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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漢侯 瀟騰 4649 2024-08-29 11:20

  天剛蒙蒙亮,草葉垂挂晶瑩露珠,晨風猶帶着涼意。

  軍營内,數名小吏行至營房前,彼此對視一眼,敲響手中銅鑼。
鑼聲傳出營外,驚走池塘邊飲水的小獸,懾飛憩于枝頭的雀鳥。

  鑼聲剛響,營房内的老卒便一躍而起,掀開蚊帳,動作利落地穿衣着履。
走到條桌旁抓起陶壺,仰頭灌下一大口。
抹去嘴邊水漬,回頭見幾名更卒依舊打着呼噜,遲遲不肯起身,當即雙眼一厲,大手一抓,将他們挨個從榻上拽了下來。

  砰砰幾聲,高大的漢子摔在地上。
沒受傷,人卻徹底清醒。

  “先前和你們說過沒有?
鑼響起身!
還睡,想受笞嗎?

  老卒一邊說,一邊将漢子提起來,讓他們盡速着衣。

  “速行,不得拖延!

  隔壁營房内,曾任過伍長的老卒更不留情面,将依舊睡眼朦胧的更卒從榻上踹到地上,劈頭蓋臉一頓呵斥。

  更卒入營數日,習慣了卯時末起身,乍然提前到卯時正,都有些不習慣。
老卒卻不管許多,随着銅鑼聲一陣急似一陣,斥聲更為嚴厲。

  “起來,全給我起來!
在家中也這般睡?

  大概盞茶的時間,大部分更卒沖出營房,遵照小吏所指,往校場中列隊集合。

  校場中連夜建起一座木台,台上立有兩架皮鼓。

  趙嘉身着铠甲,腰佩長劍,正身立于台上。
因頭盔遮擋,台下更卒看不清他的表情,隻覺得今日的趙縣尉同昨日截然不同,不見親切溫和,全身都籠罩一層肅殺之氣。

  又過數息,銅鑼聲戛然而止。

  小吏将木錘插在腰間,攔住最後幾名從營房沖出的更卒。

  “銅鑼聲止,違令,當笞十!
念及初犯,減半笞五!

  待小吏将更卒帶到,木台下早擺好長條木闆。
三名更卒被扒去上衣,按于木闆上。

  行刑的都是從縣中抽調的正卒,揮舞起荊條毫不手軟。
五下之後,三人背後交疊赤紅的皿痕,汗水滑過,火辣辣地疼。

  對幾名更卒來說,疼倒是其次,關鍵是在同袍面前受笞,臉上實在挂不住。
起身歸列時,再不見日前的得意,都是垂頭喪氣,像是霜打的茄子。

  趙嘉向文吏颔首,後者上前半步,宣讀營中條令。

  “鑼響不起者,笞;操練不從令者,笞;畏難堕懶者,笞!

  随着軍令一條條宣讀,校場中寂靜一片。

  服過役的更卒都是聚精會神,唯恐聽漏任何一條。
初傅籍的青壯則是神經繃緊,再看趙嘉,竟隐隐生出一絲懼意。

  “今日犯令者,朝食減半。

  文吏話音剛落,就有夥夫擡來熱氣騰騰的蒸籠,提着大桶的粟粥,在校場邊一字排開。
包子和粟粥的香氣不斷飄散,更卒腹中開始轟鳴,全都下意識咽着口水。

  排隊領飯時,三名受笞的更卒頭垂得更低。

  同鄉的老卒沒有再喝斥,端着木碗,和三人蹲在一處,用力拍了拍他們的脊背,剛好拍在傷口上,引得三人一陣呲牙咧嘴。

  “趙縣尉仁慈,笞刑減半。
換成前任縣尉,汝等少說要挨上二十下!

  三名更卒沒說話,低着頭,捧着半碗粟粥,表情中難藏憤懑。

  老卒神情一變,喝聲道:“違令受罰,汝等有何不忿?
我等同出一裡,勢必要成一伍,在營中榮辱一體。
你三人懶惰,銅鑼敲響不肯起身,今日僅遭小懲,他日再犯,恐要連累鄉人!

  “離鄉之時,家中父母如何叮囑?

  “入營之後,每日蒸餅粟米喂飽了肚子,腦袋也被塞滿,竟變得不知好歹?

