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安江号已經靠近了燃燒的村莊,在距離村子不遠的地方,安江号抛了錨,幾個水手放下了一條小船,幾個水手跳到了小船上,劃着船,向着村子的方向過去了,鄭森等人則在船上看着。
水手們并沒有直接進村,村子裡面的形勢還不清楚,雖然從火勢來看,村子裡面已經多半沒有人了,至少是不會有活人了。但是水手們并不能确定點起這把火的家夥走遠了沒有。有些文藝範兒的變态,他們不但喜歡殺人放火,還喜歡看着城市和村莊一點點的燃燒。比如說據說著名的羅馬中二皇帝尼祿就曾經将整個羅馬點燃了,然後站在皇宮的高台上,俯視着熊熊燃燒的城市,詩興大發的吟誦了一首據他自己說可以和荷馬史詩中的特洛伊大火的章節媲美的詩歌。(當然,隻是自誇而已)雖然無論是“流寇”,還是左良玉的官軍當中似乎都沒有喜歡對着大火作詩的變态,但是喜歡看大火,喜歡看毀滅的變态絕對是有的,而且絕對不少,隻是他們不會作詩而已。
如果這些家夥還沒走遠,貿然靠近村莊将會非常危險。水手的人數不多,隻有五六個人而已,而且武裝程度也很一般,他們畢竟不是模範軍。如果被那些喜歡殺人的家夥發現了,也會非常危險的。
水手們首先攀上江堤附近的一個小山包眺望了一下村子周圍的情況。相比流寇或者官軍,他們有一個很大的優勢,那就是他們的手裡有那些家夥都沒有的高檔東西——望遠鏡。
即使在現在,鄭家還是無法自己生産出透明度很高的玻璃,雖然據說造玻璃是穿越者的必備神器,但事實上,制造高透明度的玻璃有很多的工藝上的秘密,這絕不是知道幾個化學反應方程式就能解決的,所以,雖然請了泰西技師,雖然開出了懸賞,但是直至現在,他們所制造的玻璃不但帶着渾濁的綠色,而且玻璃中往往有很多的大大小小的氣泡,有些氣泡非常小,肉眼幾乎看不到,用作其他物品的時候倒也罷了,但是用作望遠鏡的鏡片的時候,這些微小的氣泡卻使得望遠鏡成像的清晰度大幅度下降,稍微遠一點的東西就看不清。不過這個問題并不是無法解決的,因為大自然提供了一種透明度以及光學性質都要比鄭森的人能做出來的玻璃好得多的東西——天然水晶。
天然水晶雖然也算寶石,但是相對于其他的一些寶石,天然水晶的産量要高不少,但是在沒有基于科學的探礦和機械化采礦技術的時代,大塊的,高純度的水晶依然不便宜。好在鄭家别的沒有就是有錢,所以原料上的問題倒不是大問題。不過手工磨制很需要技巧,也很花時間,雖然鄭家也在培養工匠,但是望遠鏡的産量還是遠遠不足,目前隻有那些戰艦的船長,以及模範軍中營一級的指揮官有望遠鏡用,不過随着新的工匠的漸漸成熟,這東西也會漸漸地普及開來的。
這些水手當然是沒有資格用這樣的高檔貨的,他們用的當然是鄭森的那個。
望遠鏡使得這些水手能夠在很遠的地方進行細緻的觀察,這對于作戰是非常有用的,這使得當時其他的沒有裝備這種玩意兒的軍隊很難伏擊鄭森的人馬。因為大多數情況下,在敵人還很遠的時候,這個時代的士兵們是不太習慣就隔着老遠就隐藏起來的,而且在沒有望遠鏡的情況下,隔着老遠就隐藏起來,也會幹擾自己的觀察。
事實證明,謹慎一點是很有必要的。就在那個村子過去一點的一個小山包上,可以看到有一群人正在對着燃燒的村莊指指點點的。在望遠鏡裡可以看得很清楚,那些人都是一副官軍的打扮,還打着一面旗,旗子上有一個李字,也不知道是誰的人馬。
這幫子官軍還帶着幾頭牲口,有馬,還有驢子。驢子背上還背着些什麼,多半是搶來的東西。他們望着大火,指指點點的,臉上滿是興奮的神氣。
水手們在那裡停了下來,一個水手跑向岸邊,掏出小旗向着船上搖了起來。
“他是什麼意思?”李香君問道。
“他說附近有官軍……我就知道。”鄭森沉着臉說。
又過了一陣子,火漸漸地小了。那些官兵們也都看夠了,便慢慢的向着遠處去了。幾個水手才朝着村子那邊過去。鄭森幾個人也上了小船登上了江堤,在那裡遠遠地眺望着村莊。這時候明火已經基本上滅了,隻剩下一大片廢墟還在冒煙。他看到那些水手們慢慢的接近了村莊然後在村莊附近停了下來,顯然村莊裡面的溫度還是太高,他們完全沒法靠近。過了好一陣子,這些水手才走進了村子的廢墟,轉了一圈之後,就回來了。
“少将軍,村裡沒活人了。”一個水手對鄭森說。
這個結果在預料之中,在那樣的大火中,不可能還有活人。
“幾百人人都被關在一套大院子裡,然後放火燒死的。”另一個水手補充說。
“這些官軍搶東西就罷了,為什麼還要把人殺光?”李香君問道。
“呵呵。”鄭森苦笑了一聲,道,“你聽說過殺人滅口嗎?香君你看這個村子,也就這麼大,清平年月打給也隻有兩三百号人,如今的局面下,一個村子裡面還能有好幾百号人,這可不容易。什麼樣的村子在能在這樣的年月裡,基本上大部分人還能過得去,還能不出外流亡?”
