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縣城地處内陸,比較落後,整座縣城最醒目的标志性建築是一棟四層樓高的大宅院。大宅院叫暢春園,看招牌就知道是一座妓院,近些年新建的。非常前衛的融入了一些歐化元素,使之與古老縣城的長街陋巷形成了鮮明的視覺沖擊。
即便是在重慶城裡,也鮮有能與之相媲美的窯子。這得益于巫山縣城得天獨厚的地理位置,往來于黔、滇、湘、鄂的商戶走卒們都要途經此地。所以巫山縣城既無工業基礎又無礦藏資源,但卻成了一處消費型的縣城。
暢春園今天有貴客臨門,老鸨忙了一上午,到現在屁股還沒有挨過闆凳,一直候在四樓最大的雅間牡丹社門外,半步也不敢離開。
牡丹社大門緊閉,門外還有兩位縣警署當差的把門,嚴禁有生人靠近。
屋内有五男一女,正廳擺放着一張三進的花梨千工床,整整占了半個房間,上有卷篷頂,下有踏腳闆。
床上斜躺着一男一女正在吞雲吐霧的抽着大煙,男的四十來歲,中等個頭,十分壯實。此人大有來頭,軍統西南局重慶站站長,戴老闆的得意門生,劉坤。雖挂的是中校軍銜,但卻享受正團級待遇。
女的是暢春園的頭牌姑娘,牡丹。在一旁幫忙給煙槍上藥,或是給劉坤點點大煙,遞下漱口茶水什麼的伺候着他。
正廳的兩側,分别坐着巫山縣的縣長吳翰林和縣警署署長王金彪。他們對面則是巫溪縣和秭歸縣的縣長,殷德運和範齊賢,
在沒過足煙瘾之前,劉坤是不會拿正眼瞧一下客廳坐着的這四位的。當然,劉坤此次前來并非為了逛窯子和抽大煙,而是身負重任。正所謂擔子越重責任就越重,責任越重錢袋子就會比肩上的擔子更重。
所以劉坤常常在“重任”面前主動請纓,“知難而上”是他一貫的工作作風。
上個月湖北武漢失守,武漢與重慶一水相連,而重慶是國民政府的陪都和抗戰的大後方,秭歸縣、巫山縣和巫溪縣又是川東的門戶,與湖北接壤,這使得重慶的局勢驟然緊張起來。
于是老蔣把第一零五師的二團抽調出來,在川東這三縣設防,任命二團團長沈萬山為川東防區最高長官。
又從江甯要塞的炮兵八團抽調出一個炮兵營,為二團提供火力支援。
同時,還要求秭歸、巫山和巫溪三縣各提供民團武裝三百人,供沈萬山統一指揮調配。
但川東一帶匪患猖獗,所以此次布防的指導思想就是:先清匪患,再築防線。劉坤負責開路清匪,沈萬山負責構築防線。
另外,劉坤也還是川東防線軍統特工局随軍組的組長。
由于随軍組的職權管轄範圍太廣,除了督戰還負責鋤奸和策反,甚至連軍需物資和财務都是劉坤大權獨掌。所以明面上川東防區的最高指揮官是沈萬山,而事實上沈萬山在劉坤面前連屁都不算一個。因為劉坤隻需輕描淡寫的給重慶方面彙報一句“消極設防”,沈萬山就會吃不了兜着走,輕則被撤職查辦,重則腦袋搬家。
随軍組不僅對部隊的幹部擁有先斬後奏的特權,對地方上的各級政府官員也同樣如此。所以客廳的這四位就這麼幹坐了一上午,卻連屁都不敢放一個。
“嗯,這一炮火候拿捏得到位,不厚不薄,不錯!”
劉坤噴出一口濃密的煙霧,耷拉着眼皮說道。
“伺候您這樣的貴客,牡丹敢不把細?”
“呵呵呵,沒白疼你......”
一旁的吳翰林忙起身雙手遞過茶碗,輕聲說道:“剛沏好的上等花茶,均座漱漱口。”
劉坤“嗯”了一聲,從床上坐起身來接過了茶碗,含一口茶在口中攪動片刻,一歪腦袋吐在了牡丹手裡捧着的茶缸裡。
感覺差不多抽到位了,劉坤這才瞥了一眼屋内的四人,拖着官腔說道:“劉某此行受戴先生所托,不敢有絲毫懈怠。且事關我西南大後方的安危,還望諸位能以國家安危為重,全力支持劉某的工作呀。”
“那是那是......”
“這個必然!”
......
幾位縣太爺忙撅起屁股拱手應道。範齊賢和殷德運一起給吳翰林使個眼色,吳翰林頓了頓說道:“隻是這每縣三百人的地方武裝,怕是......怕是一時難以湊齊......”
“嗯~”
劉坤從鼻子眼兒哼了一聲,吓得吳翰林趕緊躬身說道:“均座明鑒,這些年戰事不斷,青壯男丁不是應征入伍就是攜家出逃了。城中多是老弱婦孺,縣警署本應配備警力一百八十員,而實際在冊的警員不足百人,其中還包括部分即将退休的高齡警員。各縣民團也是嚴重缺編少員,就是把所有的警員和民團加一塊,也湊不齊三百人的名額呀。均座若不信,可當面詢問縣警署署長王金彪,看看是否屬實?”
