臨的巨大威脅能毫無動容，甚至輕鬆反殺。

　　但，哪怕隻有百分之一萬分之一的可能呢？如果那個老頭派去的人比她的更多更精英呢？或者哪怕這些都沒有，他憑什麼？他為什麼？他怎麼敢？！！！

　　呲————

　　輪胎在地面摩擦出尖銳凄厲的噪音。

　　黑色轎車一個甩尾整個橫掃剎停在路中央，車上的司機一手掛擋，一手轉方向盤，手背上青筋浮起，脈絡分明。

　　片刻後，轎車調轉方向，轟鳴著沖入了夜色裡。

　　導航設定，即將開往那家私立醫院。

　　·

　　「綁好了。」

　　聽到回報，葉空轉頭，看到被五花大綁起來的一堆黑西裝。

　　她想了想，拿起手機左右拍了幾張照片，隨後指了兩個人留下看人，剩下的都開車跟自己走。

　　「你來開車，你坐副駕，其他人自己安排，走。」

　　「去哪？」

　　「說了，跟蹤我男朋友。」

　　葉空鑽進車廂：「楓林路，善衡私立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