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的幕友,其實就是滿清時期的師爺。這是一種很特别的職業,從某種意義上它比較類似于後世的秘書。負責幫助主官起草處理各種文書,以及出謀劃策什麼的。尤其是那些通過科舉出身的官員,往往對于地方實務(或者又叫俗務)不甚了解,很多時候也無心了解――畢竟作為一個風雅的讀書人,是需要很多時間去吟詩作對、悠遊山水,以及讀聖賢書什麼的,哪有那麼多的時間去處理那些雜務?再加上很多時候,處理這些俗務需要很多專門的知識,而主官本人對這類事情并不精通,比如地方主官往往也兼任法官,但是很少有地方官真的具備法官的知識和技能的,這也就需要找個幕友幫忙了。更何況和後世一樣,很多主官不方便做,但是又必須做的事情總要有人來做。在後世,這類事情往往秘書做,在當時,往往就通過師爺來做。
不過和後市還是有一點不同的,那就是在後世,秘書是有編制的國家公務員,但是在我大明,幕友可是沒有編制的,不要說不算“官”,嚴格來說,甚至連“吏”都不算。和國家政府沒有任何關系,包括合同關系都沒有。就這一點來說,連“臨時工”都不好算。幕友完完全全,徹徹底底的就是官員的私人雇傭人員。簡單地說,那就是,他的工資不是從國家财政出的,而是由雇傭他的官員自己掏腰包出的。
我大明太祖皇帝認為,官員都是讀聖賢書的,應該有高尚的道德,他們出來當官,應該是為了“兼濟天下”,而不是為了一己之私。所以他們不需要很多的工資,發給他們的工資隻需要能讓他們“飯疏食,飲水”就夠了。所以我大明給官員的俸祿一向很少,如果一個縣官,真的老老實實的靠俸祿過日子的話,海瑞海剛峰就是榜樣。這位模範官員窮到了某天上街買了兩斤肉,居然會被當作新聞,一直傳到做總督的胡宗憲的耳朵裡。所以,如果沒有一點灰色的收入,個個都像海大人那樣,當官的可是開不起幕友的薪水的。所以,隻有當官的有錢了,幕友才能有錢。也正因為如此,在官員們面對腐敗的誘惑的時候,幕友們往往會因為自身的利益需要,堅定地站到腐敗的這一邊。
南安縣楊縣令的幕友姓單,叫單仁。原本是紹興府的童生,隻是後來後來考了無數次,也沒考上秀才,時間長了,也就斷了這個念頭,轉過頭學了些如何處理錢谷的本事,跟着楊縣令,做起了幕友,幫助楊縣令處理一些錢谷方面的事情。
這單仁既已經絕了功名的想法,自然就将錢财看得頗重。一日散了幕,這單仁就出了衙門,穿過街市回家,剛到家門口,卻見有個衙門裡的班頭劉三,正帶着一個錦衣花帽的人等在那裡。劉三見了單仁,忙迎上來道:“單先生,您可回來了。鄭大官人已經等了您好久了。”
聽得“鄭大官人”這四個字,單仁的心裡不知怎麼的就突然想起被魯提轄三拳打死的那個“鎮關西”了。趕忙朝着這人看過去,卻見這人身材雖然不算太高,但是骨節卻都粗大,脖子幾乎和腦袋差不多粗細,倒不像是“鎮關西”,反倒像是打死了“鎮關西”的那位。
好在這人卻也很有禮貌,見了單仁趕忙上前施禮道:“可是單先生當面?小人的主人已經在春帆樓上擺好了一桌酒席,就等着先生了。”原來這個穿着錦衣花帽的人竟然還不是什麼“鄭大官人”,而隻是“鄭大官人”的一個跟班而已。
“不知你家主人是誰?”單仁忙問道。
“先生隻管去,去了便知道了。”那人卻不說。單仁轉過頭來看了劉三一眼,見劉三點了點頭,又想起了這人姓“鄭”,心中一動,便道:“如此,且等我回屋裡知會一聲,便随二位過去。”
那人也忙點頭道:“這也是應該的。”
單仁進去,見着了自家婆娘,便問道:“你可知道劉三帶來的那人的身份?”
他妻子回答道:“不知道,隻是看這人的穿着,家裡怕不是一般的有錢。這人來找你,可是有什麼事情?”
