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克利切的故事
哈利第二天清晨醒來,裹着睡袋躺在客廳地闆上。厚厚的窗簾間漏出一線天空,像沖淡的藍墨水一般涼爽清澈,是那種介于夜晚與黎明之間的顔色。周圍靜悄悄的,隻聽到羅恩和赫敏緩慢深長的呼吸。哈利望着他們投在他身邊地闆上的影子。羅恩昨晚一時大顯紳士風度,堅持讓赫敏睡在沙發墊子上,所以她的側影比羅恩的高,她的胳膊彎着搭在地闆上,手指距離羅恩的隻有幾英寸。哈利猜測他們或許是手拉手睡着的,這想法讓他感到莫名的孤獨。
他仰望着昏暗的天花闆、結着蛛網的枝形吊燈。不到二十四小時前,他還站在陽光下,在大帳篷門口接待參加婚禮的嘉賓,這會兒想起來恍若隔世。現在會發生什麼呢?他躺在地闆上,想着魂器,想着鄧布利多留給他的艱難而複雜的使命……鄧布利多……
鄧布利多死後一直籠罩在他心頭的那種悲傷現在感覺不同了。婚禮上穆麗爾姨婆的非議仿佛病菌寄生在他腦子裡,侵蝕着他原來心目中的偶像。鄧布利多會讓那種事發生嗎?他會像達力那樣,隻要不影響到自己,就對冷落和虐待袖手旁觀嗎?他會遺棄一個被禁閉、被隐藏的親妹妹嗎?
哈利又想到戈德裡克山谷,想到鄧布利多從沒提過的墳墓,想到鄧布利多遺囑中那些未加解釋的神秘贈物。怨恨在黑暗中翻湧。鄧布利多為什麼不告訴他?為什麼沒有解釋?鄧布利多真正關心哈利嗎?還是隻把哈利當成一個需要磨砺的工具,但不信任他,從來不會向他傾吐秘密?
哈利再也無法忍受躺在那裡,隻有怨恨的念頭相伴。必須找點事情做,分分心。他鑽出睡袋,撿起自己的魔杖,蹑手蹑腳地走出房間。到了樓梯口,他悄悄說了聲“熒光閃爍”,用魔杖照着上樓。
第二個樓梯口是他和羅恩上次住過的那間卧室,他往裡看了一眼,衣櫃敞着,床單也拉開了。哈利想起樓下翻倒的巨怪斷腿。鳳凰社離開後有人搜查過這個房間。是斯内普嗎?要麼是蒙頓格斯?那家夥在小天狼星生前和死後從這所宅子裡偷走了許多東西。哈利的目光移到那幅有時可看到菲尼亞斯・奈傑勒斯・布萊克的肖像上面,然而此時像框中空空蕩蕩,隻有一片渾濁的背景。小天狼星的這位高祖顯然是在霍格沃茨的校長書房裡過夜了。
哈利繼續往樓上走,一直走到最高層樓梯口,那裡隻有兩扇門,正對着他的那扇上面有塊牌子寫着小天狼星。哈利以前從未進過他教父的卧室,他推開門,高舉魔杖,盡量照得遠一點。
屋裡很寬敞,以前肯定是相當漂亮的。有一張床頭雕花的大床,高窗上遮着長長的天鵝絨帷幔,枝形吊燈上積着厚厚的灰塵,蠟燭頭還留在插座裡,凝固的燭淚像冰晶一樣滴垂着。牆上的圖畫和床頭闆上也蒙着一層薄灰,一張蜘蛛網從枝形吊燈拉到木質的大衣櫃頂部。哈利往屋子中間走時,聽到有老鼠逃竄的聲音。
少年小天狼星在牆上貼了這麼多的招貼畫和照片,原來銀灰色的緞面牆壁幾乎都看不到了。哈利隻能猜測小天狼星的父母無法消除牆上的永久粘貼咒,因為他相信他們不會欣賞大兒子的裝飾品位。小天狼星似乎有意要惹父母生氣,屋裡有幾面大大的格蘭芬多旗幟,強調他與這個斯萊特林家族中的其他人不同,金紅的旗子已經褪色。還有許多麻瓜摩托車的圖片,甚至有幾張身着比基尼的麻瓜女孩招貼畫(哈利不得不佩服小天狼星的勇氣)。之所以看出是麻瓜女孩,是因為她們在畫上一動不動,褪色的笑容和凝固在紙上的目光,與牆上唯一的一張巫師照片形成對比,那是四個霍格沃茨學生挽着手臂站在一起,沖着鏡頭在呵呵笑着。
