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四十個,屯駐野王境内三天時間裡,受疫病趕出軍隊及連夜出逃的人數,是馬越全軍總數的三分之一。留下的軍士士氣低落更是達到了帶兵以來的最低,幾名将官夜裡都睡在一起不敢分開,生怕被信任有加的侍從抹了脖子。
沒有敵人了,冀州軍隻是把守着交通要道,甚至還未發覺野王已是一座空城。
河南地的叛軍也未能成功北上,看起來董卓還是守得住洛陽些許時光。不過時至今日,馬越已經不再乎叛軍是否會兵臨城下逼朝廷罷免自己。沒有人是他的敵人,隻有天。
這些日子部下中有流言像疫病一般傳播,軍士們戳這脊梁骨罵他,說他做了天怒人怨的事情才讓大家被上天懲罰,詛咒。
馬越也沒什麼好說的,軍士被疫病感染後幾天變像老了幾年一般,于他而言,這的确是上天給他的懲罰。
趙瑾倒下了,入城那日他率先清理街道,直入縣治為馬越清出休息的地方,接觸了不少縣中東西與屍首,強撐了四日,最終還是倒下,被馬越含着淚送到患病士卒駐地。
這些日子馬越的普及傳染病的情況,所有人都明白,疫病會在周圍無孔不入,入了傷病駐地,基本上就沒可能活着走出來了。
糧草,水源統統斷了,一日殺三十餘匹戰馬,馬越沒有下令離開。
有人舍不得殺馬以死相柬,馬越沒有下令離開。
甚至連麾下大将趙瑾都身中疫病倒地不支的時候,他仍舊沒有下令離開。
大漢帝國美陽侯、開府儀同三司的輔國大将軍,在這個并州河内郡野王縣外的荒郊野地,打定主意與他的九百騎共生死。
這一年,正是河内大疫,十室九空。
……
凡是能保命的手段都使出來了,但那些糟了病的孩子卻沒多少好轉,袍澤在一個個死去,在三伏天裡很快發臭、生蛆、腐爛,也就會有更多的瘟疫。馬越下令将病死的士卒屍首聚在一起,在一個月明星稀的夜裡燃起一團大火,燒出鋪滿整個土坑的骨灰。
時值九月下旬,正是中原大亂的時候,冀州黑山校尉發現輔國将軍馬越渡河的蹤迹,封鎖了河内以東的所有交通要道,當年的褚燕已經更名做了張燕,他是張牛角的義子,對于馬越這個名字的深仇大恨始終銘記在心,這一次出兵反馬多半情緒都是為了報當年黃巾天公将軍的仇恨。歸順冀州刺史治下不過是順水推舟罷了,他治下的百萬黑山民比一個郡還多,更何況數萬黑山軍放在那裡也不是擺設。
歸根結底興兵隻是為了報仇罷了,上升不到帝國朝堂之争去,根本犯不上率領大軍沖入河内追擊馬越。
天下誰不知道,昔日威臨天下的輔國大将軍經過短暫的笑傲朝堂,如今已是風燭殘年的冢中枯骨,領着千餘步騎一頭紮進瘟疫橫行的河内郡,半個月都沒傳出信兒在洛陽出現,多半是死得其所。黑山軍又何須湊這個晦氣,到時候再将瘟疫帶回黑山,那多不美。
盡管黑山軍沒有膽氣南渡黃河,中原,或者說是天下的局勢仍舊風起雲湧。涼州的戰局漢軍露出敗勢,僅僅能将叛軍阻攔在隴關之外,韓遂盡起大軍橫沖直撞,馬騰在隴縣以西堅壁清野,四百裡榆谷東化作一片焦土。韓遂死了四千人馬卻換來破敗的城池更為震怒,強攻隴縣,涼州刺史蓋勳及校尉楊秋戰死。涼州内部的戰争發展到白熱化。
東部鮮卑大人彌加在春天聚集部衆,在八月突襲漁陽,劉備張飛率部死守漁陽二十七日,公孫瓒拒發援軍自遼西出兵,這一仗大獲全勝,不但進擊鮮卑百裡,更殺入烏丸腹地,掠得一百餘車關外互通有無之物,公孫瓒與州牧劉虞的裂痕越來越大,無奈兵權俱于公孫瓒之手,隻得向洛陽朝廷上表彈劾公孫,卻因黑山軍出征而耽擱于道路。幽州的有識之士均言,幽州将會與涼州同樣落入兄弟阋牆的伸冤之中。
并州則是平中現亂,皇甫嵩及白波軍已經收複了河套地區,以輔國大将軍馬越的名義定下鮮平郡,治所為首套縣,位于黃河源頭西北。新立成的鮮平郡土地也算奇怪,西部是一望無垠的大漠,東部則是沃野二百裡,耕種肥沃程度可為大漢之冠。眼下鮮卑基本上已經接受了喪失領地的現實中。此次北征鮮卑大小二十餘戰,将原本生活在這裡的鮮卑人屠戮一空不說,西部鮮卑大人步度根派出的援軍亦被擊潰數次,漢軍亦損失近半,無力北進。楊奉如願以償地當上了鮮平郡太守,然而當皇甫嵩揮軍面南時丁原精銳六千與新募兵員合計一萬四千大軍屯駐靖邊,傳令奉太皇董太後及骠騎将軍董重手令,接管皇甫嵩及牛輔所部。
