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女生 哈利・波特全集(1-7)

第188章 銀色的牝鹿

  午夜赫敏來換班時,外面下起了雪。
哈利的夢境混亂而不安:納吉尼遊進遊出,先是鑽過一個巨大的、有裂縫的戒指,然後又鑽過一個聖誕玫瑰花環。
他一次次驚恐地醒來,相信剛才有人在遠處叫他的名字,把風吹打帳篷的聲音想象成腳步聲或說話聲。

  終于,他在黑暗中爬起來,走到赫敏身邊。
她正蜷縮在帳篷口,借着魔杖的光亮看《魔法史》。
大雪還在紛紛揚揚地下着,聽到他提議早點收拾東西轉移,她欣然同意。

  “是得換個更隐蔽的地方。
”她贊同道,一邊哆嗦着在睡衣上加了一件運動衫,“我總覺得聽到有人在外面走動,有一兩次還好像看到了人影。

  正在穿套頭衫的哈利停了下來,看了看桌上靜悄悄的、紋絲不動的窺鏡。

  “我相信是幻覺,”赫敏說,顯得有點緊張,“黑暗中的雪,容易讓人的眼睛産生錯覺……但也許我們應該在隐形衣下面幻影移形,以防萬一,對嗎?

  半小時後,帳篷收好了,哈利帶着魂器,赫敏抓着串珠小包,一同幻影移形。
熟悉的窒息感吞沒了他們,哈利的雙腳離開了雪地,然後重重地落在地面上,好像是一片覆滿落葉的凍土。

  “我們在哪兒?
”他問,一邊打量着這片陌生的林子。
赫敏已經打開串珠小包,開始把帳篷杆抽出來。

  “迪安森林,”她說,“我來這兒露營過一次,跟爸爸媽媽一起。

  這兒冷得夠嗆,樹木也是銀裝素裹,但至少能擋風。
他們大部分時間都躲在帳篷裡,蜷在赫敏擅長營造的那些明亮的藍色火苗旁邊取暖。
這些火苗非常有用,可以舀起來放在瓶子裡随身攜帶。
哈利覺得自己像是經曆了一場短暫但嚴重的疾病後在休養康複,赫敏的關懷強化了這種感覺。
下午天空中又飄起雪花,連他們所在的這片有遮擋的空地也撒上了一層晶粉。

  哈利兩夜沒怎麼睡覺,感官似乎更加警覺了。
戈德裡克山谷的死裡逃生是那麼驚險,伏地魔似乎比以前更近,威脅更大了。
夜幕再次降臨,哈利拒絕讓赫敏放哨,叫她去睡覺。

  哈利搬了個舊墊子坐到帳篷口,穿着他所有的毛衣,還是冷得直打哆嗦。
黑暗越來越濃,濃得幾乎無法穿透。
他正要取出活點地圖看一會兒金妮的黑點,這才想起今天是聖誕節,她應該在陋居。

  在大森林中,每個細微的動靜似乎都被放大了。
哈利知道林子裡一定有許多動物,但他希望它們都保持安靜,免得他把它們無害的奔跑和蹑行聲與其他預示危險的聲音混在一起。
他想起多年前鬥篷在枯葉上滑動的聲音,馬上覺得又聽到了似的,趕緊抖擻精神。
防護魔法這麼多星期來一直有效,現在怎麼會不靈呢?
然而他甩不掉一種感覺:今晚似乎有些異常。

  哈利幾次猛然坐起,脖子僵硬發痛,因為他不知不覺歪靠在帳篷壁上睡着了。
夜色更加深沉,那是一種天鵝絨般的濃黑,他仿佛懸在幻影移形和幻影顯形之間的境界。
他正要把一隻手舉到面前,試試能否看到五指時,奇事發生了。

  一點明亮的銀光出現在他的正前方,在樹林間穿行。
不知道光源是什麼,但它的移動無聲無息,那銀光簡直就像在向他飄來。

  他跳了起來,舉起赫敏的魔杖,聲音在嗓子裡凍結了。
他眯起眼睛,因為那銀光已非常耀眼,前面的樹叢都成了漆黑的剪影,而那東西還在靠近……

  然後那光源從一棵橡樹後面飄了出來,是一頭銀白色的牝鹿,月光般皎潔明亮,優雅地輕踏地面,依然無聲無息,細軟的白雪上沒有留下絲毫蹄印。
它朝他走來,高昂着美麗的頭,大眼睛,長睫毛。

  哈利盯着這個靈物,心中充滿驚訝,不是因為它的奇異,而是因為它那無法解釋的熟悉和親切。
他覺得自己一直在等它,隻是一度忘記了,現在才想起他們的約會。
他想喊赫敏的沖動剛才還如此強烈,可現在一下子消失了。
他知道,并可以用生命打賭,它是來找他的,是專門來找他的。

  他們對視了良久,然後它轉身離去。

  “不,”他說,嗓子因為長時間不用而沙啞了,“回來!