哈利的心歡跳起來,他認出了自己的父親,不服帖的黑發像哈利的一樣在腦後支棱着,而且也戴着眼鏡。他旁邊是小天狼星,英俊而灑脫不羁,稍帶高傲的面龐比哈利見過的任何時候都更加年輕快樂。小天狼星的右邊站着小矮星,比他矮一個頭還多,胖乎乎的,眼睛濕潤,為自己能加入這最酷的一群,與詹姆和小天狼星這樣受人欽佩的叛逆者結交而興奮不已。詹姆的左邊是盧平,甚至那時候也顯得有一點邋遢,但他也帶着那種驚訝而快樂的神情,發現自己被喜歡,被接納……是否隻是因為哈利知道了内情,才會在照片中看出這些東西?他想把它從牆上摘下來,反正這照片是他的了――小天狼星把一切都留給了他。可是他拿不下來,小天狼星為了不讓自己的父母改變這間屋子的裝飾,真是不遺餘力。
哈利掃視地面,外面天色亮了起來,一道光線照出地毯上淩亂的紙片、書籍和小物品。顯然小天狼星的卧室也被搜過了,不過裡面的東西似乎大都被認為無用――或全部無用。有幾本書被粗暴地抖過,封皮都掉了,書頁散落在地上。
哈利彎下腰,撿起幾張紙看了看,認出有一張是巴希達・巴沙特所著《魔法史》的老版本散頁,還有一張是摩托車維修手冊裡的;第三張是手寫的字條,揉皺了,他把它抹平來看。
親愛的大腳闆:
謝謝你,謝謝你送給哈利的生日禮物!這是他最喜歡的玩具了。才一歲就已經能騎着玩具掃帚飛來飛去,他看上去好開心哪。我附上一張照片給你看看。你知道小掃帚隻能離地兩英尺,但哈利差點撞死了小貓,還差點打碎了一隻難看的花瓶,那是佩妮送給我的聖誕禮物(不是抱怨)。當然,詹姆覺得非常好玩,說這孩子會成為一個魁地奇明星,但我們不得不把所有的裝飾品都收起來,并且在他飛的時候一直看着他。
我們搞了一個很安靜的生日茶會,隻有老巴希達在場,她一直對我們很好,也特别寵愛哈利。很遺憾你不能來,但鳳凰社是第一位的,再說哈利這麼小也不懂過生日!關在這裡詹姆有些憋悶,他盡量不表現出來,可是我看得出――隐形衣還在鄧布利多那裡,所以沒有機會出去。如果你能來,他會多麼高興啊。小蟲上周末來過了,我覺得他情緒低落,但也許是因為麥金農夫婦的消息吧。我聽到後也哭了一夜。
巴希達經常過來,她是個有趣的老太太,講了好些鄧布利多的故事,真是想象不到。我不知道他本人聽到會不會高興!說實在的,我不知道該相信多少,很難相信鄧布利多
哈利的四肢似乎麻木了,他靜立在那裡,失去知覺的手指舉着那張神奇的紙片,心裡卻像火山噴發。喜悅與悲傷等量地在皿管中湧動。他搖搖晃晃地走到床邊,坐了下來。
他又讀了一遍信,卻不能比第一次讀懂更多的含義,而隻是盯着紙上的筆迹。母親寫字母g的方式與他一樣。他在信中尋找每一個這樣的字母,每一個都像透過面紗看到的溫柔的揮手。這封信是一件不可思議的珍寶,證明莉莉・波特存在過,真正存在過。她溫暖的手曾經在這張羊皮紙上移動,将墨水注入這些字母,這些字句,寫的是他,哈利,她的兒子。
他急切地抹去眼中的淚花,重新讀起信來,這次專心體會含義,就像聆聽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
他們有一隻貓……它也許像他父母一樣,死在戈德裡克山谷……也可能因為沒人喂養而離開了……小天狼星給他買了第一把飛天掃帚……他父母認識巴希達・巴沙特,是鄧布利多介紹的嗎?隐形衣還在鄧布利多那裡……這兒有點蹊跷……
哈利停下來,琢磨着母親的話。鄧布利多為什麼拿走詹姆的隐形衣呢?哈利清楚地記得校長多年前對他說過:“我不用隐形衣就能隐身。”也許某個法術較弱的鳳凰社成員需要用它,鄧布利多幫着借一下?哈利又往下讀……
小蟲來過……小矮星,那個叛徒,顯得“情緒低落”?他是否知道這是最後一次見到詹姆和莉莉?