王金彪見狀一個勁的點頭附和道:“千真萬确,的确......”
“滾一邊去!”
劉坤厭惡的一聲低喝,吓得王金彪趕緊住口,掏出手帕擦拭額頭的冷汗。
見衆人吓得噤若寒蟬,劉坤緩和了一下語氣繼續說道:“不是我不信吳縣長的話,但你們覺得我把這番話說給戴先生聽會管用嗎?這困難肯定是有滴,但我們做下屬的,不就是要替黨.國分憂嗎?有困難,解決困難就是了嘛,活人能讓尿憋死?”
幾位縣太爺一交換眼神,聽這意思感覺有戲,于是膽子也大了起來。
範齊賢主動說道:“還請均座明示,我等定當全力配合。”
劉坤擡起眼皮瞟了範齊賢一眼,冷哼一聲道:“明示?你們是真糊塗還是在這兒給我裝糊塗!你不出人,我就要拿錢去雇人。你不出槍,我就要拿錢去買槍。雇人也好買槍也罷,這不都是在替你們擦屁股?俗話說得好,有錢出錢沒錢出力。難不成你們打算就一句話打發劉某?那也行,隻怕這抗敵不力的帽子誰也戴不起吧!”
這番話其實正中下懷,所以幾位縣太爺不但沒有驚慌失措,反而如釋重負的松了一口氣。殷德運笑呵呵的上前說道:“均座息怒,切莫誤會我等的誠意。既然均座示下,我等也就打開天窗說亮話了。人和槍,有多少我們出多少。不夠的,按每個人頭50大洋補齊可否?”
劉坤就像沒有聽見殷德運的話一般,端起茶碗小心的吹開飄在茶面的茶葉,連眼皮都沒有擡一下。
吳翰林見劉坤沒有反應,加價道:“80?”
見劉坤依然沒有絲毫反應,旁邊的範齊賢一咬牙說道:“你們的方法太麻煩,假如咱們這個縣差87人,那個縣差93人的,難道要均座挨個替咱們去補齊?再說把警員和民團都抽調走了,地方的治安還要不要?”
吳翰林和殷德運困惑的問道:“範兄的意思是?”
“咱們把每縣三百人的名額全都交給均座去打理嘛,這樣咱們豈不省事?隻是就辛苦了均座,有勞均座為我等費心了。”
劉坤這才笑逐顔開的說道:“關起門來都是一家人,幹嘛說這些見外的話?隻要有用的着劉某的地方,劉某願為朋友兩肋插刀。”
範齊賢一語驚醒夢中人,但在巫山縣的地界上,吳翰林自然不願被他人拔得頭籌。不就是錢嘛,大半個身子都續進去了,沒道理還舍不得一條尾巴。于是起身一抱拳,說道:“範兄言之有理,依在下愚見既然人頭整個都要有勞均座,那這費用咱們是不是也該給均座湊個整數?這每人80大洋算起來也麻煩,不如就按每人100大洋算,每縣30000大洋,一目了然。”
範齊賢和殷德運心裡暗罵了一聲“老匹夫”,臉上卻堆滿笑容連聲應道:“正該如此,正該如此呀!”
劉坤雙眼一亮,心想把幾條狗栓一塊打就是好!對,以後就這麼辦!于是放下手中的茶碗,滿面春風的對着吳翰林說道:“吳縣長果然有心,能體察劉某的難處。這個人情,劉某記下了。”
吳翰林欣喜若狂,忙起身說道:“能交均座這個朋友,吳某三生有幸呐!均座且在此稍作歇息,我等這就差人把大洋送來。”
範齊賢和殷德運見被吳翰林搶了頭功,出了大皿卻沒落着半點好,都暗暗在心裡把吳翰林的祖宗十八代操了個遍。無奈當着劉坤的面也不好多說什麼,隻得悻悻的告辭籌錢去了。
四人走後,打門外進來一個二十來歲的壯漢。寸頭四方臉,一米八的大個,三九隆冬天他竟然隻穿了一件薄薄的單衣。稍有動作就會把衣衫下似生鐵疙瘩一樣的肌肉群顯露無餘,後頸處高高的隆起近一寸厚的肌肉,像尊黑塔般的立于床邊。
牡丹極少見過如此健碩的猛男,暗暗咽了一口口水,習慣性的就是一個媚眼飛去。
可壯漢視若無睹,甚至連眼睛都沒朝牡丹的方向眨一下,恭恭敬敬的對着劉坤說道:“您就在這兒歇會兒,我跟着幾個老家夥一塊去把事兒辦了,辦完我就在樓下等您,您還有什麼要吩咐的嗎?”
劉坤招招手,示意壯漢附耳過來,在他耳邊輕聲囑咐道:“隻收黃魚(金條),其他的一律不要。”
壯漢點點頭,應了聲:“明白!”剛要轉身離開,想了想又轉回身來,對着仍在發花癡的牡丹說道:“把劉爺伺候好啰,回頭隻要劉爺對你有一絲的不滿,我就把你扔到盤龍洞去,給我記住啰!”
說完這句話,壯漢才轉身快步離去。而牡丹姑娘已經吓得癱倒在床上,瑟瑟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