  牝鹿繼續從容不迫地在樹林中穿行,很快,明亮的身體便印上了粗黑樹幹的條紋。
在緊張顫栗的一秒鐘裡,哈利猶豫着,警鐘輕輕敲響:它可能是一個詭計,一個誘餌。
但是本能,不可抗拒的本能,告訴他這不是黑魔法。
他追了上去。

  雪在哈利腳下嘎吱作響,但牝鹿無聲無息地在林中穿行,因為它隻是光。
它領着他往森林裡越走越深。
哈利走得很快,相信等牝鹿停下時,會讓他好好走近它的,然後它還會說話,那聲音将說出他需要知道的東西。

  終于,牝鹿停了下來,再次把美麗的頭轉向哈利。
哈利急忙奔過去,一個問題在他心中燃燒,但正當他張嘴要問時,它消失了。

  盡管黑暗已将它整個吞沒,但它那明亮的形象仍印在他的視網膜上,模糊了他的視線。
他垂下眼簾時,那形象變得更加明亮,讓他辨不清方向。
現在,恐懼襲上了他的心頭:本來它的存在意味着安全。

  “熒光閃爍!
”他輕聲說,杖尖發出亮光。

  牝鹿的形象随着哈利的每一次眨眼而漸漸消失。
他站在那兒,聽着森林裡的各種聲音,遠處樹枝折斷的聲音,夜雪輕柔的沙沙聲。
他會受到襲擊嗎?
它會不會把他引進一個埋伏圈?
好像有人站在魔杖照不到的地方看着他,是他的想象嗎?

  哈利把魔杖舉高了一些,沒有人朝他沖過來,沒有綠光從樹後射出。
那牝鹿為什麼把他帶到這兒來呢?

  什麼東西在魔杖的熒光中一閃,哈利猛然轉身,原來隻是一個結了冰的小池塘。
他舉高魔杖細看,破裂的黑色表面閃閃發光。

  他小心地走上前俯視,冰面映出他變形的影子和魔杖的光線。
但那厚厚的、朦胧的灰色冰蓋下還有一個東西在閃亮,一個銀色的大十字……

  他的心跳到了喉嚨口:他在池塘邊跪了下來,将魔杖傾斜,讓光線盡可能照到池底。
深紅色的光芒一閃……是一把劍,柄上的紅寶石閃閃發光……格蘭芬多的寶劍躺在森林中的池底。

  他幾乎停止了呼吸,低頭盯着它。
這怎麼可能呢?
它怎麼會躺在森林中的池塘裡,離他們宿營的地方這麼近?
是什麼未知的魔法把赫敏吸引到這裡的嗎?
或者牝鹿是守衛這個池塘的(他覺得它像守護神)?
或者寶劍是在他們來了之後才特意被放進池塘的?
要是這樣,想把寶劍交給哈利的人又是誰呢?
他再次用魔杖指着周圍的樹叢,搜索着一個人影或一隻閃爍的眼睛,但沒有發現任何人。
不過,一絲新添的恐懼攙雜到興奮中,他把注意力轉到了靜靜躺在冰下池底的那把寶劍上。

  他用魔杖指着銀色的劍身,輕聲念道:“寶劍飛來!

  寶劍一動不動,他并沒指望它飛來。
要是那麼容易的話,寶劍就會躺在地上等他來撿,而不會在結冰的池塘深處了。
他開始繞着圓形冰面走動,努力回憶着上次寶劍自動落到他手中的情形,當時他處境危急,正在求救。

  “救救我。
”他輕聲說,但寶劍還是躺在池底,冷冰冰地紋絲不動。

  哈利問自己(又開始走動),上次他拿到寶劍之後鄧布利多是怎麼說的?
“隻有真正的格蘭芬多人,才能把它從帽子裡抽出來。
”什麼是格蘭芬多人特有的品質呢?
哈利腦子裡有個小聲音答道:他們的膽識、氣魄和俠義,使格蘭芬多出類拔萃。

  哈利停住腳步,發出一聲長長的歎息,呼出的水霧迅速在寒冷的空氣中消散了。
他知道該幹什麼,如果要坦白承認,他從看到寶劍躺在冰下的那一刻起就料到是這樣了。

  他又掃視了一下周圍的林子,但現在已确信沒有人會來襲擊他。
要是有人想襲擊他的話,在他獨自穿過森林時就可以下手,在他察看池塘時也有許多機會。
此刻拖延的唯一原因是,要做的事情太不愉快了。

