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宦者傳話,王皇後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帶着兩個女兒站在殿門前,許久一動不動。
長樂宮,秦時為興樂宮,漢初定都長安,高祖劉邦、皇後呂雉都曾居于此。惠帝之後,天子移居未央宮,這裡成為皇太後的居所。
直視緊閉的殿門,王娡挺直脊背。
在入宮之前,阿母蔔筮得言,她與阿妹都将貴不可言。
為此,她離開良人,撇下親女,入皇太子府,成了太子劉啟的美人。又向太子誇贊親妹美貌,為親妹鋪平進入太子府的路。她所作的一切都是為了固寵,為了不被劉啟遺忘,為了同栗姬和程姬争鋒!
從太子府到未央宮,年複一年,從桃李芳華到年逾不惑,從太子府内一個小小的美人到椒房殿中的皇後,王娡偶爾回想,仿佛做了一場大夢。
她埋葬了自己的親妹,同館陶虛與委蛇,算計了栗姬,使得前太子被廢為臨江王,将親子送上太子寶座。
從被栗姬壓在腳下,到坐上皇後之位,王娡越來越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麼。
她要如薄太後和窦太後一般,從椒房殿走進長樂宮,她要執掌大漢宮廷,成為一言可決朝政皇太後!
為了這個目的,她可以對館陶低頭,可以匍匐在窦太後面前。
正如她對陽信所言,今日忍多少,明日就能得多少。如果不能學會忍,就會像栗姬一樣拖累親子,将自己逼上絕路,到頭來失去一切!
栗姬太蠢,蠢到讓她覺得可憐。
薄皇後已經被廢,天子最年長的三個兒子都是她所生,哪怕臨江王早逝,隻要前太子不被廢,任誰都無法越過她,更輪不到自己的兒子登上太子之位。
她愚蠢又任性。
愚蠢到将天子視為良人,任性到忘記了自己的良人是一國之君,手握生殺大權。
站在殿門前,王娡從沒像此刻一般清醒,也從未如此刻一般恐懼。
她不擔心天子,因為天子喜歡她的兒子。
她擔心窦太後,甚至恐懼窦太後。
這個一度想要讓梁王成為皇位繼承人的女人,擁有的智慧和權勢遠非她能比。她可以将館陶捏在手心,卻不敢在窦太後跟前耍任何心眼。因為她知道,如果惹怒這位長樂宮的主人,等待自己的将會是什麼下場。
就在不久之前,天子召儒經博士和道家黃生論湯武之變,窦太後聽聞,召博士轅固當面奏對。轅固擡高儒家,貶低道家,使得窦太後大怒,當日就被投入野豬圈。
太後盛怒之下,無人敢開口求情。天子沒法放人,隻能給了他一把刀,轅固才能刺死野豬,留住一條性命。
這件事給了王娡極大的震撼。
權力!
館陶渴望權力,她也是一樣。
隻是館陶順風順水了一輩子,常會犯不該犯的錯。她卻不然。她清楚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更明白館陶可以犯錯,她卻必須謹慎小心,不能予人任何把柄。
館陶是長公主,有窦太後為靠山。她名為皇後,在這長安宮中,權力卻少得可憐。
想起阿弟同她提及的邊郡畜場,王娡微微眯起雙眼。
阿弟需要錢,需要結交朝臣壯大實力,她也同樣需要。
隻是事情必須做得聰明,要不然,今日幫他們之人,明日就會背後捅上一刀,讓他們死無葬身之地!
隔着殿門,隐約能聽到窦太後和館陶的說話聲,隻是内容不甚真切。
王娡靜靜站着,目光平靜如水,始終不驕不躁。
陽信公主卻心态不穩,看着始終不曾開啟的殿門,焦急和恐懼不斷攀升,哪怕有王皇後站在身邊,也禁不住隐隐發抖。
終于,殿門從内部開啟,一名宦者向三人行禮,言太後召見。
王皇後微微低下頭,擺出謙恭姿态,邁步走進殿門。兩個公主緊跟在她身後,臉色微白,再不見之前的驕傲。
砰!
殿門合攏,聲音本不大,卻因殿内過于安靜,如驚雷一般砸在三人心頭。
蜜蠟和草藥的香味彌漫在殿中,卻不會讓人覺得憋悶,反而有瞬間的神清氣爽。宮人立在牆邊,仿佛石雕泥塑,頭頸低垂的高度都一模一樣,近乎同殿閣融為一體。
一步、兩步、三步……行到第十步,王娡雙膝觸地,如最卑微的宮人,伏跪在窦太後面前。兩名公主滿臉驚色,再不甘願,也隻能跟随母親的一舉一動,分别跪在了她的身後。
殿内沒有半點聲響,落針可聞。
王娡的眉心開始沁出冷汗,滴落在地闆上,暈染開一小團暗痕。
陽信跪在地上,伴着恐懼升起的,還有無限的憤怒和不甘。她想要站起身,想要沖上去,将館陶臉上的傲慢和嘲諷撕碎,将靠在矮榻邊的陳嬌扯開,将她踩進泥裡,讓她再不得翻身!