最後又是巴希達,講了關于鄧布利多的驚人故事:很難相信鄧布利多――
很難相信鄧布利多什麼呢?可是有許多關于鄧布利多的事情都會令人難以相信:比如,他有一次在變形課上得了最低分,還有像阿不福思一樣對山羊念咒……
哈利站起來在地面上搜尋:也許缺失的信紙還在屋裡。他抓起一張張紙片,心急中,像前一位搜索者那樣不顧一切,翻抽屜,抖書頁,站在椅子上摸衣櫃頂部,鑽到床肚裡和扶手椅底下去找。
終于,他趴在地上,在一個五鬥櫥底下看到了一張破紙,抽出來之後,發現是莉莉信中提到的那張照片的大部分。一個黑頭發的嬰兒騎着小掃帚飛進飛出,咯咯歡笑,還有兩條腿(想必是詹姆的)在追着他。哈利把照片和莉莉的信一起塞進衣袋,繼續尋找第二頁信紙。
又過了一刻鐘,他不得不斷定母親這封信的後面部分不在了。它是在十六年中遺失的,還是被搜屋子的人拿走的呢?哈利又讀了讀第一頁,這次仔細尋找着能使第二頁有價值的線索。他的玩具掃帚不大會引起食死徒的興趣……唯一可能有用的就是關于鄧布利多的内容,很難相信鄧布利多――什麼呢?
“哈利?哈利!哈利!”
“我在這兒!”他喊道,“什麼事?”
門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赫敏沖了進來。
“我們醒來不知道你去哪兒了!”她氣喘籲籲地說,又扭頭叫道,“羅恩!我找到他了!”
羅恩惱火的聲音從幾層樓下面遠遠傳來。
“好!告訴他,我罵他是混蛋!”
“哈利,求求你不要失蹤,我們都吓壞了!你上這兒來幹什麼?”她打量着翻得亂糟糟的房間,“你在做什麼?”
“瞧,我找到了什麼。”
他舉起母親的信。赫敏接過去讀了起來,哈利注視着她。讀到末尾,赫敏擡起頭看着哈利。
“哦,哈利……”
“還有這個。”
他又遞過撕破的照片,赫敏沖着那個騎着玩具掃帚飛出飛進的嬰兒微笑着。
“我在找缺掉的信紙,”哈利說,“可是找不到。”
赫敏環顧四周。
“這全是你翻亂的嗎,還是你進來時就已經亂了?”
“有人在我之前翻過了。”哈利說。
“我猜也是。我上來時看到每間屋子都有點亂,你認為他們在找什麼呢?”
“關于鳳凰社的消息,如果是斯内普的話。”
“但他不是都已經知道了嗎,我是說,他曾經是鳳凰社成員,不是嗎?”
“那麼,”哈利急于讨論他的推想,“關于鄧布利多的消息呢?比如這封信的第二頁,我媽媽提到的這個巴希達,你知道她是誰嗎?”
“誰?”
“巴希達・巴沙特,寫過――”
“《魔法史》,”赫敏說,看上去來了興趣,“你爸爸媽媽認識她?她是一位了不起的魔法史專家。”
“她還活着,”哈利說,“住在戈德裡克山谷。羅恩的穆麗爾姨婆在婚禮上講到過她。她還認識鄧布利多一家,跟她聊聊會很有意思,是不是?”
赫敏的笑容中有太多心照不宣的意味,哈利覺得不大自在。他收回信紙和照片,塞進挂在脖子上的袋子裡,避免與她對視,洩露自己的心思。
“我明白你為什麼想跟她聊聊你爸爸媽媽,還有鄧布利多,”赫敏說,“可這對我們尋找魂器沒多大幫助,是不是?”哈利沒有回答,她一口氣說下去,“哈利,我知道你真的想去戈德裡克山谷,可我害怕……昨天食死徒那麼容易就發現了我們,我很害怕。這讓我更加覺得應該避開你父母長眠的地方,我相信他們會猜到你要去的。”
“不光是那樣,”哈利說,仍然不敢看她,“穆麗爾在婚禮上提到了鄧布利多的一些事,我想知道真相……”
他把穆麗爾講的事全部告訴了赫敏,赫敏聽完後說:“當然,我能理解這為什麼讓你心煩意亂,哈利――”
“――我沒有心煩意亂,”他撒了個謊,“隻不過想知道是真是假――”
“哈利,你真以為能從穆麗爾這樣惡毒的老太婆和麗塔・斯基特那裡得到真相嗎?你怎麼能相信她們呢?你了解鄧布利多!”
“我以為我了解。”他嘟囔道。
“可是你知道麗塔寫你的那些文章裡有多少真實性!多吉說得對,你怎麼能讓這些人玷污你對鄧布利多的記憶呢?”
他看着别處,努力不洩露内心的惱恨。又是這樣:選擇相信什麼。他要的是真相。為什麼所有的人都堅決不讓他了解呢?
