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國朝史上的敗仗,張叔夜等人無言以對。張崇想了想,國朝曆史上的戰事,敗仗自不必說,勝仗也無法拿來支持開戰的主張,于是他收斂鋒芒,等待時機。
這時,賦閑在家的中書侍郎王孝迪開始補刀:“臣亦嘗讀國史,澶淵之役諸道兵大會行在,虜懼請和,諸将争欲以兵會界河,邀其歸可巢殺無噍類也。真宗皇帝曰:如何殺得盡,祗結怨為邊患耳,诏按兵勿戰縱使歸國,自是諸将均言秋高馬肥複入寇矣。或曰:未也。邊儲稍實複為盜糧矣。真宗顧近臣曰:将帥之臣平居無事,以目抵掌欲赴功名臨時便誤事,卿等豈不知此輩情狀,乃相為附和信其說耶。”
王孝迪回憶的是澶淵之盟,真宗趙恒以歲币換和平的偉績,接着吓唬趙桓“陛下觀今日之勢何如?大将劉延慶屯重兵於燕山,一夕無故拔寨而遁,人馬相藉踬踵交道,委棄金帛谷粟如山積。虜人長驅萬裡無所忌憚職此之由也。伏望聖慈監觀真宗皇帝駕幸澶淵,殺其骁将撻懶兵威大震之時,尚不忍計校一時小利,摧剛為柔,以為萬世無疆之福,固不俟臣言喋喋淆亂聖聽,而予奪之計已默入於聖心矣。”
王孝迪說,真宗的時候,殺了蕭撻懶,比劉延慶父子聞敵而逃,不知道高到哪裡去了,真宗還是要講和,那麼皇帝你比起真宗,是不是太年輕了一點呢?
這時,終于有人忍不住了,侍郎李若水站出來,對着唐恪、王孝迪、何栗、孫覿戟指大罵“國家更三聖始得河東,陵寝在焉,河北天下之四支,四支苟去無不知其為廢人,人民賦貢乃其小爾,況天下者,太祖太宗之天下,非陛下之天下,敬塘之事,豈可遵乎!”
張崇看到眼前的形勢,主和的大臣一個一個站出來,擺史實,念祖宗,而主戰的大臣因為拿不出有說服力的戰績,隻能靠分辨忠奸來抵擋。而且皇帝已經明顯表露出講和的意願,那作為新進,張崇該怎麼辦呢?如果講和的趨勢不能扭轉,那張崇就要表現出一個忠誠而睿智的姿态,再給皇帝一個台階下。就聽得堂下綠色的官袍叢中,一個響亮的聲音:
“臣張崇請議三事。”張崇要說三件事。張叔夜正待詞窮,見張崇站出來,心中大喜,他父親張确還在守隆德,張崇是決意不肯講和的。
張崇說的第一件事就是漢朝時冒頓單于無禮,而呂後與之和親。“昔漢高帝仗一劍誅秦滅楚以定天下,而冒頓亦崛起於東胡,呂太後稱制冒頓遺書出惡言虐戲醜诋,可謂甚矣。……遂結和親。呂氏本推毂高帝一統天下,一言從容消弭兵端,貸兩國數萬生靈肝腦之禍。非所謂大勇者乎!豈若小丈夫拊劍疾視斬頭抉兇以報睚眦之怨者哉。”是挽救了數萬生靈,這是大智大勇,言下之意,趙桓講和并非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百姓的性命。
張崇說的第二件事,是唐太宗從高句麗撤軍,當時唐軍戰況不利,唐太宗沒有為了個人面子堅持,而是撤軍,待到唐高宗時終于消滅了高句麗。“臣聞道有經有權事有常有變,知道之權者能摧剛而為柔,适事之變者亦轉禍而為福。”而趙桓也一樣,不要為了面子堅持,要有經權。
第三件事則是越王勾踐,忍辱負重,終于複興越國,消滅吳國。趙桓講和,也是為了将來能複振“兩國休兵,得歲月之頃,扶颠持危以強國勢,選将勵兵以固我圉,興衰撥亂可以複古,建中興之烈未為失也。”
張崇這一番話說下來,呂後、唐太宗、越王勾踐都做過與趙桓一樣的事情,趙桓講和,乃是千古明君的典範。
張叔夜、劉鞈、李若水聽得目瞪口呆。張崇居然變臉了。這時,禦史中丞秦桧大聲說道:“張顯文言之有理,臣秦桧附議。”于是秦桧以下,本來首鼠兩端的人都附議。割地講和已成了大勢所趨。
趙桓問道:“何人願赴金營講和?”他目視一群主和的大臣,希望他們毛遂自薦。何栗當即咳嗽起來,王孝迪開始頭暈。
趙桓道:“何栗出使粘罕營,王孝迪出使斡裡不營,不得拖延,即行出發。”這兩人講趙家祖宗的敗績打趙桓的臉,趙桓乘機報複一下。
不管怎樣,對金講和的大計總算定下來了。
呼延庚不管朝廷是否要講和,隻在玉津園大營操練軍漢。