可她知道自己做不到。
至少現在做不到……
窦太後終于開口,帶着一種俯瞰蝼蟻的漫不經心:“我召陽信二人,皇後所來為何?”
“回太後,妾來請罪。”
“何罪?”
“妾未能教好女兒,請太後責罰。”
“嗯。”窦太後閉上雙眼,聲音沒有任何起伏,“你覺得我該如何罰你?莫如去永巷舂米?”
王皇後神情驟變。
永巷曾為妃嫔居所,自戚夫人起,成了關押宮中罪人之地。窦太後此言,同要廢她後位幾乎沒什麼區别。
她設想過多種可能,卻萬萬沒有想到,窦太後竟會有廢她之意!
這一刻,王娡不免心神慌亂,不知該如何應對。
“太後、太後開恩!”陽信公主跪着爬上前,哭道,“一切都是我做的,同阿母無關!阿母全不知情,求太後開恩!”
二公主也哭着伏身,樣子十分可憐。
“都做了什麼,說說看。”窦太後淡然道。灰蒙蒙的眼瞳轉過來,足以讓人心驚膽戰。
陽信和二公主一邊哭,一邊将“命人尋來草藥,趁館陶進宮之機下手”的事一五一十說了出來,不敢有半點隐瞞。
“太後,是我們的錯,阿母全不知情,請莫要責罰阿母!”
兩人哭得分外可憐,劉嫖都有些意動。陳嬌坐在矮榻邊,手裡捧着玉簡,似看得入神,嘴邊卻帶着一絲嘲諷。
從館陶長公主避開窦太後的問話,她就冷了心。
大母愛惜她,不想她嫁給太子,将事情掰碎說給阿母。可在阿母心中,權利仍遠遠重于她這個親女。陳嬌想笑,想放肆的笑,将憋悶和憤怒全都笑出來,哪怕被視為瘋癫。
陽信兩人哀聲哭泣時,突然有宦者禀報,太子在殿外求見。
“太子?他不是該去讀書?”窦太後掀了掀嘴角。
王皇後臉色一白,立刻猜到劉徹沒去椒房殿。要不然,三公主肯定會轉述她的話,不讓太子走這一趟!
“讓他進來吧。”
似乎忘記了地上的王娡母女,窦太後靠在榻上,半合眼眸,等着劉徹進殿。
殿門外,韓嫣眉心擰緊,臉上浮現一抹焦色:“阿徹,你不該來長樂宮。”
“我知道。”劉徹看着殿門,沉聲道,“但我必須來。”
韓嫣張張嘴,想勸又找不到話,隻能狠狠跺腳,五官皺成一團。
很快,宦者宣劉徹進殿。韓嫣被攔在外邊,不敢在長樂宮亂闖,隻能焦急的等在一旁,祈禱劉徹千萬别亂來。
“殿下,請。”
宦者讓到一邊,劉徹邁步走進殿内,看到伏身在地的王皇後三人,眼底閃過一抹銳利。
“見過太後!”幾步來到近前,劉徹向窦太後行禮。
“免。”窦太後側過身,“太子所為何來?”
“回太後,徹聞姊姊行錯事,阿母請罪于太後前,徹亦當向太後請罪。”
“先是皇後,又是太子,你們母子姊弟倒是親和。”窦太後笑道。
王皇後臉色更白,陽信姐妹渾身顫抖,唯有劉徹面不改色,繼續道:“太後,徹嘗聞梁王叔言《莊子》,以愛孝易,以忘親難;忘親易,使親忘我難。徹仰聖人道不久,難望梁王叔項背,此言卻牢記在心,始終不敢忘。”
“阿武确喜《莊子》。”劉嫖道。
窦太後嘴角微掀,似覺得劉嫖不可救藥。但劉徹既然出面,不好真不給太子一點顔面,隻能歎息一聲:“太子聰慧孝悌,難得。”
“謝太後!”劉徹恭敬行禮。
“都起來吧。”窦太後靠在榻上,陳嬌放下玉簡,從宮人手中接過蜜水,送到窦太後手邊。
“大母可要用些?”
“也好。”窦太後有了笑臉,凝滞的氣氛為之一松。
王皇後和兩個女兒坐到館陶公主下首,劉徹則被叫到窦太後近前。
蒼老的手撫過劉徹的額頭,順着鼻梁和臉頰滑落,窦太後笑道:“我雙目不能視,阿嫖,你觀太子是否類先帝?”