  哈利開始用不聽使喚的手脫去一層層衣服。
這裡面有什麼“俠義”嗎,他郁悶地想,除非沒叫赫敏替他來做也能算作俠義。

  脫衣服時不知何處有一隻貓頭鷹叫了起來,他心痛地想起了海德薇。
他現在瑟瑟發抖,牙齒格格打戰,但他還是繼續脫着,直到隻剩下内衣内褲,光腳站在雪地上。
他把裝着自己的魔杖、媽媽的信、小天狼星的鏡子碎片和舊飛賊的袋子放到衣服堆上,然後用赫敏的魔杖指着冰面。

  “四分五裂。

  一聲爆響像子彈劃破寂靜:冰面裂開了,灰黑的大冰塊在水面上随波晃動。
哈利判斷,水并不深,但要拿到寶劍,他必須完全沒入水中。

  想得再多也不會使面前的任務變得容易,也不會讓水變暖。
哈利走到池塘邊,把赫敏的魔杖放在地上,仍讓它亮着。
然後,他竭力不去想自己會有多冷,也不去想自己很快會哆嗦成什麼樣子,一下跳了進去。

  他身上的每個毛孔都在尖叫抗議,肺裡的空氣似乎都凍結了,刺骨的冰水沒到了肩膀。
他幾乎無法呼吸,渾身哆嗦得那麼厲害,水都晃得打到了岸上。
他用麻木的雙腳尋找劍身,隻想潛下去一次。

  哈利喘息着、哆嗦着,一秒一秒地推遲着全身浸沒的那一刻。
最後他對自己說不做不行了,便鼓起全部勇氣潛入了水中。

  鑽心透髓的冷,像火一樣煎熬着他。
腦子都似乎凍僵了,他在黑暗的冰水中潛到池底,伸出雙臂摸索寶劍。
手指抓到了劍柄,他把它往上拔。

  忽然,一個東西箍緊了他的脖子。
他想到了水草,盡管下潛時他并沒碰到什麼東西。
他擡起沒拿寶劍的那隻手想把它扯掉,發現不是水草:魂器的鍊子收緊了,正在慢慢勒住他的氣管。

  哈利拼命踢蹬,想把自己推上水面,卻隻是撞到了池塘的石壁上。
他撲打着,呼吸困難,用力扒住越勒越緊的鍊子,但凍僵的手指扒不開它。
他腦子裡開始冒出金星,想着,要淹死了,沒希望了,已經無能為力了,抱住他的這雙手臂一定是死神的……

  他蘇醒過來,咳嗽着,幹嘔着,渾身濕透了,從來沒有這麼冷過。
不遠處,另一個人在喘氣,咳嗽,搖搖晃晃地走動。
又是赫敏及時趕到了,就像大蛇襲來時那樣……然而聽起來不像她,聽那低沉的咳嗽聲,那沉重的腳步……

  哈利沒有力氣擡起頭看看救他的是誰。
他能做的隻是将顫抖的手舉到喉嚨口,摸一摸剛才挂墜盒緊緊勒進他肉裡的地方。
挂墜盒沒了:有人幫他割斷了。
這時,一個氣喘籲籲的聲音在頭頂上響起。

  “你——你——你有病啊?

  也隻有聽到這個聲音的震驚能夠讓哈利有力氣爬起來。
他劇烈地哆嗦着,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他的面前站着羅恩,穿着衣服,但像個落湯雞,頭發貼在臉上,一手拿着格蘭芬多的寶劍,一手握着被割斷的金鍊子,魂器還挂在上面。

  “真見鬼,”羅恩喘着氣舉起魂器,它在截短的鍊子上蕩來蕩去,有點像模仿催眠術表演,“你跳下去時怎麼沒把這東西摘下來?

  哈利無法回答。
與羅恩重新出現相比,銀色的牝鹿已無關緊要,真的無關緊要。
他真不敢相信。
他冷得瑟瑟發抖,抓起仍然擱在水邊的那堆衣服,一邊一件接一件地套到頭上,一邊盯着羅恩,有些擔心每次一看不見他就會消失。
但他應該是真的:他剛才跳進池塘救了自己的命。

  “是——是你?
”哈利終于說道,牙齒格格打架,聲音因為剛才差點被勒死而比平時微弱。

  “嗯。
”羅恩說,顯得有點慌亂。

  “你——你召出了那頭牝鹿?

  “什麼?
不是,當然不是!
我以為是你呢!

  “我的守護神是牡鹿。

  “哦,對了,我是覺着長得不大一樣,沒有角。

  哈利把海格送的皮袋子挂到脖子上,套上最後一件毛衣,彎腰撿起赫敏的魔杖,重新看着羅恩。

  “你怎麼會在這兒?

