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軍再是強悍,未戰言敗,臨陣退縮,絕非曹時的作風。更何況,于少騎而言,即使面前擋着大山,不試着挖上一挖,也對不起這數日來的加碼苦練。
随着少騎以伍集結,仿效邊軍,開始合力向上攀爬,之前還打成一團的邊騎步卒突然停戰,彼此交換眼神,由對抗轉為合作,聯手擋住去路不說,更紛紛拳頭轉向,大腳飛踹,将少騎一個接一個踹落塔下。
行動幹脆利落,充分發揮出競争第一,友誼第二,翻臉不認人的優良精神。
少騎和邊軍的甲胄存在相當區别,尤其是頭盔。邊軍動手時不需要看臉,凡是盔上簪羽者盡為對手,直接開踹就是。
遇到頑強不屈、戰鬥力相當可以的,勢必被重點關照。
邊騎和步卒配合默契,一人出拳,一人出腿,左右夾擊之下,再頑強都得認栽。
曹時和韓嫣身為将官,自然會遭到圍攻。
兩人身手不錯,互相配合,先後擋住幾波攻擊,還借機拽了幾名邊軍下塔。可惜好景不長,在爬到五米左右時,運氣戛然而止,正面遭遇李當戶和魏悅。
在此之前,李大公子和魏三公子正拳來腳往,打得不可開交。邊軍深知這兩位的戰鬥力,不想被波及,紛紛讓開距離。
曹時和韓嫣越過層層障礙,正好撞見兩人,不知該說幸還是不幸。
說運氣好,這附近沒有其他邊軍,擊敗魏悅和李當戶,勝利近在咫尺;說運氣不好,眼前分明是兩座大山,想挪動談何容易。
不想之前的努力白費,曹時和韓嫣交換眼色,決定犧牲一人,拖住眼前的對手,另一人快速越過障礙,飛撲向塔頂奪旗。
“阿嫣,快去!”
韓嫣身材修長,動作更為敏捷,曹時主動留下,試圖以一敵二,盡量拽住對手,給韓嫣争取時間。
奈何計劃再好,自身實力不夠也是白搭。
不能說曹時戰鬥力不強,事實上,在長安城内扒拉幾圈,同齡人中,他的武力值絕對是數一數二,否則也不會得景帝和武帝看重。
關鍵在于,他挑選的對手是誰。
就如扛着一戰的步槍怼導彈,處在不同的水平線,即使百發百中,照樣是被碾壓,最後挂成星星的命。
年輕的平陽侯不信邪,越級挑戰的結果,就是被兩隻大腳踩在臉上,眼前一黑,根本沒來得及進行反擊,當場手一松,從所在的位置垂直滑落。
人倒是沒受傷,隻是從地上坐起,有足足半刻的時間,腦門環繞金星,雙眼放空,臉上是大寫的懵。腦子裡循環三句話:我在哪裡,我做了什麼,我接下去又要幹什麼。
曹時撐不過兩息,直接被飛踹出局。
韓嫣不甘心就此落敗,咬牙繼續向前,卻遇上後至的趙嘉。
在奪旗過程中,即使是魏悅和李當戶,不小心都會遭遇黑手,唯獨趙嘉暢行無阻,從塔底一路向上,無論步卒還是騎兵,見到趙軍侯,紛紛主動讓路。
不想讓路的,下一秒就會被踹下塔,動手的盡為同袍。
敢攔趙軍侯的路,是想頓頓啃硬餅?
營内的規矩可是連坐!
必須踹飛!