靖康元年十二月二日樞密院奏報:“金粘罕兵自河東入,斡離不兵自河北入,兩路同日至京城下寨,共約三十萬衆,其間多掠西河之民充數,於其間複虜近城之民壯運石伐木造攻城之具,執役者甚衆。斡離不屯於劉家寺,粘罕屯於青城。皆分置小寨圍閉周密不以數計,旗幟人物公然往來於郊野間。”
自朝廷決意講和,而且“不可釁自我開”以來,汴梁城牆上樹立起幾杆宣撫司發下來的黃帛大旗,旗上寫有“安頓民心,有征無戰,嚴禁動武,擅自啟釁”十六個大字,向金軍表示我軍決不動手的誠意。
金兵可以肆意的到宋軍挖掘的工事前探查,南面的王禀和呼延庚非常果斷,會驅趕,殺傷這些金兵,而東面的解潛和北面的折彥質就拘束了許多,隻敢射些無簇箭。西面的劉延慶所部最差,本來守備工事動工就晚,還未修成,金兵一來不斷幹擾,工程幹脆停下了。
守城的的士兵已經逐漸恢複了士氣,相對旺盛的作戰意志,保持着對于戰場上一切事物的新鮮感,金兵到陣地前面來探查便有兵士請戰。但宣撫司仍然嚴申禁令。現在這禁令從張叔夜處發出得不是那麼通暢,是由李回通過殿帥府發出的。有軍漢問:“若是金兵向我等放箭,該當如何?”
“不知道,挺着死。”
在繞城綿亘幾十裡的環形線上,每天都有十多個有時多至二、三十個宋方的士兵,被金兵冷箭射中而遭到死傷。每次發生了新的傷亡事故,就要在士兵中間引起極大的騷擾。
假使殿帥府沒有下過這道荒謬的命令,假使士兵們的手足是自由的,可以随心所欲地去殺敵,可以抽出箭矢來射擊,他們仍然也會發生許多意外的傷亡事故,在一場戰争中,在廣闊的戰場上,既然雙方都以殺傷敵方人馬為目的,要幸免這種意外事故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的。可是人們早已習慣這個,并不認為它是意外,這種傷亡應該由敵方和自己本人來負責。
現在殿帥府下了這道命令,士兵們的心理就完全不同,他們把一切過錯都歸咎于這個瘟殿帥,也就是王宗濋。他們認為死亡的袍澤們都是這道命令的犧牲品,本來不應當這樣含冤枉死的。他們還怕自己一個不留神也會成為這道命令的犧牲品。英勇地戰死是光榮的,不明不白地被敵人和自己的長官合謀害死,死了也不瞑目。
一種悲憤的情緒和激昂的同仇敵忾心在戰士們心中繼長增高,他們渴望撤消這道禁令,渴望改變現在的聽人宰割的被動局面,同時由于朝廷的限制,宋軍的士氣也在低落下去。
幸好,這樣的局面隻持續了七天。
在靖康元年的十二月二日,斡裡不到達汴梁,二十五萬金兵,包括女真人、渤海人、契丹人、漢人、宋降軍,還有從河北河東簽發的簽軍,以劉家寺和青城為支點,繞着開封城延伸。
在金兵構築營盤的過程中,曾有熱皿的軍漢跑去請示,是否出擊。殿帥府的回答仍舊是:“不可釁自我開”、“挺着死。”
本來金兵想把汴梁團團圍住,但因為南面的工事修得非常遠,最遠的營壘已經和颍昌遙相呼應。故而金兵的營盤如同一個“冂”字形,将汴梁半包圍起來。在金兵毫無幹擾的修好了聯營之後,他們宣稱已經達成合議。
宋朝君臣一片歡騰。
十二月七日,從金軍的營盤中開出一支散散漫漫、稀稀落落的隊伍。它出營後,就到了西面汴河的上遊,正對開遠門(順天門)的地方。這支排列得稀稀朗朗的隊伍,人數卻不算很少。從辰時直到中午時分,金兵大營還不斷有人開出去。但它的紀律十分松弛,戰士們在不成行列的隊伍中可以任意行動,随便說話,在行軍途中享有充分的自由。尤其使人驚訝的,一過中午時分,從前隊士兵,不待上級命令,就自動在原地休息起來,這裡、那裡到處出現一夥一夥的金兵盤膝而坐。他們夾七雜八地說話嚷鬧,有的問今晚在哪裡宿營,有的竟然要求開回營裡去休息。軍官們聽了,大聲吆喝幾句,提起馬鞭來,擺出要打人的姿勢,随後又讓他們落入更大的喧嚷中。軍官們吆喝的是女真話,戰土們說的是契丹話、渤海話,也有一部分被簽征來的漢兒操着遼河地區以及河北的鄉音。從混雜的語言和不統一的服裝來看,表明這确是一支臨時拼湊起來的雜牌軍。
到中午的時候,零零散散的金兵已經占據了宋兵營外側的各個要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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