  都是同鄉,老卒念着給三人留些顔面,刻意壓低聲音。
隻是遠處聽不見,同裡的青壯都聚在附近,留心之下,自是半句沒落。

  “壯叔說得沒錯,我等身在軍營,自是要遵軍令!
”一名臉膛黝黑,高壯渾如鐵塔的漢子喝完粟粥,三兩口吃下包子,抹去嘴邊痕迹,甕聲道,“還是說,汝等在家中也這般懶惰,自己躺在榻上,田裡的活全推給父母兄弟?

  三名更卒仍不說話,隻是神情開始松動,更現出一抹羞慚。

  見他們能明白事理,老卒和漢子對視一眼,同時松了口氣。

  趙嘉未同更卒一起用飯,更無意同衆人打成一片。

  有句俗語,“嘴上無毛,辦事不牢”,他的年齡終歸是短闆,目前最需要做的不是愛兵如子,也不是展現出仁愛,而是盡快樹立威嚴!

  一個月的時間本就不長,先前又被郡中事務耗去數日,時間緊迫,隻能是非常時行非常法。

  再者說,今日不忿于他,總好過他日陣前無措。
畢竟操練時犯錯頂多受笞,在戰場上犯軍令可是要掉腦袋!

  衆人用過飯食,稍歇片刻,小吏再次敲響銅鑼。

  這一回再沒人敢懈怠,包括晚起的三人,都是速往校場列隊。
各鄉各裡聚在一處,按照之前文吏排布的隊形,站定在木台前,無一人出聲喧嘩。

  趙嘉上前一步,點出十名有戰功的更卒。

  據文吏錄下的資料,這十人少說經曆過一場大戰,身上都有爵,隻是未達到免役的等級,每年仍要服一個月的力役。

  十人陸續出列,都是身形彪悍,目光如電。

  其中兩人手臂粗壯,明顯擅弓弩。
一人身形尤為高大,臉上橫過一條長疤,赫然是扛大盾的壯士。
餘下七人均是長戟兵,其中一人曾曆三場大戰,雖然斬首不多,但戰鬥經驗、對戰機的把握皆超出常人。

  對于十人的經曆,趙嘉知之甚詳,此刻再問,是為讓其餘更卒知曉。

  待最後一人話音落下,趙嘉當即下令,将五百更卒分作十隊,以十人為隊率,其下什長、伍長先擇上過戰場的更卒,次擇曾服更卒的老卒,再次擇勇力魁梧者,半日擇選完畢,盡數報于文吏處。

  在劃分隊伍時,校場中出現短暫混亂。

  目睹這樣亂糟糟一片,趙嘉皺緊眉心。

  好在混亂沒有持續多久,各鄉各裡的更卒早就抱團,在隊率的号令聲中,很快重新列隊。
擔任什長、伍長的更卒也随之選出。

  文吏錄好木牍,呈于趙嘉。
除兩名伍長,餘者盡為有戰功和有經驗的更卒。

  隊伍重分之後,小吏将銅鑼挂在腰間,各自從木台下抓起新制的三角旗,躍上早就立在校場四周的木樁。

  隊率各領一枚木哨,以哨音号令更卒,進行隊列練習。

  對于如何練兵,趙嘉僅知皮毛,好在太守府存有大量兵書,他可以汲取參考。

  要練成強兵,必須做到令行禁止。
如若不然,就會出現齊國技擊一樣的尴尬狀況。
明明國力更強,卻被小個頭的燕國按到地上踩臉,滿臉的腳印不說,國都都差點被攻破。

  先秦時,齊國技擊算是個例,想要擁有強大的戰鬥力,各國都是從嚴治軍。

  例如吳起率領的魏武卒,最強盛時,周圍鄰居揍個遍,更奪取秦國五百多裡國土。
吳起就差刀指四方,霸道的來一句“還有誰”。

  吳起為人如何暫且不論,在練兵和用兵之上,絕對堪稱翹楚。
他所著的《吳子》被奉為《武經七書》之一,和《孫子兵法》并稱為孫吳。

  可惜,既生瑜何生亮,魏武卒再強盛也終有落幕之時。

  用鐵一般紀律鑄造的秦軍,後來者居上,橫掃魏武卒,推倒大梁,最終擊敗所有對手,助始皇帝完成霸業,統一六國。

  在太守府時,趙嘉讀過大量前朝典籍,每當讀到關于秦軍的部分,都會莫名生出一種古怪的念頭:秦國制定法令的人是不是都有強迫症?
而且職位越高症狀越嚴重?

