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茅十八的話,任思齊無語了。是該說他無知者無畏,還是說他不知死活呢?不過對于這樣視死如歸的豪傑人物,任思齊還是蠻佩服的,起碼自己做不到這般漠視生死。
任思齊覺得自己還很年輕,好日子還沒過夠,腦中有着兩世的記憶前途肯定無比的光明,怎麼能随随便便就死去?
可要想不死的話,就得好好操作一番,在中華自古以來就是人治大過法治,隻要操作好了,什麼樣的罪名都可免去。
任思齊的父親生前是鄞縣刑房書吏,雖然死去幾年可家中人脈尚在,未婚妻張家是甯波有名的士紳,未婚妻張小姐的堂兄更是剛考取舉人功名,而任思齊本人交遊廣闊,至交好友(狐朋狗友)遍布甯波府。所以他不相信自己會真的被判死刑。别說自己是冤枉的,即使真的殺了一個妓女又如何,隻要舍得花錢,未必不能洗掉罪名。
這一刻,任思齊無比的期盼家人的到來。任思齊父母已經不在人世了,身為家中獨苗的他也沒有兄弟,能依靠的就隻有管家老何了。等老何來了,讓他去找嶽父,去疏通關節,無論花多少銀子,一定得出了這該死的大牢!
在任思齊的殷切期待中,牢門終于打開了,就見自己家的仆人石頭哭喪着臉走了進來。石頭從小和任思齊一起長大,是任思齊的書童、長随,兼狗腿子。
“少爺呀,”看見任思齊,少年石頭嘴一裂,哭了起來。
“先别哭,把帶的吃的東西先拿出來。”任思齊不耐煩道,從昨天到現在他粒米未盡,早餓的潛心貼後背了。
聽了任思齊的話,石頭止住了悲聲,從挎着的籃子裡掏出兩張大餅,一包水煮蠶豆來,從鐵欄間遞了進來。
“你就拿這點東西來看爺?”任思齊不高興了,他家雖然不是豪富之間,可也算是小康,鄉下一百畝良田不說,在城裡就有兩間商鋪,平日裡錦衣玉食慣了的他何曾吃過這般簡陋的食物。
話雖這樣說,他還是飛快的拿過一個大餅塞到嘴裡。
“老何呢?”任思齊一邊嚼着嘴裡的食物,一邊問道。
“何管家跑了!”石頭的話語如同霹靂一般響在任思齊心頭,任思齊停止了咀嚼,瞪大了眼睛呆在那裡。
“聽說少爺您判了死刑,何管家卷了家中的财物跑了,家裡的下人也都走了。我把攢的幾兩銀子都給了牢頭,他才答應我進來看你。”石頭哭啼啼的說着。
“怎麼會這樣?”任思齊一下子坐到了地上。何管家在父親活着時候就是管家,這些年來勤勤懇懇,自家也對他信任有加,萬萬沒想到自己剛一出事,他竟然卷錢跑路!
“少爺,咱們該怎麼辦呢?”石頭眼巴巴的看着任思齊,等着他拿主意。
面對着家中唯一忠仆石頭期盼的目光,任思齊努力的定下了心神,吩咐着:“你去張老爺家,去求我嶽父,請他無論如何都要救我出去。”現在任思齊的嶽父是他最後一棵救命稻草!
石頭答應着走了。任思齊手中拿着大餅,卻無心下咽,心中亂糟糟的。所謂牆倒衆人推、破鼓萬人捶,連在家中多年的何管家都卷錢跑路,其他人是否靠得住呢,嶽父會不會救自己?不,他肯定會救自己的,他總不能看着自己的女兒還沒過門就守寡。
自己安慰着自己,任思齊的心卻怎麼也平靜不下來。
“喂!那餅你自己不吃,可不可以分我一個?”擡頭看去,對面牢房的熊二正眼巴巴的看着自己手中的大餅,喉頭還不停的湧動着。
吃飽了才有力氣想事情,任思齊對自己說,拿起手中大餅狠狠的咬了下去。
“秀才老爺,給我留點!”看着任思齊吃完一個大餅,又啃向第二個,流着口水的熊二終于忍不住叫了起來。
擡頭看了熊二一眼,任思齊還是掰下一半大餅,扔了過去,這次扔的更靠近對面牢房,熊二歡天喜地的伸出手撈起大餅,放到嘴邊猛啃。
疤臉茅十八看了熊二一眼,不屑的扭過頭去。
外面日升日落,鬥轉星移,牢房裡卻看不到,這裡隻有黑與白,即使白天,光線也是非常的暗淡。
無聊的日子,時間無疑要過的漫長很多,獨自一人呆在一間牢房裡,任思齊想着前世今生,直到想無可想,便呆呆的坐着發愣。對面牢房裡,海盜們倒不寂寞,劃拳、掰手腕,吵鬧聲,叫罵聲不絕于耳。唯有熊二與海盜們格格不入,還時常被人欺負,于是熊二便靠在鐵欄邊,尋任思齊說話,唠叨個沒完。
又度過了漫長的一夜,上午時分,随着嘩啦啦的響聲,劉牢子打開監牢大門,畢恭畢敬的把一個中年人讓了進來。
身着藍色綢衫,頭戴紗帽,腳下是千層底的布鞋,身材魁梧,面帶威嚴,來人正是任思齊未來的嶽父,張敬賢張老爺。
“嶽父大人!”任思齊站了起來,聲音顫抖着。
劉牢子打開任思齊牢房的鐵門,張敬賢漫步走了進來。跟着他後面的青衣家仆把手中食盒放在地上,從中拿出四盤佳肴,一壺酒,兩隻酒杯,兩雙筷子,一一放在牢裡地面上。把一個厚厚的蒲團放在靠門一側後,青衣家仆低着頭退出了牢房,劉牢子也跟着走了出去。
“坐吧.”張敬賢盤腿坐在蒲團上,随口吩咐道。
任思齊慌忙坐到地上,提起酒壺,濁黃的酒液傾倒進兩盞白瓷酒杯裡。
“你讓我很失望!”仰脖把一杯酒傾倒入口中,張敬賢放下酒杯面沉似水。
“嶽父大人,我是被冤枉的!”任思齊急切的分辨着,眼前的中年人是他最後的救命稻草。
“人證物證俱在,談何冤枉?”張敬賢淡淡道。
仿佛被迎面潑了一盆涼水,任思齊隻覺得裡外一片冰涼。連嶽父都不肯相信自己!
“動機呢?我為何要殺阿紫?”任思齊艱難的為自己分辨着。
“那隻有問你自己了?”張敬賢銳利的目光盯視着任思齊的眼睛,仿佛要看到他的心底。
面前這個年輕人曾經是那麼的優秀,十五歲即考上秀才,在整個甯波府都是有數的天才,而自己又與他的父親任敬東相交莫逆,遂把女兒許配給他,可誰知道他的父親去世後,他便失去了管束,開始放蕩形骸,流連在煙花柳巷之間,失去了上進之心。這還不算,現在竟然惹下了人命官司,功名丢掉不說,還被縣令判以殺人罪,很快就要報送刑部等待秋後問斬。
看着任思齊,張敬賢的眼中露出痛惜之色,不過很快痛惜便消失了。
敬東兄,希望你不要怪我,張敬賢在心中祈禱道,這一瞬間他的心恢複了堅硬,他要退掉女兒和任思齊的婚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