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就聽趙桓又問:“若割河北河東,或不割,各如何保無後患,割之而來不割之而來,各如何備禦?”趙桓已經正式考慮割地的事情了。
孫覿湊上前去,說道:“臣聞戰國時,齊韓魏共攻秦於函谷關,讓秦國放出楚懷王,秦王謂樓緩曰:三國之兵深入矣。寡人欲割河東而講和。緩曰:割讓河東代價太大了也。但能讓國家免除患難則是大利。這是大王的父兄才能決定的。王乃召公子池而問焉。對曰:講和亦可惜,不講和亦會後悔,大王割河東而講必可惜矣。三國雖然退去去吾失三城,此講和會後悔也。大王不講和三國入函谷,鹹陽必危,大王又會後悔啦。王曰:均讓我痛心也。我甯願失三城而悔,不要讓鹹陽危險而悔也。遂與魏齊講和。”
孫覿看看趙桓的臉色,看趙桓正在認真的聽着,便說道:“夫秦居戰國最号強雄,尚割河東以舒一時之急,其後席累世之富,選将擇士,白起蒙恬王翦之徒起而用事,遂并吞六國而有天下,所謂易敗為工轉禍為福其權固在此也。今之河朔重地舉而棄之,則京師無藩籬之衛,陛下不得一日高枕而卧矣。狂生劫寨誤國至此,豈不痛哉!”他又影射了一下張叔夜等人,接着勸趙桓“今京師無大嶽三塗崤函之固,獨恃一河耳,防河将吏望見胡塵,獸駭鳥驚不知所在,大臣依違,畏棄地之責,将帥驽下,無幹城禦敵之功,強胡舉國而來頓兵城下,臣恐社稷之憂。陛下當權衡禍福輕重。獨斷而行之。甯失三城無使鹹陽危而悔也。”
孫覿以秦國暫時割讓河東為例子,勸趙桓講和。
張叔夜見勢不好,顧不得君前失儀,叫道:“割讓河北,徒得一個賣國的名聲,金賊絕不會就此罷休,陛下三思啊。”
趙桓的确在三思,他已決定割讓河北,來換取皇位的安逸,但孫覿讓他“獨斷而行”就是讓他來承擔賣國的罵名,他趙桓才不幹呢。他要把這個罪名甩出去。于是趙桓道:“朕屈意議和無所不至,衮冕車辂名号之類,沒什麼可惜的(無所惜),隻是欲保守祖宗之地土。而金人必欲得河北,今要是割讓給他其利害如何,不割讓之其利害如何,朕當從衆而行之,不敢自任可令禦史台告報百官。明日於尚書省集議以聞宰執,親戚不預不得觀望,令百官庭議,系宗社安危各要見得真實利害。不得鹵莽。”于是決定明日廷議。
張叔夜劉鞈忿忿而退。
呼延庚醒來的時候,已是亥時。白天黛絹服侍他好好睡了一覺,現在精神飽滿,體内的精力仿佛要迸發出來一般。張婵和黛絹準備好了夜宵,端進來讓呼延庚吃下了,随即送呼延庚到大堂。張婵的兄長,直顯文閣張崇也一直沒睡,在外間等着呼延庚。張崇已經以長兄如父的身份,和呼延灼(以呼延家長輩的名義)見了面,交換了六書。幫助呼延庚和張婵的婚事補全了手續。現在呼延庚一家就借助在張崇家中。
張崇道:“妹夫此去小心。家中之事,一切有我。”
“多謝大哥,小弟若此此次不免,那婵妹以後還要拜托大哥了。”
“妹夫說哪裡話。呼延家累世将門,但康州、遼州都得以在家中頤養天年。妹夫也一定能平安歸來。”
“謝大哥吉言。”
張崇嘟囔了一句:“可笑朝廷,明日還要大集群臣,廷議割讓河北事。”
“大哥勿憂,等小弟今日劫寨成功,自然就沒法講和了。”
呼延庚出了房門,一個親兵牽着坐騎和一匹騾子等在門口,呼延庚提起自己的鐵槍、銀锏、披挂,放在騾背上,自己跳上戰馬,慢慢向軍營走去。
等呼延庚到了玉津園大營,按他所想,準備出擊的軍漢一定已經起來,埋鍋造飯,正在熱火朝天的吃飯,誰知大營裡和往常一樣,一片混亂。有的兵卒已經睡下,有的還在喝酒賭錢,全無要出戰的模樣。
邱穆陵仲廉等人正在營中等候呼延庚:“将主,殿帥府均令不得加一刀一箭于金人,不可啟釁,予金人口實。擅啟釁者,斬立決。”
什麼?“不可釁自我開”幾個字,如同晴空霹靂,在呼延庚腦袋裡炸響。他萬萬沒想到,在兩次穿越後,在完全不同的朝代,還能見到活的軟骨動物。
在呼延庚來的那個時空,“不可釁自我開”一語出自1883年春,清政府《軍機處密寄廣西巡撫倪文蔚上谕》,命令駐紮在越南北部的廣西布政使徐延旭和雲南布政使唐炯統軍所率領的一萬餘滇軍和桂軍“不可釁自我開,轉滋口實”。但這道命令,不但沒有避免中法開戰,還讓法國人乘機占領了有利地形,大搖大擺的進占馬尾軍港。這道命令也淪為笑柄。
後世有良心的曆史學家考證說,趙桓并沒有說這六個字,但具體這道命令怎麼下的還重要嗎?這道命令的導緻的結果也是一樣的。宋兵束手束腳,無法帶來和平,隻能讓金兵得寸進尺,占據更有力的地位。