牛輔拒絕交出兵權,皇甫嵩亦厭惡此舉,但由不得他們不同意,丁原的斥候在夜裡混入鮮平郡,該賄賂的賄賂,該威懾的威懾,該刺殺的刺殺。不過十餘日,竟買通了鮮平郡太守楊奉出兵,一時間兩向夾擊,天下最後一支可能援助馬越的軍隊面臨就地倒戈或解散的命運。
青州之地黃巾複起,攻略郡縣無惡不作。事隔數年,那些曾經滿腔熱皿追随大賢良師的草莽英雄大多淪落匪類,加之這些年被朝廷圍剿,為了安身保命隻得依附于橫行海上的管承、薛州之流,近年來從未停止掠奪郡縣,已與匪徒無二,所過之處盡是赤地。為了抵抗侵襲,青州向朝廷請求援軍,卻無奈被勤王大軍所圍,隻能艱難支撐。
至于中原,更是不堪。馬玩的六千兵馬向東營救馬越,試圖截擊孫堅袁術,在鞏縣咬住袁術的尾巴,打出一場漂亮的伏擊斬級千餘,搶奪到一批兵甲。不過僅是如此,在鞏縣伏擊的第四日,馬玩來去如風的馬隊陷入勤王軍四千兵馬合圍之中,缺兵短甲的涼州軍付出七百死傷千餘潰散的代價沖出重圍,至此一蹶不振撤回洛陽近畿,與董卓率領的洛陽兵馬在城下五裡擺出陣勢,與勤王軍決一死戰。
白馬寺外,這些日子僧人們來回奔走,假借化緣之名收集着各方情報,受丹陽名僧笮融之邀,齋戒沐浴收整藥石,随後盡起刀槍,分散小股向着河内郡進發。
……
洛陽,永樂宮。
馬越出征之後,董卓短時間内憑借鐵皿手腕誅殺不從者,将整個朝廷收入囊中,但與此同時董太後及袁紹為首的士人一系也并未閑着,而是終日躲在不見天日的密室中籌備着他們思慮良久的事情。
“太後,戰火已經夠多,眼下董賊出城應戰勤王軍,馬賊在河内郡生死不知,正是您清除叛賊的大好……”袁紹頗為恭敬地說着,馬越出城這幾個月洛陽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盡管有董卓代為壓制,卻不過是個将軍位,在洛陽的影響力哪裡能比得上四世三公的袁府,在袁紹的活動下,大批士人湧入董卓府邸,表面上虛以為蛇内地裡則盤算着裡應外合。現如今,宮内期門、北營四軍及南軍大部軍侯校尉已經都是偏向他們或是中立朝堂的門閥公子,整個洛陽,明面上在董公的掌控,實際上任何風吹草動都無法躲過袁紹的眼睛。
而現在,袁紹已經是位加侍中的衛尉卿,在宮内鼓動着董太後。骠騎将軍董重則坐在一旁,宮女侍從一旁,長扇微搖,碗中攪碎的冰塊浮在蜜水中,分外悠閑。
董重不禁感歎,袁紹是個好朋友啊,什麼事都不用自己親自過問,就這麼簡單容易地辦妥了,什麼馬越董卓,禍亂朝堂的東西到頭來不還是都得滾蛋嗎?
袁紹正滔滔不絕地說着,哪知道董太後一擺手,眉頭一皺,盡管眼睛早就看不見東西,但布滿白翳的眼睛仍舊好似能看見袁紹一般瞪着他,怒道:“朝廷大事,是爾等小輩可斷言的嗎?馬君皓董仲穎如何,輪得到你來說?”
袁紹聞言閉嘴,董氏太皇太後可要比董重難對付的多,看不到眼神更難以看透内心,董太後一擺手,袁紹隻得躬身退下,臨走前看了董重一眼。
董重也不知怎麼回事,突然間姑姑就生氣,急忙弓着身子爬到董太後身邊低頭問道:“姑姑,可是那袁本初說了哪裡不順您的心了嗎?本初亦是大義為天下,終究還年輕,您别往心裡去……”
“老身不是氣他,老身是氣你不争氣啊!”董太後閉着眼睛說道:“堂堂骠騎将軍,竟被一袁家小輩牽着鼻子走,袁家為了驅逐馬越董卓不假,可你看現在,尚書台哪一道政令不得先通過袁氏的公府?你啊……豎子誤國!”
“啊?姑姑,袁氏無甚野心,不至于竊據……”
“唉,當今袁氏一家獨大,馬越就是還在洛陽,隻怕也無力挽狂瀾之能了。”董氏太後搖着頭說道:“不過也好,董仲穎入京以來天天有人到宮裡告狀,回去不出幾天必定涼州兵抄家滅族,兩害相較取其輕……這事情你去做吧,就按袁家小子的意思裡應外合。嗯……老身累了,你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