在軍需官的光環照耀下,友誼的小船說翻就翻,真心沒處說理。
看到韓嫣,趙嘉半點沒客氣,探出左臂,扣動藏在袖中的手弩。
手弩經過改裝,弩矢帶有彎鈎,尾端牽有手臂長的繩索。可在攀爬時借力,也能纏住對手,将其束縛在原地,不解開繩索,休想再前進一步。
韓嫣正爬得起勁,左小腿忽然一緊。
低頭看去,腿上纏繞一條細繩,一端還捆在塔上。試着拽動兩下,繩索非但沒有松動,反而越纏越緊。
實在沒有辦法,韓嫣隻得抽出匕首,試圖将繩索割斷。隻是來回割了幾下,始終沒有斷裂的迹象。
詫異的收回匕首,韓嫣反手頂了頂頭盔,繩裡莫非絞了鐵絲?
在他發愣時,趙嘉借助繩索,連續登高數米,距塔頂的旗幟越來越近。
與此同時,邊軍解決掉全部少騎,重新戰到一起。
發現趙嘉将至塔頂,魏悅和李當戶暫時休戰,手指抓牢木塔外緣,同時飛身向上。
待彼此距離接近,趙嘉突然回身,藏在袖中的手弩瞄準李當戶。仿佛心有靈犀,魏悅同時出拳,迫使李當戶無法閃躲,隻能被繩索綁住手腕,困在距塔頂不到兩米的地方。
合力解決對手,趙嘉和魏悅對視一眼,再無保留,都以最快的速度撲向塔頂。
旗幟近在眼前,趙嘉忽然轉向魏悅,雙眸湛亮。
“三公子可知,嘉悅公子久矣。”
聲音傳到耳邊,魏悅下意識停住,轉過頭,汗水沿頭盔邊緣流淌,浸入領口之中。
在魏悅愣住的同時,趙嘉袖中飛出繩索,纏住魏悅左臂,其後飛身登上塔頂,一把奪下飛舞的漢旗。
奪得旗幟之後,趙嘉長身而立,一手高舉旗杆,另一手舉起号角,送到嘴邊吹響。
蒼涼的号角聲随風傳出,争鬥的步卒騎兵同時停住。
李當戶仰起頭,看到奪旗的是趙嘉,不由得哈哈大笑。發現魏悅距離塔頂不到半米,和自己一樣被綁住,半點沒有失敗的懊惱,反而喜悅更甚,就差吼一句:魏季豫,你也有今天!
仰望背光而立的身影,魏悅以長腿撐起身體,抽出腰間匕首,用巧勁劃開繩索。發現捆在腕上僅是麻繩,沒有絞鐵絲,眸底閃過一絲笑意。用刀背敲擊臂甲,朗聲道:“雲中沙陵,軍侯趙嘉奪旗!”
“武!”
邊軍同時高喝,伴着号角聲,雄壯磅礴,氣吞山河。
勝負已分,邊軍陸續翻下木塔。
沙陵步卒放棄攀爬,直接吊上繩索,從塔身輕松滑下。落地後解開繩扣,手臂拽動兩下,挂在塔上的繩索就從半空滑落,從地上撿起,三繞兩繞藏在小盾後,半點也不起眼。
韓嫣落地之後,好奇看過來,發現步卒用的繩索全為特制,而且有巧妙的觸發機關,驚歎之餘不由得眼熱。
就材料而言,長安絕對不缺。
難為的是這份巧思,以及匠人精湛的手藝。
見趙嘉落下木塔,韓嫣立即走上前,正打算開口,一名宦者突然從林中行來,宣天子口谕,召邊将觐見。
天子召見,有再多話都需押後。
好在韓嫣身為侍從,常伴天子身側,知曉邊軍将駐長安一段時日,以後有得是機會說話,無需急在一時。
趙嘉扛着旗幟,行出林中,先一步飛身上馬。
魏悅李當戶落後趙嘉半步,馳過之前的戰場,距高台五十步翻身下馬,吹響号角,整頓軍伍,以最快的速度列陣。
劉徹站在台上,宦者引趙嘉上前。
行出一段距離,趙嘉停住腳步,雙手奉上漢旗,高聲道:“願陛下千秋萬歲,長樂未央!”
“起!”