呼延庚道:“諸位兄弟在營中歇息吧,灑家獨自出去跑跑馬。”
呼延庚馳辔緩行,冷風吹在頭上,讓自己清醒很多。身為一個穿越者,呼延庚對宋廷的感情比較糾結。一方面他從小所受的教育,很難讓他接受一個皇帝高高在上,動辄要行跪拜之禮的現實。但既然穿越來了這個時代,自然還是希望能夠适應這個時代的形勢,在“忠君愛國”的旗号下,為宋廷效力,抵抗金國的進攻,避免靖康之恥,甚而收複燕雲,改變曆史,在曆史上留下自己的名字。
但一句“不可啟釁”讓呼延庚驚醒了,他不知道,在原來的曆史上,趙桓有沒有講過這句話,還是說在這個時空,發生微小變化。
但金兵第一次圍城的時候,發生過一件事情,靖康元年的二月初三,圃子門下的一股女真鐵騎蜂湧而來,連連發矢殺傷城上的守軍,守軍不敢回擊,隻有一名炮手忿然道:“既已講和,為甚金兵殺傷我軍,又不準回手?天地間哪有這等的理!”他憑着潑天大膽,引炮一發,打死了十多個敵人。城上城下一齊鼓噪,金軍急忙撤退,忙亂中自相踐踏,又有幾名士卒堕入壕溝。宋軍正在拍手稱快之際,在城上監督的内侍聞訊趕來,不問情由,就把這個勇敢的炮手處死,當場割下首級,挂在城頭上号令。這件事在士兵中引起極大的悲憤,人人切齒痛罵當局無恥。
無論趙桓是不是這樣說,他在曆史上就是這樣做的。他的繼任者趙構也是這樣做的。這個朝廷,連着三任皇帝,趙佶、趙桓、趙構,本性都是一樣,都是自私自利,隻顧保住皇位的蛆蟲,全無皇帝的擔當。作為中原的統治者,他們根本不配獲得人民的效忠。
對于“不可釁自我開”的朝廷,那就隻有一個結局——革命。從這一刻開始,這個宋廷的生死,和他呼延庚再沒有什麼關系,他隻需要盡可能的挽救無辜者的性命,減低普通民衆的損失,同時尋找革命的機會就可以了。“忠君”對呼延庚再也沒有任何約束力了。
呼延庚解脫了。
直顯文閣張崇一大早就來到了尚書省。張崇以弱冠之齡,和伯父、父親成為“一門三進士”,才子之名大噪。被趙桓選作侍從。這次廷議對金戰和,張崇決心抓住機會,舌戰群佞,力主與金賊作戰,顯示一番才華。
這一次廷議事關重大,諸多被罷斥的老面孔,如何栗、唐恪、王孝迪等人都來了。張崇看着這些人,心中暗想:“看吾待會噴死你們。”
廷議開始之後,趙桓讓孫覿獻上他的和戎論。
孫覿又把秦國割讓河東的史實重複了一遍。張叔夜當即駁斥道:“強秦有函谷關為持,割地之後,若魏齊不守信用,仍可與之為戰。吾朝已失大河之險,如金人悔諾,則徒增笑料。當趁金賊無備,先擊破粘罕為上策。”
唐恪恨恨的說道:“前次李綱無謀,宮阙宗廟輕忽一擲,方從薄罰。而太學諸生陳東等聚衆伏阙鼓倡群小,妄謂宰相結連強胡開關延敵,欲起李綱複還兵柄,俄傾間嘯聚數萬,撾登聞鼓呼聲動地,手擲瓦礫,狙擊大臣,屠裂中貴,流皿滿道,天子震驚與之召還李綱,然後四十萬援兵盡覆。劉參議,是也不是?”
李綱率二十二萬人第三次援救太原時,劉鞈也是參軍,并且親自率領真定的援軍,結果被斡裡不打崩了。劉鞈滿臉羞愧,不敢搭話。
何栗假裝緩和氣氛:“陛下即大位坐席未暖而強胡犯關。長驅萬裡所過州縣無一人嬰其鋒者,中外之憤孰不欲一戰驅之為快。”意即我們都對強胡入侵非常憤慨,但是呢“臣聞人主之行異布衣,布衣者飾小行競小廉自托於鄉裡,人主惟天下安社稷固為事。”陛下你要以天下大事為重,“陛下當饬将相大臣深思熟慮,為萬全之計,差之毫厘便有莫大之悔,遺社稷之憂不可忽也。”
趙桓心想:“我早已決定割地議和,今次廷議隻是為了甩掉罵名,既然你何栗這麼主動,就由你來賣國吧。”于是趙桓鼓勵何栗繼續講下去。
何栗見自己頗得聖心,于是精神煥發,繼續舉例子:“竊讀國史,見寶元康定間趙元昊為書邀大名以試朝廷。舉朝忿然皆曰:發兵抗小醜耳。……宰相決意用兵,所向辄敗,一方騷然,大将劉平石元孫任福相繼戰沒,大盜王倫轉掠江淮間,契丹聚兵境上邀請三關之地,大宋耗虛,邊民疲敝,天子厭兵卒賜元昊夏國主。”
何栗說的是仁宗時,元昊叛亂,宰相發兵讨伐,結果戰敗,内有盜賊蜂起,外有契丹扣關,現在的形勢比仁宗時更惡劣:“今女真暴起為北方大種非元昊小醜之比,舉國大入直抵京師,又非元昊犯寨擾邊之比。天子之郊,宗廟社稷,太上皇兩宮在焉,亦非戰地,至於将帥不才,軍漢驕惰,軍政堕壞,器械朽鈍,财用空竭法度廢缺。又非仁宗皇帝之時。”
求紅票、收藏、月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