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9章 失不在得
「我爸媽走的時候,我才初一,放學回家推開門隻看見姜州易,屬於我的家,亂七八糟的,亂得能聽到自己的心跳在房子裡撞來撞去的聲音,好似是我弄亂的。」
「再也不會有人等我放學回家,抱著我說乖女兒辛苦一天了,想吃點什麼。」
「也不會有人晚上特意起床給我掖被子,生怕我踢被子感冒。」
她頓了頓,再擡起眼時,眼底有薄薄的水光,但嘴角卻努力彎起一個溫暖的弧度。
「就像你永遠記得那杯牛奶的溫度,我也永遠記得,我媽帶我去吃的冰糖葫蘆,我爸總嫌她給我吃太多糖,卻又總是一次又一次的帶我們去夜市。」
「他們留下的東西不多,但那種被無條件愛著、保護著的感覺,那種家的味道,會一直在骨子裡,磨不掉。」
她用自己的掌心溫暖他。
「矜懷,伯父伯母並沒有真的離開,伯父教你經商時的眼神,他對你說的那些話,他塞進你手心的那個鎮紙,它們都在這裡。」
她輕輕點了點他的兇口,觸碰到他沉穩的心跳。
「伯母的溫柔,她的棒針聲,那杯獨一無二的牛奶,它們也都在這裡,成了你的一部分,支撐著你走到了今天。」
她的目光溫柔而堅定,像穿透雲層的月光,清晰地映照著溫矜懷眼中深藏的脆弱與思念。
「你不是在追逐一個不可超越的影子。」
「在我眼裡,你本身就是他們生命最美好的延續,是他們留在這個世界上,最驕傲、最不可替代的作品。」
「你走的每一步,都帶著他們的印記。」
「你站得越高,他們能看到的風景,就越遠,越美。」
溫矜懷靜靜地聽著,感受著姜眠帶給他的絲絲縷縷的暖意,看著姜眠眼底那抹因理解而生的溫柔光輝。
心底那塊冰封了太久的角落,彷彿被這暖意和話語悄然融開了一道縫隙。
酸澀的、溫熱的液體洶湧地衝上眼眶。
他猛地別過頭,看向窗外深沉的海面,下頜線綳得極緊,喉結劇烈地滾動了幾下,將那股突如其來的淚意死死壓了下去。
窗外的燈塔光束,執著地、一遍又一遍地掃過漆黑的海面。
海浪聲溫柔地拍打著堤岸,像一首亘古的搖籃曲。
過了許久,久到姜眠以為他不會再開口時,溫矜懷低沉微啞的聲音才緩緩響起。
「眠眠,謝謝你。」
他緩緩轉回頭,深邃的眼眸裡翻湧著複雜的情緒,感激、脆弱、釋然,最終沉澱為一片深沉的溫柔。
「那件灰色毛衣。」
他忽然輕聲說,眼底掠過一絲懷念的光。
「後來被我收在了老宅衣帽間的最裡面,爺爺替我保存著,每年都讓周阿姨拿去找專業人清洗,下次,下次回去,我找出來。」
他的目光落在姜眠臉上。
「或許,它該換個主人了。」
姜眠的心尖像是被最柔軟的羽毛輕輕拂過,一陣酸澀的暖流瞬間湧遍全身。
她沒有說話,隻是看著他,用力地、肯定地點了點頭。
嘴角彎起的弧度,像夜空中悄然升起的一彎新月,溫柔地映亮了兩雙盛滿過往傷痛,此刻卻因彼此的理解與陪伴而找到出口的眼眸。
越海餐廳的燈光溫暖地籠罩著他們。
窗外,夜色溫柔。
海浪聲,鋼琴聲,交織成一片寧靜的海。
兩個孤獨的靈魂,在分享過最深沉的思念後,在這片越海之畔,找到了一處可以暫時停泊、互相溫暖的港灣。
溫矜懷握著姜眠的手沒有鬆開,彷彿握住了一根連接著過去與現在、孤獨與慰藉的溫暖繩索。
他看著窗外深沉的大海,又像是在透過大海,望向更遙遠的、記憶深處的某個地方。
現在,他更加堅信自己的選擇是正確的。
「我父親的書房裡…」
溫矜懷的聲音再次響起,比剛才平穩了許多。