劉徹心情極佳,邁步走下高台,站到趙嘉跟前。在趙嘉起身後,伸手按住他的肩膀,笑道:“君甚善,朕甚是喜悅!”
漢初尚存先秦之風,君臣相處較為寬松。
隻要不越線,面君無需戰戰兢兢,更用不着提心吊膽。
這種氛圍之下,若是納頭便拜,突然蹦出一句“萬歲萬歲萬萬歲”,非但不會引來天子贊許,九成以上會被視為異類。
趙嘉行禮謝恩,耐不住好奇,小心打量面前的武帝。
身量極高,雖不及魏悅和李當戶,目測也超過一米八。輪廓剛毅,神采英拔,不類魏悅俊雅,也不似李當戶爽朗,而是仿如利劍般鋒利。
即使年齡尚輕,氣質已如山嶽厚重,威嚴彰顯,予人以無窮壓力。
繼趙嘉之後,劉徹又分别看向魏悅和李當戶,對兩人多有褒獎。視線轉向曹時和韓嫣,見兩人垂頭喪氣的樣子,笑容未減半分。
“人外有人,阿嫣,阿時,該服氣了吧?”
大概是成功挖了諸侯王的錢袋,劉徹神情放松,心情是從未有過的好。說話時難免帶出幾分,尤其是和平日裡親近的臣子,就顯得更為随意。
在褒獎過邊軍和少騎之後,劉徹轉向諸侯王,笑容更盛,口谕宮内設宴,大酺諸王群臣。趙嘉、魏悅和李當戶奉旨列席,位置就安排在天子近側。
“回宮。”
禦駕登車,諸侯王也陸續步下高台,走向車駕。
趙嘉同邊軍立在旁側,看着身着衮服的劉氏諸王從面前走過,腦中忽然冒出一個念頭:漢室的基因是不是有點好過頭了?
撇開年齡,在場的諸侯王有一個算一個,都是身材高大魁偉,相貌或英俊或剛毅,縱然有個别中年發福,也稱得上是個英俊的胖子。
不到兩刻鐘,趙嘉面前已經走過帥老年數人,帥中年數人,帥青年數人,更有三四個面容嚴肅的小少年,一個塞一個俊秀,當真令人眼花缭亂。
隻不過,在一名身材修長,面容略顯陰柔的青年走過時,被對方的視線盯着,趙嘉突然感到不自在,下意識繃緊神經。
等到青年走過,才暗暗舒了一口氣。
“趙大夫莫要在意,膠西王兄向來都是這樣。”一名同劉徹年齡仿佛,身着衮服的少年走到趙嘉跟前,笑道。
經宦者提示,知曉眼前人是膠東王劉寄,趙嘉忙拱手行禮。
劉寄擺擺手,沒有多言,很快追上前方的廣川王劉越,一邊走,一邊論起獻費之事。
兩人手中既無鹽場也無鐵礦,這次天子挖錢袋,于他們關系不大。
然而,劉越的封國内有銅礦,劉寄的王國也稱得上富庶,他們的生母又是王皇後親妹,和劉徹的關系比他人更近,哪怕為撐天子的面子,送上的獻費自然不能少。
兩人一邊走一邊說,很快就定出章程。
其餘諸侯王也各有計較,有鹽場和鐵礦的,勢必要下狠心割肉,隻為天子能夠滿意。
待天子和諸王登上車駕,邊軍、少騎和王國軍隊各歸營地。國官随駕離開,有資格列席宮宴的将領,都要抓緊沐浴更衣,其後前往城内。
趙嘉沒有立即回帳,而是走到魏悅近前,提及衛青家人一事。
“我若幫忙,阿多如何謝我?”魏悅一邊解開臂甲,一邊挑眉看向趙嘉。
“凡能力所及,嘉必不推辭。”
“好。”
魏悅颔首,将臂甲放到架上,黑眸凝視趙嘉,笑容異常溫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