  顯然,羅恩希望這個問題晚一點提出,或根本不提出。

  “嗯,我——你知道——我回來了,如果——”他清了清嗓子,“你知道,如果你們還要我的話。

  一陣沉默,羅恩出走的話題似乎像一道牆擋在兩人之間。
但他在這兒,他回來了,他剛剛救了哈利的命。

  羅恩低頭看看手裡的東西,一時似乎很驚訝。

  “哦,對了,我把它撈出來了。
”他不必要地說,一邊把寶劍舉給哈利檢查,“你就是為這個跳下去的,是吧?

  “是,”哈利說,“但我不明白,你怎麼會到這兒來?
你是怎麼找到我們的?

  “說來話長。
”羅恩說,“我找了你們好幾個小時,這森林真大,是不是?
我正想在樹底下睡一覺等天亮再說,就看到了那頭鹿跑了過來,你在後面跟着。

  “你沒看到别人?

  “沒有,”羅恩說,“我——”

  他猶豫了,望着幾米外兩棵挨在一起的樹。

  “——我好像是看到那邊有東西在動,但我正在往池塘邊跑,因為你跳下去了,沒有上來,所以我不想繞道——嘿!

  哈利已經往羅恩指的地方奔去。
兩棵橡樹長得緊挨在一起,在眼睛那麼高的地方有個僅幾英寸的空隙,是個可以偷窺而不被發現的好地方。
但樹根周圍沒有雪,哈利沒看見腳印。
他走回原地,羅恩站在那兒等着,仍然握着寶劍和魂器。

  “那兒有東西嗎?
”羅恩問。

  “沒有。

  “寶劍怎麼會在池塘裡呢?

  “肯定是召出守護神的那位把它放進去的。

  兩人看着精美的銀劍,嵌着紅寶石的劍柄在赫敏魔杖的熒光中微微閃亮。

  “你覺得這把是真的嗎?
”羅恩問。

  “有個辦法知道,是不是?
”哈利說。

  魂器仍在羅恩手中晃蕩,挂墜盒微微顫動。
哈利知道裡面的東西又焦躁不安了,它剛才感到寶劍就在近旁,便試圖勒死哈利,不讓他拿到寶劍。
現在不是長談的時候,應該馬上徹底摧毀挂墜盒。
哈利高舉着赫敏的魔杖環顧四周,找到了地方:在一棵懸鈴木的樹蔭下,有一塊平坦的大石頭。

  “跟我來。
”他率先走過去,拂去石上的積雪,伸手拿過魂器。
但當羅恩把寶劍也遞過去時,哈利搖了搖頭。

  “不,應該你來做。

  “我?
”羅恩驚愕地說,“為什麼?

  “因為是你把寶劍從池塘裡撈上來的。
我想應該由你來。

  他不是大方或謙讓。
就像剛才知道牝鹿是無害的一樣,他确信必須由羅恩來使這把劍。
鄧布利多至少教哈利認識到某些類型的魔法,認識到某些行為有不可估量的神力。

  “我來打開它,”哈利說,“你來刺。
一打開就刺,行嗎?
因為裡面的東西會反抗的,日記中的裡德爾就想殺死我。

  “你怎麼打開呢?
”羅恩神情驚恐地問。

  “我來叫它打開,用蛇佬腔。
”哈利說,這答案如此自然地脫口而出,他覺得好像内心深處一直就知道:也許是最近遭遇納吉尼才讓他意識到的。
他看着那蛇形的“S”,由閃閃發光的綠寶石嵌成,很容易把它想象成一條小蛇,盤在冰冷的石頭上。

  “不!
”羅恩說,“不,别打開它!
真的!

  “為什麼?
”哈利問,“我們快除掉這該死的東西,已經好幾個月——”

  “我不行,哈利,真的——你來吧——”

  “可是為什麼?

  “因為這東西對我有害!
”羅恩望着石頭上的挂墜盒,直往後退,“我對付不了它!
我不是在為自己找借口,哈利,但這玩意兒對我的影響比對你和赫敏要大,它讓我産生了一些念頭,那些念頭我原來也有,但它使一切變得更糟。
我無法解釋,每當把它拿下來,我就會清醒過來,可是然後我又得戴上這該死的東西——我不行,哈利!