“這人不過是一個仆役罷了,一個仆役都穿得這樣,他的主家,那是真有錢。這人姓鄭,我估計,多半是安平鄭家的人,也隻有他們家才這樣有錢。”單仁回答道。
夫妻兩說了兩句,單仁放下了手裡的東西,轉身出了門,就跟着那兩人往春帆樓去了。
進了酒樓,便有小二帶着他們治本二樓的一間小雅閣。進了雅閣,單仁便看到有一人正坐在主位上,還有一人也一樣的穿着錦衣花帽,站在他後面。
見幾個人進來,那人滿臉是笑的站起身來,将單仁引入座中,而他身後的那個仆人則對小兒道:“如今客人已經來了,可以上酒菜了。”
小二應了一聲便下去了,不一會兒,就端着一個托盤走了上來,卻是酒菜都開始上了。
那人隻是勸酒,卻并不說别的什麼話。單仁吃了兩杯酒,心中卻放不下,忙問道:“不知先生大名,找在下可有什麼事情?”
那人笑道:“某姓鄭,單名一個彩字,卻是五虎遊擊将軍鄭将軍的弟弟。這次冒昧的找到先生,的确是有一件事情。”
單仁聽了,在心中點了點頭,道:“不知先生找我有什麼事?在下隻是個幕友而已,還不知道能不能幫上先生的忙呢。”
那人聽了,便笑道:“說起來也不是什麼難事。我大哥的長子,明年二月要在本縣參加童子試了。保人也已經找好了,就等着考試了。隻是我這侄兒卻是第一次考試,我大哥聽說本縣考院年久失修,條件不是很好,有意出點錢,幫着修理修理,到時候還望先生幫個忙,給我侄兒安排個好一點的位次。”
這話說的雖然是位次,但單仁明白,肯幫着出錢修考院,所求的絕不會僅僅是一個光線好,距離廁所遠一些的位置。這個位次,多半指的是考上之後的排名。
單仁在心了估摸了一下子,在晉江給縣令當幕友,自然要對當地的人物心裡有數。就像《紅樓夢》中說的護官符那樣,凡作地方官者,皆有一個私單,上面寫的是本地最有權有勢,極富極貴的大鄉紳名姓,因為倘若不知,一時觸犯了這樣的人家,不但官爵,隻怕連性命都難保。這鄭家雖然還不到這種地步,但也屬于是需要小心應對的。鄭家的情況,單仁自然也知道一點。至少,他知道,鄭芝龍的這位大公子似乎是個小有名氣的神童。
“縣試并不算難,鄭芝龍的大公子既然是神童,當然也沒有考不過的道理,如今鄭家的人找上門來,怕是想要弄個案首的身份吧。”單仁這樣想着,便開口道:“鄭将軍也是鄉裡賢達,為我晉江做了不少好事。原本按道理,這樣的小事情卻也沒什麼好推脫的,隻是這個位置卻還有一點麻煩之處,還望将軍見諒。”
“有什麼麻煩之處?”鄭彩忙問道。
“本縣人傑地靈,出衆的鄉賢也着實不少。”單仁慢慢的說道,“比如洪承疇總督,便是本縣人士。我聽說洪總督的侄兒,和令侄的年紀也差不多,家學淵源,想來他的學問也不會差,若是他明年也要報考,這高下就未必容易分出來了。”
聽了這話,鄭彩呵呵的笑了起來,道:“單先生大概還不知道,我侄兒這次打算參加縣試,擔保人是哪一位吧?”
“不知道是哪位高賢。”單仁道。
“卻正是單先生剛才提到的洪總督的弟弟,那個年紀和我侄兒差不多的孩子的父親,本府的廪生洪彥灏先生。而且我這侄兒也一直是在洪家的族學中讀的書,洪彥灏先生帶我家侄兒也如自家子侄一般。”鄭彩帶着些炫耀的語氣說。
“即是如此,這事情應該也就可以辦。”單仁道,“隻是,這事情我說了可不能作數,還需得楊縣尊拿主意。我隻能在一邊敲敲邊鼓而已。”
“隻要單先生願意幫忙,我鄭家自然知道感謝楊縣尊和單先生。前些日子,紅毛夷人和劉香騷擾沿海,楊縣尊幾個月幾乎目不交睫,奔走于沿海各處,組織防禦,使得晉江安如泰山,這運籌之功,也是人所共睹。我家大哥也是一直都念念不忘的。”
聽到鄭彩這話,單仁差點都站起來了,他知道,楊縣尊肯定不會拒絕這個交換的。這樣的邊功可不是常有的,無數的人都盯着這份邊功呢。如果真的能夠将這份邊功拿到手,那到了考滿(明朝官員任期滿了之後的考察評價)的時候,就肯定能拿到“稱”的評價(明朝官員考滿評定分為三等:稱、平常、不稱。一般得到“稱”的評價的官員就能得到升遷,而被評為“不稱”的官員則将遭到貶斥),獲得升官的機會。而要獲得這份邊功,在這場戰争中立下大功的鄭芝龍的背書自然就極為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