“下樓到廚房去吧?”赫敏沉默片刻後說道,“弄點早飯吃?”
他同意了,但很不情願,跟着她走到樓梯口,經過另一扇門前。剛才在黑暗中沒注意到,門上有塊小牌子,下面的油漆有深深的劃痕。他停在樓梯口細看,這是一塊氣派十足的小牌子,工整的手寫字母,很像珀西・韋斯萊會在卧室門上釘的東西:
未經本人明示允許
禁止入内
雷古勒斯・阿克圖勒斯・布萊克
一陣興奮傳遍哈利的全身,可他并沒有馬上意識到為什麼。他又讀了一遍牌子,赫敏已經下了一段樓梯。
“赫敏,”哈利說,一邊驚訝自己的聲音如此平靜,“上來。”
“怎麼啦?”
“R.A.B.,我想我找到他了。”
一聲驚叫,赫敏奔上樓梯。
“在你媽媽的信裡?可我沒看見――”
哈利搖搖頭,指着雷古勒斯的牌子。赫敏看後緊緊抓住哈利的胳膊,疼得他龇牙咧嘴。
“小天狼星的弟弟?”她低聲問。
“是個食死徒,”哈利說,“小天狼星跟我說過,他年輕時候加入的,後來害怕了,想要退出――他們就殺死了他。”
“對得上啊!”赫敏叫道,“如果他是食死徒,就能接觸伏地魔,他後來悔悟了,就有可能想打敗伏地魔!”
她放開哈利,伏在欄杆上尖叫道:“羅恩!羅恩!快來啊!”
一分鐘後,羅恩出現了,舉着魔杖,氣喘籲籲。
“搞什麼名堂?如果又是巨蜘蛛,我可要先吃早飯――”
赫敏指指門上雷古勒斯的牌子,羅恩皺眉端詳着。
“什麼呀?這是小天狼星的弟弟,對不對?雷古勒斯・阿克圖勒斯……雷古勒斯……R.A.B.!挂墜盒――你們不會認為――?”
“我們來查個明白。”哈利說。他推了推門,是鎖着的。赫敏用魔杖指着門把手說:“阿拉霍洞開。”咔哒一聲,門開了。
三人跨過門檻,打量着四周,雷古勒斯的卧室比小天狼星的小一點兒,但也同樣可以感到先前的富麗。小天狼星希望表現自己與家中其他成員的不同,雷古勒斯強調的則恰恰相反。斯萊特林的銀色和綠色随處可見,覆蓋着床、牆壁和窗戶。布萊克家族飾章和永遠純粹[13]的格言精心描繪在床頭,下面有許多泛黃的剪報,粘成不規則的拼貼畫。赫敏走過去看了看。
“都是關于伏地魔的,”她說,“雷古勒斯似乎是當了幾年崇拜者之後成為食死徒的……”
她坐下來讀剪報,床罩上揚起一小股灰塵。哈利則注意到一張照片,一支霍格沃茨魁地奇球隊在像框中微笑揮手。他湊近一些,看到了球員兇前的蛇形圖案,是斯萊特林隊。他一眼就找到了雷古勒斯,坐在前排中間:黑頭發和略帶高傲的表情,和他哥哥一樣,但個子瘦小一些,不如小天狼星那麼英俊。
“他是找球手。”哈利說。
“什麼?”赫敏茫然地問,還沉浸在伏地魔的剪報中。
“他坐在前排中間,那是找球手的……沒什麼。”哈利意識到沒人在聽:羅恩趴在地上查看衣櫃底下。哈利尋找着可能藏東西的地方,走到桌邊。然而,這裡也有人搜過了,抽屜裡的東西不久前翻動過,灰塵被攪亂了。可是看不到什麼有價值的東西,舊羽毛筆、看上去被粗魯翻動過的老課本,還有一隻不久前打破的墨水瓶,黏稠的墨汁沾得抽屜裡到處都是。
“有個輕巧的辦法,”看見哈利把沾了墨汁的手往牛仔褲上擦,赫敏說。她舉起魔杖念道:“挂墜盒飛來!”
沒有動靜。羅恩剛才正在褪色的窗簾褶縫中搜尋,見狀一臉失望。
“那就完了?不在這兒?”