“什麼樣的村子?”李香君顯然還沒想明白。
“當然是整個村子都投效給了某個搢紳的村子了。”鄭森咬着牙回答說,“隻有這樣的村子能擺脫各種苛捐雜稅,才能在如今的年景中勉強支撐,保住這樣多的人口。才能避開很多敲詐勒索,才值得好好的搶一把。”
“可是,這樣做不是得罪了搢紳了嗎?”李香君的腦袋一時還沒有轉過彎來。
“早兩年的确如此。那時候他們的确不敢得罪搢紳,呵呵,當年吳橋之亂,不就是因為有個軍漢偷了搢紳家裡的一隻雞嗎?不過現在,那些軍将們都已經看明白了,朝廷已經沒有力量來管束他們了。朝廷如今沒錢了,自然也不可能派其他地方的軍隊來鎮壓他們了。而且他們不再依靠朝廷發給的軍饷,如今他們已經完全的變成了新的藩鎮。隻要不公開造反,朝廷一般也不會追究他們了,最多不過是罰俸,撤職。但是這有什麼用呢?俸祿才幾個錢?至于撤職,如今兵為将有,就算撤掉官銜,也不可能奪走他的軍隊,最多不過是讓人家戴罪立功而已。一般般的搢紳,已經不能再像以前一樣吓不住他們了。隻要不留下太過确鑿的證據,誰都不能把他們怎麼樣。相反,這些搢紳庇護下的村莊相比其他村莊更富足,更值得搶。當然,得罪了搢紳雖然不會有什麼大事,但是總歸是有麻煩的,所以為了避免麻煩,直接将村裡人殺光,然後推給流寇自然就是最好的辦法了。我們馬上要去拜訪的那位左良玉,就是這樣的一個人物。他假借剿匪為名,少殺擄掠,幹的壞事怕是能比得上好幾個張獻忠。民間有言曰:‘賊來如梳,兵來如篦。’左良玉就是最密的一把篦子。據說當年在合擊流寇的時候,他的軍隊甚至以殺人為樂,發明出了一大堆的,連商纣王見了都要自愧不如的虐殺人民的法子。”
“公子,那你去見他會不會有什麼危險?”李香君忍不住握住了鄭森的胳膊。
“這卻不用擔心。”鄭森笑道,“左良玉是壞人,小人,但是不是瘋子或者傻帽。夫子說過,該如何說服一個小人?”
“子曰:‘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公子的意思是可以用小利來收買此人?”李香君道。
鄭森點點頭道:“我要引進流民,左良玉在這裡面能賺不少錢。另外,你想,如果每一個活人都可以在我這裡換成錢,那他們在到處搶劫的時候,為了取樂而殺人的時候就應該能少不少,因為他們會覺得殺掉了這些人會損失掉一大筆錢的。他們固然喜歡破壞,但他們更愛錢。除此之外,他們要錢是為了什麼?難道是為了像王戎那樣每天關上門然後把錢數一數?他們要錢自然一來是要享受,二來是要加強自己的力量。我家是大海商,這些需要,無論是用于享受的各種新鮮玩意兒,或者是用來火槍大炮,我們都能提供。相反,他對我不利的話,除了會得罪一大幫子人之外,而又能有什麼好處呢?所以,隻要左良玉不是傻瓜,就不會對我不利。如果左良玉就是個十足的傻瓜,那他也到不了今天的位置。所以,這件事情你倒是不用太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