“确類!”劉嫖笑道。
得如此誇贊,劉徹再是心性沉穩,也免不了臉頰泛紅。
伴随着窦太後的一句話,之前的緊繃全部冰雪消融。
陽信姐妹不敢置信的看着窦太後,甚至想要掐自己一下。之前要讓阿母去永巷舂米,現在卻言阿弟肖似先帝?
陳嬌靠在窦太後身邊,又恢複往日驕縱的樣子,别說王皇後,連太子的面子也不給。劉徹幾次想同她說話,都被無視掉。
館陶看得心急,窦太後卻摩挲着陳嬌的發頂,笑道:“嬌嬌年長,太子當喚嬌嬌一聲姊。他日嬌嬌出嫁,如夫家膽敢不敬,太子當為嬌嬌出氣!”
此言一出,館陶和王皇後的臉色同時變了。
陳嬌撒嬌撲到窦太後懷裡,引來後者舒心大笑。劉徹看一眼王皇後,很快又将目光轉回來,喚了陳嬌一聲“阿姊”。
王皇後和館陶離開後,殿門重新關閉,窦太後對陳嬌道:“可看出什麼?”
“嬌不敢說。”
“無妨,說給我聽聽。”
“皇後和太子隻向大母請罪,兩位公主也隻向大母認錯,無一人向阿母道歉。”
“你都能看出來,你母竟是半點不見,還幫着王娡說話,她還有臉說栗姬蠢!”窦太後冷笑一聲。
然而,無論對劉嫖多失望,終歸是自己的長女,窦太後也不容許她被旁人利用,成了挑釁王娡的靶子。
“去給程姬傳話,我還不想處置她,她的那些心思都收一收。”
“諾!”
皇後和太子先後進了長樂宮,又同館陶長公主一起出來,彼此有說有笑,根本不似生出嫌隙。消息很快傳遍宮中。
宣室内,景帝揮退宦者,提筆在竹簡寫下窦氏、王氏和陳氏,良久陷入沉思。
後宮中,長樂宮的宦者前腳剛走,程姬的居處就響起一陣碎裂聲。
宮人們大氣不敢喘,直到緊閉的殿門打開,一名年近半百的宦者出來,宮人才低着頭走進内室,小心的收拾起地上的碎玉和陶片。
與此同時,幾騎快馬護送兩輛大車,從馳道奔向長安。車上是趙嘉畜場中的耕牛,各個膘肥體壯,鼻孔穿有銅環。還有一隻木箱,裡面是趙掾家中的青銅牛尊。
太仆官寺内,對着宦者送來的竹簡,太仆皺了下眉,聞太中大夫田蚡來見,心下思量幾番,命人擋了回去。
春耕将至,朝廷又在推廣牛耕,事情可一可二不能再三再四,一直拖延下去,對他沒有半點好處。
哪怕有代國相的面子,他也不能無視天子的旨意。
田蚡是皇後之弟、太子舅父不假,可說句不敬的話,宮中掌權的依舊是窦太後,而太子不過才立滿一年而已。能将事情拖到現在,已經是給足對方面子。
田蚡被擋在官寺外,當面沒什麼表示,轉身卻是滿臉陰霾。
派往雲中郡的家僮一直沒有消息傳回,他總覺得事情不太妙。
魏尚從文帝時起坐鎮邊陲,名震朝堂,連匈奴都忌憚三分。在他的治下動手腳,果真不是那麼容易。
坐上馬車,田蚡心中很是不甘。
他渴望财富和權力,奈何處處碰壁。好不容易看到一個發财的機會,卻根本攥不到手裡!
“晦氣!”嘟囔一聲,田蚡令家僮調轉方向,去魏其侯府上拜訪。
皇後根本不是太後的對手,窦氏依舊是最有權勢的外戚。他需得繼續伏低做小,等待時機,總有一天必取而代之!
雲中郡
商隊掠賣人口一案了結,法場上殺得人頭滾滾。
從犯和同謀受過笞刑,隔日就被送去黥面。甭管傷勢如何,隻要還能動,就必須開始做苦役。稍有反抗,鞭子和棍棒會立刻加到身上。
哪怕是一同服刑的囚犯,對這種掠賣人口的惡徒也是極為痛恨。在獄吏提人往郡邊修築工程時,發現僅僅一夜,就有不下五名惡徒死在獄中,并非傷勢過重,而是被活活毆死。
“何人所為?”