「有一張很大的世界地圖,不是現在這種電子屏,是那種老式的,用圖釘標記著航線的手繪地圖。」
他的指尖在桌面上輕輕劃著,讓姜眠有了個形象的輪廓。
「他總喜歡指著上面一個叫鹿角的港口對我說,矜懷,你看,世界很大,溫氏的船,以後要開到那裡去。」
他頓了頓,唇邊泛起一絲極淡的笑意。
「小時候覺得鹿角遠在天邊,是地圖上一個遙不可及的點,後來,溫氏的貨輪真的開進了鹿角,我第一次站在那座巨大港口的碼頭上,看著屬於溫氏的集裝箱被吊裝下來時,海風很大,吹得人幾乎站不穩。」
「那一刻,我下意識地回頭,身後隻有陌生的異國面孔和冰冷的鋼鐵機械。」
「我對著空氣,在心裡說,爸,我到了,你看,船真的開到這裡了。」
溫矜懷的目光轉回姜眠臉上,深邃的眼眸裡沉澱著太多複雜的情緒:「你知道嗎?那一刻的感覺,不是興奮,不是自豪,而是一種巨大的、無法填補的…空洞。就像用盡全力爬上了一座高山,山頂的風光壯麗無比,可環顧四周,卻找不到那個最想分享的人。」
姜眠靜靜地聽著,感受著他話語裡那份沉甸甸的遺憾。
她想起了自己初中時第一次拿到全市繪畫比賽一等獎。
她攥著獎狀,幾乎是飛奔回家,想要第一時間告訴父母這個好消息。
推開家門,迎接她的依舊是那令人窒息的來自於姜州易的壓迫,還有姜芷萱的陰陽怪氣以及所有人的排擠。
她把獎狀小心翼翼地貼在父母卧室的門上,對著空蕩蕩的房間說了很久的話,直到房間裡暗得再也看不清獎狀上的字跡。
那份無人分享的喜悅,最終變成了心底一道細小的、經年不愈的劃痕。
「空洞嗎?」
姜眠低聲重複著,輕輕嘆息。
「那種感覺,我懂。」
像是心被挖走了一塊,無論往裡面填多少別的東西,都填不滿。
「但伯父伯母一定看到了,你站在鹿角的碼頭上,他們一定就在那裡,在風裡,在陽光裡,在你每一次呼吸的空氣裡,為你驕傲。」
溫矜懷深深地看著她,眼底的冰層在姜眠溫柔而篤定的話語中徹底消融。
「眠眠。」他喚她的名字,眼裡帶著似水柔情的笑意,「你,真的很像那杯牛奶。」
姜眠微微一怔,不解地看著他。
「在所有人都隻看到溫矜懷應該是什麼樣子的時候…」溫矜懷頓了頓,繼續道,「隻有你遞給了我家人的溫度。」
他在姜眠心底再次漾開層層疊疊的漣漪。
酸澀與溫暖交織著湧上喉嚨,她的眼眶微微發熱。
她看到溫矜懷深邃的眼底,那片常年籠罩的迷霧似乎散開了一些,清晰地映出了她的身影。
一直以來,他倆都是同樣背負著沉重思念的人,所以很多時候,他們更像另一個形態的自己。
溫矜懷沒有收回目光。
姜眠也沒有動,任由他帶著愛意的目光在自己身上留存。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變得粘稠而緩慢。
「眠眠。」他摸向她的臉,認真道,「有時候是挺羨慕鄒隙的,可以大膽的喊沈惜夭老婆,也很羨慕賀祁,可以早早擁有愛情的延續…」
她微微側頭,讓自己的臉頰更貼近他溫熱的掌心,像一隻終於找到安全港灣的小獸,發出滿足的輕嘆。
溫矜懷的指尖感受到她細膩肌膚下傳來的微暖,那溫度順著指尖,一路蔓延到心底最荒蕪寒冷的角落。
他喉結滾動,想繼續說些什麼,卻覺得任何語言在此刻都顯得蒼白。
最終,他隻是重複著,我很愛你,已經愛到了我自己都無法估量的地步了。
姜眠隻是笑了笑,眼底全是瞭然。
「這便足夠了,矜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