  他已經拖着寶劍退到遠處,連連搖頭。

  “你能做到,”哈利說,“你行的!
你剛才撈上了寶劍,我知道應該由你來用它。
拜托,除掉它吧,羅恩。

  聽到自己的名字好像是一種激勵,羅恩咽了口唾沫,走回大石頭跟前,長長的鼻子仍然呼吸粗重。

  “告訴我什麼時候。
”他低沉沙啞地說。

  “數到三,”哈利低頭看着挂墜盒,眯起眼睛盯住字母“S”,想象着一條蛇,而此時挂墜盒裡的東西像籠中的蟑螂一樣在窸窣作響。
幾乎很容易可憐它,隻是哈利脖子上的傷痕還在火辣辣地痛。

  “一……二……三……開。

  最後一個詞是一聲嘶嘶的咆哮,挂墜盒的小金蓋咔哒一聲彈開了。

  兩扇小玻璃窗後各有一隻活的眼睛在眨動,黑亮有神,像湯姆·裡德爾的眼球變成紅色、瞳孔變成一條線之前。

  “刺啊!
”哈利說,一邊把挂墜盒牢牢地按在石頭上。

  羅恩用顫抖的雙手舉起寶劍,劍尖懸在兩隻瘋狂轉動的眼睛上面。
哈利緊緊地抓着挂墜盒,做好準備,已經想象着鮮皿從空了的小窗裡噴出來。

  這時一個聲音從魂器中嘶嘶響起。

  “我看到了你的心,它是我的。

  “别聽它的!
”哈利厲聲說,“快刺!

  “我看到了你的夢想,羅恩·韋斯萊,我也看到了你的恐懼。
你渴望的都可能發生,但你懼怕的也都可能發生……”

  “快刺!
”哈利高喊,樹林中響着回聲。
劍尖顫抖着,羅恩盯着裡德爾的眼睛。

  “一直最不受寵愛,媽媽偏愛女兒……最不受寵愛,現在那女孩又傾心于你的朋友……總是屈居第二,永遠相形見绌……”

  “羅恩,趕快刺它!
”哈利吼道,他能感到挂墜盒在他手中顫動,很害怕會發生什麼。
羅恩把寶劍舉得更高,裡德爾的眼睛變紅了。

  從挂墜盒的兩扇小窗裡,從那對眼睛裡,冒出了兩個怪誕的肥皂泡似的東西,是哈利和赫敏的腦袋,離奇地變了形。

  羅恩驚叫一聲,倒退幾步,兩個人形從挂墜盒裡升起,兇部,腰部,雙腿,最後像兩棵同根的樹一樣站在挂墜盒裡,在羅恩和真哈利上方搖擺。
哈利已經把手從挂墜盒上縮回,因為它突然變得熾熱無比。

  “羅恩!
”他喊道,但現在裡德爾-哈利用伏地魔的聲音說起話來,羅恩像被催眠了一般盯着那張面孔。

  “幹嗎回來?
沒有你我們更好,更快樂,很高興你不在……我們嘲笑你的愚蠢、你的懦弱、你的自以為是——”

  “自以為是!
”裡德爾-赫敏重複道,她比真赫敏漂亮,但很可怕:她在羅恩面前搖擺着,高笑着。
羅恩似乎驚恐萬分但又無法動彈,寶劍無力地垂在身邊。
“誰會看你啊,站在哈利·波特旁邊,誰會看你一眼?
跟‘救世之星’比起來,你做過什麼?
跟‘大難不死的男孩’比起來,你算什麼?

  “羅恩,刺它,刺它!
”哈利大喊,但羅恩沒有動,他的眼睛睜得大大的,裡面映出裡德爾-哈利和裡德爾-赫敏,他們的頭發像火焰一般旋舞,眼睛發着紅光,聲音升高成邪惡的二重唱。

  “你媽媽承認過,”裡德爾-哈利譏諷地說,裡德爾-赫敏大聲嘲笑,“她更喜歡要我當兒子,她很願意交換……”

  “誰不更喜歡他呢,哪個女人會選擇你呢?
跟他比起來,你什麼都不是,什麼都不是。
”裡德爾-赫敏輕唱道,她身子變得像蛇一樣長,纏住裡德爾-哈利,與他緊緊擁抱,嘴唇相接。

  在他們前面的地上,羅恩的臉上充滿痛苦,他高高地舉着寶劍,手臂在發抖。

  “刺呀,羅恩!
”哈利叫道。

  羅恩朝他望了望,哈利覺得他看到羅恩眼裡有一絲紅色。

  “羅恩——?