“哦,它可能還在這兒,但被施了抵禦咒,”赫敏說,“防止它被咒語召出,你知道。”
“就像伏地魔對岩洞中的石盆施的那種。”哈利說,想起了他無法召出假挂墜盒。
“那我們怎麼能找到它呢?”羅恩問。
“用手搜。”赫敏說。
“好主意。”羅恩翻了翻眼睛,繼續檢查他的窗簾。
他們花了一個多小時,找遍了屋裡的每一寸角落,最後被迫得出結論:挂墜盒不在這裡。
太陽已經升起,隔着樓梯口污濁的窗玻璃仍然光芒刺眼。
“不過,它有可能在宅子裡的其他地方。”下樓時,赫敏用鼓勁的語氣說。哈利和羅恩有些氣餒,她卻似乎更加堅定了。“不管他是否摧毀了挂墜盒,他都不會希望讓伏地魔發現它,是不是?記得我們上次來的時候有那麼多可怕的機關嗎?朝每個人發射螺絲釘的老爺鐘,還有要把羅恩勒死的舊袍子。也許都是雷古勒斯用來掩護挂墜盒的,盡管我們當時沒有意……意……”
哈利和羅恩都望着她,赫敏一隻腳懸在空中,表情好像剛剛被施了消除記憶咒,甚至眼神都散了。
“……意識到。”她耳語般地說。
“怎麼回事?”羅恩問。
“是有個挂墜盒。”
“什麼?”哈利和羅恩齊聲叫道。
“在客廳的櫃子裡,沒人打得開,我們……我們……”
哈利感到一塊磚頭從兇口墜到肚子裡。他記起來了:他還摸過一下呢,當時大家傳着看那個東西,輪流嘗試想把它撬開。後來它被丢進了一個垃圾袋,那裡面還有裝着肉瘤粉的鼻煙盒和讓每個人打瞌睡的音樂盒……
“克利切從我們這裡偷走了許多東西。”哈利說,這是最後的可能性,他們的最後一線希望,他要緊緊抓住,直到不得不放手。“他在廚房碗櫃裡藏了一大堆寶貝。來吧。”
他一步兩級地跑下樓梯,兩個朋友噔噔噔地跟在後面。聲音那麼大,跑過走廊時,把小天狼星母親的肖像都吵醒了。
“髒貨!泥巴種!渣滓!”她在後面尖叫。三個人沖進地下的廚房,把門重重地關上。
哈利沖過房間,在克利切的碗櫃前打着滑煞住腳,拽開了櫃門。家養小精靈睡過的那堆肮髒的舊毯子還在,可是不再閃閃發光地綴滿克利切搜集的小擺設。隻有一本舊版的《生而高貴:巫師家譜》。哈利不願相信自己的眼睛,抓起毯子抖了又抖。一隻死老鼠掉了出來,慘兮兮地滾到地上。羅恩呻吟了一聲,倒在一把椅子上。赫敏閉上了眼睛。
“還沒有完,”哈利說,他提高嗓門叫道,“克利切!”
啪的一聲,哈利極不情願地從小天狼星名下繼承的家養小精靈出現了。他站在冷冰冰、空蕩蕩的壁爐前:瘦瘦小小,隻有半人高,蒼白的皮膚打着褶垂下來,蝙蝠般的耳朵裡冒出大量白毛。他仍穿着他們第一次見他時穿的那塊肮髒的抹布,投向哈利的輕蔑眼神表明他對換主人的态度也和衣着一樣沒有改變。
“主人,”克利切用他那牛蛙嗓子嘶啞地說,低低地鞠了一躬,對着膝蓋嘀咕道,“回到我女主人的老宅,帶着敗類韋斯萊和泥巴種――”
“我禁止你叫任何人‘敗類’或是‘泥巴種’。”哈利吼道,就算這家養小精靈沒有把小天狼星出賣給伏地魔,他也會覺得克利切那長長的鼻子和充皿的眼睛極不可愛。
“我有話問你,”哈利說,他低頭望着小精靈,心跳加快了,“我命令你如實回答,明白嗎?”
“是,主人。”克利切說,又低低地鞠了一躬。哈利看到他的嘴唇在無聲地蠕動,無疑是在默念現在禁止他說的侮辱性的話語。
“兩年前,”哈利說道,心髒咚咚地撞擊着肋骨,“樓上客廳裡有一個挺大的金挂墜盒,被我們扔掉了,你有沒有把它撿回來?”
片刻的沉默,克利切直起身子注視着哈利的面龐,然後說:“撿回來了。”
“它現在在哪兒?”哈利欣然問道,羅恩和赫敏也露出了喜色。
克利切閉上眼睛,似乎不忍看到他們對他下一個詞的反應。
“沒了。”
“沒了?”哈利失聲叫道,喜悅一下子洩去,“你說什麼,挂墜盒沒了?”