  隻不過,嚴刑峻法用來治國,在秦國之内成效斐然,推及到其餘諸國,尤其是風氣迥異的山東六國,難免會受到阻礙,引來反彈。

  始皇帝在世時,無論多少暗流洶湧,秦國統治始終穩如磐石。
始皇帝在出巡時去世,猶如定海神針嘎嘣斷掉,秦二世連他親爹的衣角都摸不到,更不用提沒任何存在感的秦三世,暗流聚成滔天洪水,秦朝終究沒能如始皇帝所想千秋萬代,反而短暫而亡,徒令後人唏噓。

  秦朝滅亡時,秦軍依舊強悍。

  最簡單的例子,一幫臨時拉起來的骊山囚徒就能擊垮衆多起義軍,漢立後,對南邊殘留的秦軍優撫招納,就為避免對方發飙。

  同樣的例子還有漢。

  可以說,如果不是漢末群雄混戰,自己左右互搏,結果把自己玩殘了,又遇到傷寒大爆發,人口銳減,胡人别說沖進中原,敢冒頭就會被削。

  别看朝廷内部各種撕扯,外戚宦官打成狗,對外族的政策始終延續不變。
最典型的例子,羌人叛亂,朝廷沒有任何講究,一個字:殺!

  正如班超他爹班彪所言,漢秉威信,總率萬國,日月所照,皆為臣妾。

  大漢就是這樣強橫,這樣不講道理,匈奴都能按到地上摩擦,區區雜胡,奴隸之輩,不收拾你等過年嗎?

  曆史也證明,在秦漢兩朝,能打敗自家軍隊的,就隻有自己人。
其餘人,包括匈奴,全都是渣。
這話聽起來拗口,擺到被秦軍和漢軍按到地上捶的鄰居跟前,不吐皿也得飙淚。

  秦軍軍紀之嚴,從留下的曆史典籍中就可見一斑。
承襲秦制的漢朝,在治軍上不說是一脈相承,也汲取不少精華。

  在入營練兵之前,趙嘉曾制定不少計劃。
但他十分清楚,一個月的時間,換成韓信再生,也未必能練出一支精兵。

  劃掉不切實際的條目,最終确定一條主旨,汲吳子練兵之法,務令更卒守紀,牢記金鼓号令。

  想要做到這一點,就必須驅逐惰性。

  具體如何做,趙縣尉早有腹案。

  于是乎,十支隊伍劃分好,趙嘉沒有遵循舊例,命隊率各自帶兵練習陣列,而是手一揮,命令各隊沿校場開跑,小吏不舉旗不可停。

  跑?

  更卒們集體傻眼,就算是有經驗的老卒,也不明白趙嘉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奈何軍令如山,趙嘉不肯解釋,他們就隻能頂着滿頭霧水,繞着校場飛奔。

  第一次進行這樣的訓練,衆人都沒有經驗,速度快慢不好掌握,隊伍很快拉成長線。
跑得快的近乎能銜上隊尾;跑得慢的眼見要被追上,不得不撒開丫子拼命向前。

  校場邊掀起大片塵土,甭管體力多好,不知減速的跑下來,都能累得汗流浃背。

  趙嘉按住劍柄,對文吏颔首。

  在跑過十圈之後,小吏終于舉旗,更卒陸續慢跑一陣停下,再看木台前,已有夥夫提來大桶,裡面都是酸甜的果湯。

  就在此時,趙縣尉再次展現出“魔鬼”的一面。

  跑到前一百者才有果湯,兩百至四百者可用溫水,最後一百名,喝完水還要再跑五圈。

  不公?

  本為競争,哪裡來的不公。

  “強者賞,次者無賞,堕懶者罰!

  此外,趙嘉還說明,這樣的操練,今後隔日進行。
第一次以人計,其後就以隊計。
簡言之,自己跑得快沒用,如果隊中出個倒數第一,說不得就要落入被罰的行列。

  “優者,全隊獎半扇肥羊。

  鞭子甜棗輪番來,跑進百名的更卒都是雙眼放光,看向落在隊伍後的同袍,一個個摩拳擦掌。
後者被看得頭皮發麻,心知從今日開始,好日子就算到頭。

  轉念又一想,不就是繞着校場跑嗎?

  都是兩條腿,誰怕誰!

  為了肥羊,拼了!

  看到更卒們的變化,趙嘉勾了一下唇角。

  吳子有言,兵之法教戎為先。
一人學戰,教成十人;十人學戰,教成百人;百人學戰,教成千人;千人學戰,教成萬人;萬人學戰,教成三軍。

  他早就打定主意,時間短,自己又是新手,軟硬兼施,也要讓這些更卒學會團結。
如今來看,這種生搬硬套,效果似乎還算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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