面對獄吏的詢問,幾名同監的囚徒一同站出來,絲毫不懼刑期加重。
獄吏的視線掃過幾人,最後竟未提處罰,隻讓他們将屍體搬走了事。至于幾名惡徒的死因,全歸于“傷重不治”,當日就蓋棺定論。
惡徒受到應有的處罰,被救出的孩童和女郎同樣需要安置。
快馬飛馳往郡中各縣,再由縣中派人前往各鄉,搜尋查閱失蹤人口,順便也對全郡的人口做了一回統計。
陸續有孩童、女郎同家人團聚。縱然家人已死,也會有族人尋來,将孩童和女郎接走,于家族聚居的裡中安置。
實在舉目無親、無家可歸的孩童,由郡中統一安置到馬場,學習放牧養馬,換得一口飯吃。長大一些,還能跟随養馬的士卒學習騎術和箭術。待到長成,或是從軍,或是做傭耕,或是繼續養馬,全看個人造化。
有的孩童實在太小,馬場也不願收。真把這些小家夥送去,别說讓他們牧馬、照顧馬駒,恐怕還要分出一部分人手來看顧他們。
趙嘉獲悉情況,主動找上魏悅,願意為郡内分憂。
“這些孩童不能牧馬,放羊總是可以。”
有魏悅幫忙,事情很順利,總計八名三頭身,全都被裹上皮襖,抱上健仆趕來的大車,當天就被送去趙氏畜場。
孫媪帶領婦人燒足熱水,将這些豆丁剝得光溜溜,按到水裡一頓搓洗。洗幹淨之後,裹上鞣制好的羊皮,每人舀一碗熱乎乎的羊肉湯,分一張暄軟的發面餅。
“吃飽了睡一覺,明天起來之後,和阿敖、阿青一起去清理羊圈。”
三頭身們狠狠撕咬着發面餅,喝湯時,幾乎要把頭埋進碗裡。衛青跟在孫媪身後,幫忙分餅舀湯,看到這些豆丁,就像是看到了之前的自己。
臨到睡覺時,八個三頭身被分到兩間屋子,卻在孫媪走後,抱着羊皮聚到一起。在被惡人囚困時,他們一直呆在一起,哪怕如今脫險,心中仍是惴惴。由于缺乏安全感,實在不想分開。
衛青聽到響動,很快坐起身。
公孫敖仍在呼呼大睡,翻身時還咂咂嘴,似是做了什麼好夢。
幾名童子靠在一起,見衛青走過來,都有些畏縮。
“為何不睡?”衛青問道。
“睡不着。”一個長相俊秀、眼下帶着一道傷痕的童子道。
“睡不着就說說話。”看出幾人的緊張,衛青起來取來火石,點燃了地爐。随後裹緊皮襖,挨着一個童子坐下。
“說什麼?”
童子們互相看看,都是一臉茫然。
“除了牧羊,你們還想做什麼?我要學騎馬射箭,等我長大了,就去草原殺匈奴!”衛青道。
“我阿翁和阿母死在匈奴手裡。”一個孩童開口。
“我的族人都被殺了。”
“還有我……”
衛青開頭,孩童們打開話匣子,很快發現,彼此有許多共同點。他們固然年幼,卻也知道仇恨,仇恨的對象有匈奴,也有為害邊郡的惡人。
“阿青,我和你一起,等我長大,我和你一起去殺匈奴!”
“我也是!”
“我、我!”一個更小的豆丁舉起拳頭。
公孫敖被聲音吵醒,爬起身揉揉眼睛,打了個哈欠:“阿青,你們在幹嘛?”
枕上沒有墊皮毛,公孫敖睡覺時又不老實,頭發支棱亂翹,嘴邊還帶着可疑的痕迹。這副模樣和白日裡完全不同,衛青習慣了,不以為意。孩童們卻是第一次見,不由得指着他哈哈大笑。
公孫敖被笑得莫名其妙,見沒什麼事,幹脆抓抓頭,又躺回去繼續睡。
孫媪站在門外,朝另一個婦人擺擺手。婦人會意,放輕腳步,返回歇息的木屋。
“狼崽子再小也有兇性。隻要平安長大,虎亦能搏。”孫媪回到屋内,關上木門,對同屋的婦人笑道。
孩童安置在畜場,另有幾名無處安身的少女被衛青蛾帶回家中,其中就有用柴刀砍斷惡人手指、為親弟報仇的女郎。
她已沒有親人,隻要衛青蛾答應将斷臂少女一同接走,她自願為衛氏家僮。
“仆名夏。”少女面容清秀,個頭高挑,聲音意外的悅耳。
衛青蛾坐在地爐邊,用木勺舀起陶鍋内的熱湯,道:“我無兄弟,又與族人分宗,雖有趙郎君幫襯,今後的日子也不會輕松。”
“仆明白。”夏擡起頭,眼眸深黑,潛藏一股子狠意,“女郎收留夏和妹,夏的命就是女郎的,誰敢對女郎不利,就要從夏的身上踩過去!”
衛青蛾沒說話,放下木勺,雙手捧着木碗,望進少女雙眼。許久,飲下碗中熱湯,笑道:“從今日起,你名衛夏。”
“諾!”
衛夏恭聲應諾,伏身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