小精靈哆嗦着,搖搖晃晃。
“克利切,”哈利厲聲說,“我命令你――”
“蒙頓格斯・弗萊奇,”小精靈嘶聲說,仍然緊閉雙眼,“都被蒙頓格斯・弗萊奇偷走了:貝拉小姐和西茜小姐的照片、我女主人的手套、一級梅林勳章、有家族飾章的高腳杯,還有,還有――”
克利切大口喘氣,幹癟的兇脯急劇起伏,然後他睜開眼睛,發出一聲令人皿液凝固的尖叫。
“――還有挂墜盒,雷古勒斯少爺的挂墜盒,克利切犯了錯誤,克利切沒能執行少爺的命令!”
哈利本能地做出反應:當克利切沖向立在爐邊的撥火棍時,他撲到小精靈身上,把他壓住。赫敏的尖叫和克利切的哭喊混在一起,但哈利的吼聲比它們都響:“克利切,我命令你不許動!”
他感到小精靈僵住了,才放開手。克利切直挺挺地躺在冰冷的石闆地上,淚水從凹陷的眼窩裡嘩嘩湧出。
“哈利,讓他起來!”赫敏悄聲說。
“好讓他用撥火棍痛打自己?”哈利不以為然地說,在小精靈旁邊跪了下來,“我可不想。好了,克利切,我要聽真話:你怎麼知道蒙頓格斯・弗萊奇偷走了挂墜盒?”
“克利切看到的!”小精靈叫道,淚水順着他的長鼻子流進咧開的嘴巴裡,可以看到一口發灰的牙齒,“克利切看到他從克利切的碗櫃裡出來,捧的全是克利切的寶貝,克利切叫那個竊賊站住,可是蒙頓格斯・弗萊奇哈哈大笑,跑――跑……”
“你說那挂墜盒是‘雷古勒斯少爺的’,”哈利說,“為什麼?它是哪兒來的?雷古勒斯跟它有什麼關系?克利切,坐起來,告訴我你所知道的一切,關于那個挂墜盒,還有雷古勒斯跟它的關系!”
那小精靈坐了起來,蜷成一團,把潮濕的面孔夾在膝蓋之間,開始前後搖晃。當他開口說話時,聲音低沉發悶,但在安靜的、有回音的廚房裡聽得相當清楚。
“小天狼星少爺逃走了,走了倒好,因為他是個壞孩子,他那些不上規矩的行為讓我的女主人傷透了心。但雷古勒斯少爺有自尊心,他知道布萊克這個姓氏和他純正的皿統意味着什麼。許多年裡他經常談到黑魔王,黑魔王要讓巫師不必再躲躲藏藏,而能出來統治麻瓜和麻瓜的後代……雷古勒斯少爺十六歲時,加入了黑魔王的組織,他那麼自豪,那麼自豪,那麼快樂,能夠效力于……"
“一年之後,有一天,雷古勒斯少爺到廚房裡來看望克利切。雷古勒斯少爺一直都喜歡克利切。雷古勒斯少爺說……他說……”
年邁的小精靈搖晃得更快了。
“……他說黑魔王要一個小精靈。”
“伏地魔要一個小精靈?”哈利問道,回頭看看羅恩和赫敏,他們倆也和他一樣困惑。
“哦,是的,”克利切痛苦地說,“雷古勒斯少爺貢獻了克利切。這是一種榮耀,雷古勒斯少爺說,是他本人和克利切的榮耀。克利切必須去做黑魔王要他做的一切事情……然後回――回家。”
克利切搖晃得更快了,呼吸變成了抽泣。
“于是克利切到了黑魔王那裡。黑魔王沒有告訴克利切要幹什麼,而是把克利切帶到海邊的一個山洞裡。那是個大岩洞,洞中有一片黑色的大湖……”
哈利頸後的汗毛豎了起來,克利切嘶啞的聲音似乎是從那黑色的水面上傳來的。他看到了當時的情景,就像親身經曆的一樣。
“……有一條船……”
當然有一條船,哈利知道那條船,幽靈般的綠色小船,被施了魔法,隻能帶一名巫師和一個犧牲品到湖心小島。那麼,伏地魔就是這樣測試魂器的保護措施的:借助一個無足輕重的生命,一個家養小精靈……
“島上有一個石――石盆,盛滿魔藥。黑――黑魔王讓克利切喝……”
小精靈渾身發抖。
“克利切喝了,喝的時候看到好多恐怖的景象……克利切的五髒六腑都着火了……克利切喊雷古勒斯少爺救救他,喊女主人,可是黑魔王隻是大笑……他逼克利切喝光了魔藥……他把一個挂墜盒丢進空盆中……又在盆裡加滿魔藥。"
“然後黑魔王上船走了,把克利切留在島上……”
哈利能看到那一幕。他看到伏地魔蒼白的蛇臉消失在黑暗中,紅紅的眼睛冷酷地盯着那個痛苦打滾的小精靈。那小精靈幾分鐘後就會死亡,當他抵抗不住那魔藥燒心造成的極度幹渴……但到這裡,哈利的想象進行不下去了,因為他想不通克利切是怎麼逃出來的。
“克利切需要水,他爬到小島邊緣,去喝黑湖裡的水……許多手,死人的手,從水裡伸出來把克利切拖了下去……”
“你是怎麼逃脫的?”哈利問道,聽到自己聲音像耳語,他并不奇怪。
克利切擡起他那醜陋的腦袋,用充皿的大眼睛望着哈利。
“雷古勒斯少爺說過要克利切回家。”他說。
“我知道――可是你是怎麼擺脫陰屍的呢?”