  劍光一閃,寶劍突然刺出,哈利縱身閃開,金屬聲當的一響,接着是一聲長長的尖叫。
哈利急速轉身,在雪上滑了一下,舉起魔杖準備自衛,但并沒有東西要抵擋。

  他自己和赫敏的恐怖幻影不見了,隻有羅恩站在那兒,無力地提着寶劍,低頭看着石頭上挂墜盒的碎片。

  哈利慢慢走回他身邊,不知該說些什麼,做些什麼。
羅恩呼吸粗重,眼睛一點也不紅,還是原來那樣的藍色,還有點濕潤。

  哈利假裝沒看見,彎腰撿起破碎的魂器。
羅恩把兩扇小窗的玻璃都刺破了,裡德爾的眼睛沒有了,挂墜盒的彩色絲綢内襯冒出縷縷輕煙。
活在魂器中的那個東西消失了,折磨羅恩是它的最後一個行為。

  寶劍當啷一聲從羅恩手裡掉下,他跪倒在地,抱着腦袋。
他在發抖,哈利知道那不是因為寒冷。
哈利把破挂墜盒塞進口袋,跪到羅恩身邊,謹慎地把一隻手放到他的肩上。
沒有被甩掉,他覺得是個好兆頭。

  “你走後,”他低聲說,暗自慶幸羅恩的臉被擋住了,“她哭了一個星期,也許更長,隻是她不想讓我看見。
有好些個夜晚,我們都不說話。
你不在……”

  他說不下去了,現在羅恩回來了,哈利才完全意識到,對他們來說,沒有他是多大的缺憾。

  “她就像我的姐妹,”他繼續說,“我像愛姐妹一樣愛她,我相信她對我也是這樣。
一直都是這樣,我以為你知道。

  羅恩沒有回答,而是扭過臉去,響亮地用衣袖擦了擦鼻子。
哈利起身走向幾米外羅恩的那隻巨大背包,那是羅恩奔向池塘去救他時丢下的。
哈利把它扛到背上,走回羅恩身邊。
羅恩也爬了起來,眼睛充皿,但還平靜。

  “對不起,”他甕聲甕氣地說,“對不起,我不該離開。
我知道我是個——是個——”

  他在黑暗中環顧四周,仿佛希望一個足夠惡毒的詞會飛撲下來認領他。

  “你今晚差不多都補償了,”哈利說,“撈出寶劍,消滅魂器,還救了我的命。

  “聽起來比我本人偉大得多。
”羅恩嘟囔道。

  “這樣的事聽起來總是比實際偉大得多,”哈利說,“我這些年一直想告訴你這一點。

  兩人同時走上前,抱在一起,哈利抓着羅恩背上仍然潮濕的衣服。

  “現在,”他們分開之後哈利說,“我們要做的就是找到帳篷了。

  找到帳篷并不難。
雖然跟着牝鹿在黑森林裡走的路似乎很長,但有羅恩在身邊,回去時用的時間短得令人驚訝。
哈利迫不及待地要叫醒赫敏。
他興奮地走進帳篷,羅恩有點遲疑地跟在後面。

  與池塘和森林裡比起來,這裡暖和極了。
唯一的光源是那些藍鈴花般的火苗,它還在地上的一隻碗裡閃閃發光。
赫敏蜷在毯子裡睡得正香,哈利叫了好幾遍她才醒過來。

  “赫敏!

  她動了一下,迅速坐起來,撥開臉上的頭發。

  “怎麼啦,哈利?
你沒事吧?

  “沒事,一切都好,不隻是好,是棒極了,這兒有個人。

  “你說什麼?
誰——?

  她看到了提着劍站在那兒、往破地毯上滴水的羅恩。
哈利退到角落的陰影中,取下羅恩的背包,努力與帳篷的帆布牆融為一體。

  赫敏下了床,夢遊似的朝羅恩走去,眼睛盯着他蒼白的面孔。
她停在他面前,嘴唇微張,雙眼圓睜。
羅恩抱着希望無力地笑了一下,半張開手臂。

  赫敏往前一沖,開始痛打他身上每一寸她夠得到的地方。

  “哎喲——嗷——放開!
幹嗎——?
赫敏——嗷!

  “你這個——大——混蛋——羅恩——韋斯萊!

  她每說一個詞都加上一拳。
羅恩護着腦袋往後躲,赫敏緊追向前。

  “你——爬回——來了?
——這麼多——這麼多——星期——之後——哦,我的魔杖呢?

  她好像要把它從哈利手裡奪過去,哈利本能地做出了反應。

  “盔甲護身!

  無形的堅壁立時将羅恩和赫敏隔開了,沖力把她撞得仰面摔倒。
她吐着嘴裡的頭發,又跳了起來。

  “赫敏!
”哈利說,“冷靜——”

  “我不會冷靜!
”她尖叫着。
他從未見過她如此失控,簡直像瘋了一樣。

  “把魔杖還給我!
還給我!

  “赫敏,請你——”

  “别來指揮我,哈利·波特!
”她厲聲喊道,“我警告你!
快還給我!
還有你!

  她控訴地狠狠指着羅恩,像詛咒一般,哈利覺得不能怪羅恩連退了幾步。

  “我跑出去追你!
我喊你!
哀求你回來!