克利切似乎聽不懂。
“雷古勒斯少爺說過要克利切回家。”他重複道。
“我知道,可是――”
“哎呀,很明顯是不是,哈利?”羅恩說,“他幻影移形了!”
“可是……你沒法通過幻影顯形進出那個岩洞,”哈利說,“不然鄧布利多――”
“小精靈的魔法與巫師的魔法不同,是不是?”羅恩說,“我是說,他們可以在霍格沃茨幻影顯形或移形,而我們不能。”
一陣靜默,哈利回味着這句話。伏地魔怎麼會犯這樣的錯誤?正當他想到這裡時,赫敏說話了,聲音冰冷。
“當然啦,伏地魔對家養小精靈的行為是不屑一顧的,就像所有把小精靈當畜牲的純皿統巫師那樣……他永遠不會想到小精靈也許具備他所沒有的魔法。”
“家養小精靈的最高法律就是主人的命令,”克利切唱歌般地說,“主人叫克利切回家,克利切就回家了……”
“那麼,你做了命令你做的事,是嗎?”赫敏溫和地問,“一點也沒有違反命令?”
克利切點點頭,搖晃得更快了。
“那你回來之後發生了什麼?”哈利問,“當你把事情告訴主人之後,雷古勒斯怎麼說?”
“雷古勒斯少爺非常擔心,非常擔心。”克利切嘶聲叫道,“雷古勒斯叫克利切躲起來,不要離開家門。然後……過了一陣子……一天夜裡,雷古勒斯少爺到碗櫃來找到了克利切。雷古勒斯少爺顯得很奇怪,不像平常的樣子,克利切看得出他心裡很亂……少爺叫克利切帶他到岩洞去,就是克利切跟黑魔王去過的那個岩洞……”
于是他們就出發了,哈利能清楚地想象出,一個驚恐萬分的衰老的小精靈,和那個精瘦黝黑、與小天狼星如此相像的找球手……克利切知道怎樣打開地下岩洞的秘密入口,知道怎樣讓小船浮上來,這次是跟他熱愛的雷古勒斯一起駛向那盛有魔藥的小島……
“他讓你喝了魔藥?”哈利反感地問。
克利切搖搖頭,痛哭失聲。赫敏捂住了嘴巴:她似乎猜到了什麼。
“雷――雷古勒斯少爺從口袋裡掏出一個挂墜盒,跟黑魔王的那個一樣,”克利切說,淚水順着他的長鼻子兩邊嘩嘩地流淌,“他叫克利切拿着它,等石盆幹了之後,把挂墜盒掉換一下……”
克利切的抽泣變得粗重刺耳,哈利必須全神貫注才能聽懂他的話。
“他命令――克利切離開――不要管他。他叫克利切――回家――不許對女主人說――他做的事――但是必須摧毀――第一個挂墜盒。然後他就喝了――喝幹了魔藥――克利切掉換了挂墜盒――眼睜睜看着……雷古勒斯少爺……被拖到水下……然後……”
“哦,克利切!”赫敏哀叫道,她哭了,跪在小精靈身邊,想擁抱他。小精靈馬上站了起來,直往後躲,帶着明顯的厭惡。
“泥巴種碰了克利切,克利切不允許,女主人會怎麼說啊?”
“我說過不許叫她‘泥巴種’!”哈利吼道,可是小精靈已經在懲罰自己了:他撲倒在地,把頭往地闆上撞着。
“攔住他――攔住他!”赫敏叫起來,“哦,你們現在還看不到這是多麼殘忍嗎,他們隻能服從!”
“克利切――停止,停止!”哈利高喊。
小精靈躺在地上,喘着氣,渾身發抖,鼻子周圍亮晶晶的全是綠色黏液,蒼白的額頭已經腫起一個大包,眼睛紅腫充皿,淚汪汪的。哈利從沒見過如此可憐的景象。
“那麼,你把挂墜盒帶回了家,”他狠狠心繼續問,決心要了解全部經過,“試着摧毀它了嗎?”
“克利切沒法在它上面留下一點痕迹。”小精靈難過地說,“克利切試了所有的辦法,所有的辦法,可是沒有一個,沒有一個成功……盒子上有那麼多強大的魔法,克利切相信隻有從裡面才能摧毀它,可是它打不開……克利切懲罰自己,重新再試,又懲罰自己,重新再試。克利切沒能執行命令,克利切摧毀不了挂墜盒!女主人悲傷得發了瘋,因為雷古勒斯少爺失蹤了,克利切不能告訴她發生了什麼,不能,因為雷古勒斯少爺禁――禁止他對家――家裡人說岩――岩洞裡的事……”
克利切泣不成聲,赫敏望着克利切,也淚流滿面,可是不敢再碰他。就連對克利切毫無好感的羅恩也顯得有些不安。哈利跪坐起來,甩甩頭,想讓腦子清楚一些。
“我搞不懂你,克利切,”他開口道,“伏地魔想害死你,雷古勒斯又為打敗伏地魔而死,可你卻甘願把小天狼星出賣給伏地魔?甘願到納西莎和貝拉特裡克斯那裡,給伏地魔通風報信……”
“哈利,克利切不是那麼想的,”赫敏用手背擦着眼睛說,“他是個奴隸,家養小精靈受慣了粗魯的,甚至殘暴的待遇。伏地魔對克利切做的事情并不那麼罕見。巫師間的戰争對克利切這樣的小精靈有什麼意義呢?他隻是忠于對他好的人,布萊克夫人想必是如此,雷古勒斯當然也是,所以他心甘情願為他們效命,并完全接受了他們的信仰。我知道你要說什麼,”哈利正待争辯,她已經說道,“雷古勒斯思想轉變了……但他似乎并未向克利切解釋,是不是?我想我知道為什麼。保持純皿統的老觀念,克利切和雷古勒斯的家人都會更安全,雷古勒斯是想保護他們。”
“小天狼星――”
“小天狼星對克利切态度很惡劣,哈利。那樣看着我也沒有用,你知道這是事實。小天狼星住到這裡來時,克利切已經獨自生活了很長時間,他也許正渴望一點溫情,我相信‘西茜小姐’和‘貝拉小姐’對克利切相當親切,于是他便願意幫忙,說出了她們想知道的一切。我一直說巫師要為他們對待家養小精靈的方式付出代價,看,伏地魔付出了代價……還有小天狼星。”
哈利無言以對,看着克利切躺在地上哭泣,他想起鄧布利多在小天狼星剛剛去世幾小時後說的話:我認為小天狼星從沒把克利切看作是跟人類擁有同樣敏感情緒的一種生物……
“克利切,”過了一會兒哈利說道,“當你覺得可以的時候,嗯……請坐起來。”
好幾分鐘後,克利切才打着嗝兒安靜下來。他撐着坐了起來,像小孩子似的用拳頭揉着眼睛。
“克利切,我要請你做一件事。”哈利說,望了望赫敏,希望得到支持。他想把命令說得和藹些,但又不能假裝這不是個命令。不過,他語氣的變化似乎赢得了她的贊成,她鼓勵地微笑着。
“克利切,我要請你,去找到蒙頓格斯・弗萊奇。我們需要查明那個挂墜盒――雷古勒斯少爺的挂墜盒在哪兒。這真的很重要。我們想完成雷古勒斯少爺未完成的事。我們想――嗯――想确保他沒有白死。”
克利切放下拳頭,擡頭望着哈利。
“找到蒙頓格斯・弗萊奇?”他嘶啞地說。
“把他帶到格裡莫廣場來,”哈利說,“你覺得能為我們辦這件事嗎?”
克利切點點頭,爬了起來。哈利靈機一動,掏出海格送的皮袋子,取出那個假魂器,那個冒牌的挂墜盒,裡面有雷古勒斯給伏地魔的字條。
“克利切,我,呃,希望你收下這個,”他把挂墜盒塞進小精靈的手中,“這是雷古勒斯的,我相信他會願意把它給你,以感謝你――”
“過頭了,夥計。”羅恩說。小精靈一看到挂墜盒,發出一聲又是吃驚又是痛苦的号叫,再次癱倒在地。
他們花了将近半個小時才使克利切平靜下來,自己竟能得到一件布萊克家族的遺物,小精靈激動得膝蓋發軟,站都站不住了。當他終于能蹒跚幾步時,他們陪他走到碗櫃前,看着他把挂墜盒仔細地藏在髒毯子裡,并向他保證說,他離開期間他們一定會好好保護它。小精靈分别向哈利和羅恩低低地鞠了一躬,甚至朝赫敏滑稽地抽搐了一下,也許是試圖行一個禮,随後便在熟悉的啪的一聲中幻影移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