  “我知道,”羅恩說,“赫敏,對不起,我真的——”

  “哦,你對不起!

  她大笑起來,那是一種尖利的、歇斯底裡的聲音。
羅恩求助地看看哈利,但哈利隻是苦着臉表示無可奈何。

  “你過了這麼多星期才回來——這麼多星期——你以為說一聲對不起就沒事了?

  “那我還能說什麼?
”羅恩喊道,哈利很高興羅恩開始反抗了。

  “哦,我不知道!
”赫敏高叫道,帶着辛辣的諷刺,“絞盡你的腦汁吧,羅恩,那隻需要兩秒鐘——”

  “赫敏,”哈利插嘴道,他認為這是很不厚道的攻擊,“他剛才救了我的——”

  “我不管!
”她尖叫道,“我不管他做了什麼!
這麼多星期,我們說不定都死了——”

  “我知道你們沒死!
”羅恩吼了起來,第一次壓過了她的聲音,并且隔着鐵甲咒盡可能靠上前,“《預言家日報》上成天講哈利,廣播裡也是,他們到處找你,好多謠言和荒謬的故事,我知道你們要是死了我馬上就會聽說的,你們不知道——”

  “不知道你是怎麼過的?

  她的聲音現在是如此之尖,很快就隻有蝙蝠才能聽見了。
但她已經氣憤到了一時說不出話的程度,羅恩抓住了機會。

  “我一幻影移形就想回來,可是我落在了一群搜捕隊員中間,赫敏,根本走不掉!

  “一群什麼?
”哈利問道。
赫敏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緊緊抱着胳膊,交叉着雙腿,看樣子幾年都不會松開。

  "搜捕隊員,”羅恩說,“到處都是,一幫想靠搜捕麻瓜出身的巫師和純皿統的叛徒賺金子的家夥。
每抓一個人魔法部都有賞。
我獨自一人,看上去又像上學的年齡,他們可興奮了,以為我是逃出來的麻瓜出身的人。
我趕緊好說歹說,才沒有被拖進魔法部。

  “你是怎麼對他們說的?

  “我說我是斯坦·桑帕克,我能想到的第一個人。

  “他們相信了?

  “那幫人不怎麼聰明。
有一個肯定有巨怪皿統,身上那味兒……”

  羅恩瞥了一眼赫敏,顯然希望這個小幽默能使她情緒緩和一些,但她仍然四肢緊緊地纏結在一起,表情像石闆一塊。

  “總之,他們為我是不是斯坦而争吵了起來,說實在的真有點可憐。
但他們畢竟是五個對我一個,還搶走了我的魔杖。
後來有兩個人打了起來,趁其他人分神的時候,我一拳打在抓我的那人肚子上,奪過他的魔杖,對拿我魔杖的家夥使了個繳械咒,就幻影移形了。
我做得不大好,又分體了——”羅恩舉起右手,少了兩個指甲。
赫敏冷冷地揚起眉毛。
“——顯形的地方離你們好遠。
等我回到原來的河邊時……你們已經走了。

  “哎呀,多麼驚心動魄的故事,”赫敏用她想傷害别人時慣用的那種高傲語氣說,“你一定吓壞了吧。
而我們去了戈德裡克山谷。
讓我想想,那兒發生了什麼,哈利?
哦,對了,神秘人的蛇蹿了出來,差點把我們咬死,然後神秘人親自趕到,隻差一秒就抓住我們了。

  “什麼?
”羅恩張大了嘴巴,望望赫敏又望望哈利,但哈利沒有睬他。

  “想想看丢了指甲,哈利!
這真襯出我們遭的罪多麼渺小,是不是?

  “赫敏,”哈利低聲說,“羅恩剛才救了我的命。

  她好像沒聽見。

  “不過,我倒想知道一點,”她說,眼睛盯着羅恩頭頂上一英尺的地方,“你今晚是怎麼找到我們的?
這很重要。
知道了這個,可以保證我們不會再有我們不想見到的人來打攪。

  羅恩瞪着她,然後從牛仔褲口袋裡掏出一個銀色的小東西。

  “這個。

  為了看到他拿出的東西,她不得不看了羅恩一眼。

  “熄燈器?
”她問,驚訝得忘記了擺出冷漠、兇狠的樣子。

  “它不隻是能點燈熄燈,”羅恩說,“我也不知道它怎麼會這樣,也不知道為什麼偏偏在那一次而不是在其他時候,因為我自從離開之後一直都想回來呀。
可那天我在聽廣播,是聖誕節的一大早,我聽到……我聽到了你。

  他看着赫敏。

  “你在廣播裡聽到了我?
”她不相信地問。

  “不,我聽到你在我的口袋裡。
你的聲音,”他又舉起熄燈器,“是從這個裡面發出來的。

  “我究竟在說什麼?
”赫敏問,語調介于懷疑和好奇之間。

  “我的名字,‘羅恩’。
你說到……什麼魔杖……”

  赫敏臉色變得赤紅,哈利想起來了:那是羅恩走後他們第一次說出他的名字。
赫敏在說修複哈利的魔杖時提到了他。

  “于是我把它拿了出來,”羅恩看着熄燈器繼續說,“它看上去沒有什麼異樣,但我很确定我聽到了你的聲音,所以就摁了一下,我屋裡的燈熄了,但另一個燈出現在窗外。

  羅恩舉手指向前方,眼睛盯着哈利和赫敏都看不見的東西。

  “那是一個光球,好像在搏動,藍瑩瑩的,就像門鑰匙周圍的那種光,你們知道吧?

  “嗯。
”哈利、赫敏一起不由自主地說。

  “我知道這就是了,”羅恩說,“于是趕緊收拾東西,背上背包走進了花園。

  “那個小光球停在空中等着我,我出來後它上下浮動着飄了一段,我跟着它走到小屋後面,然後它……嗯,它飄進了我的身體裡。

  “什麼?
”哈利認為自己沒聽清。

  “它向我飄了過來,”羅恩用食指演示着說,“一直飄到我兇口,然後——它就進去了。
在這兒,”他指着心髒附近的一點,“我能感覺到它,熱乎乎的。
它一進入我體内,我就知道該做什麼了,它會帶我去我必須去的地方。
于是我幻影移形,來到了一個山坡上,到處都是雪……”

  “我們去過那兒,”哈利說,“在那兒待了兩夜,第二夜我總覺得有人在黑暗中走動、呼喊!

  “嗯,那應該就是我。
”羅恩說,“至少,你們的防護咒是有效的,因為我看不見也聽不見你們。
但我相信你們就在附近,所以最後就鑽進了睡袋,等你們哪一個出現。
我想你們收帳篷時總會現身的。

  “不一定,”赫敏說,“為了更加保險,我們都是在隐形衣下幻影移形。
而且我們走得很早,因為正如哈利說的,我們聽到有人在周圍東碰西撞。

  “我在那座山上待了一整天,”羅恩說,“一直希望你們會出現。
但天黑時,我知道大概錯過了,就又摁了一下熄燈器,藍光出現了,又飄進了我的體内,我幻影移形到了這片林子裡。
還是看不到你們,我隻能希望你們哪一個會出現——哈利出現了。
哦,顯然,我先看到了那頭牝鹿。

  “你看到了什麼?
”赫敏尖聲問。

  他們倆講述了剛才的奇遇。
随着銀色的牝鹿和池底寶劍故事的展開,赫敏皺着眉頭來回看着他們倆,專心得都忘了纏緊四肢。

  “但它一定是個守護神!
”她說,“你們沒看見是誰把它召出來的嗎?
沒看見有人嗎?
它把你們領到了寶劍那裡!
難以置信!
那後來呢?

  羅恩講了自己看到哈利跳進池塘,想等他上來,然後意識到出了問題,急忙跳下去救上哈利,又回去撈出那把劍。
他一直講到打開挂墜盒,然後就猶豫了,于是哈利插了進來。

  ——羅恩用寶劍刺穿了它。

  “然後……然後它就死了?
就這樣?
”她輕聲問。

  “哦,它——它尖叫來着。
”哈利瞥了瞥羅恩說,“給。

  他把挂墜盒丢到她膝上,她小心翼翼地拿起來,細細查看着被刺破的小窗口。

  斷定終于安全了,哈利一揮赫敏的魔杖解除了鐵甲咒,又轉向羅恩。

  “你剛才說,你從搜捕隊那兒逃走時還賺了根魔杖?

  “什麼?
”正在看赫敏檢查挂墜盒的羅恩說,“哦——是啊。

  他扯開背包的一個扣帶,從袋子裡抽出了一根短而黑的魔杖。
“這兒呢。
我想有根備用總是好的。

  “你說得對,”哈利伸出手說,“我的斷了。

  “你開玩笑吧?
”羅恩說,但這時赫敏站起身,他又惶恐不安起來。

  赫敏把被征服的魂器放進了串珠小包,爬回自己的床上,一言不發地躺下了。

  羅恩把新魔杖遞給了哈利。

  “幾乎是你能希望的最好情況了,我想。
”哈利悄聲道。

  “是啊,”羅恩說,“還不算最糟,還記得她放出來啄我的那些鳥嗎?

  “我還沒有排除這個可能。
”赫敏悶悶的聲音從毯子下傳來,但哈利看到羅恩露出了一絲微笑,從背包裡抽出了他的暗紫紅色睡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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