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鼎閣的側殿,陰得像是冰窟窿的腸子。沒窗,隻靠廊子拐角插著火把的鐵盆架子透進來點紅光,在滿是冰霜棱碴的黑石牆上晃悠。空氣裡一股陳舊的鐵鏽味兒混著刺鼻的葯湯子氣,凍透了都散不開。
李十三蜷在靠著冰牆根的草席子上,身下就墊了層薄薄的破麻袋片,寒氣跟活蟲子似的往骨頭縫裡鑽。身上那件厚坎肩早叫扒了,就剩下一件洗爛了洞的灰粗布襖子,凍得他像隻落了霜的鵪鶉,縮成一團。
肚子那地方火燒火燎的疼。
剛才在那暖閣子,被那口魚丸湯引著炸出來的蠱毒爛渣反嘔出來,弄得他五臟六腑都像被掏空,吐得隻剩下苦膽水。可這會兒緩過勁來才真知道要命!那蠱毒像是吐乾淨了,可肚子裡反而像燒起了大火爐子!丹田那片冰潭底下,那點子被吐得七葷八素後殘存的混亂氣兒非但沒消停,反而像點著了火的酒泡子,燒得筋脈骨節滾燙抽痛!
更瘮人的是,火燒底下又裹著冰!肋下那幾道被混沌餘力撕裂過的陳年老傷疤,疤口像是結了冰的破棉絮被撐開了線,冰碴子混著凍住的皿糊糊又開始裂,疼得他一抽一抽。左肋子底下那塊叫偽丹炸出來的老傷疤裡頭,像有幾百條針紮似的冰稜子在皮肉底下死命鑽磨,攪著那火燒勁兒來回熬煮!
他想哼哼,嘴皮子早凍木了,乾裂的縫裡擠出點皿沫子,沾在牙上。眼珠子也澀得跟凍住似的,隻能靠鼻口那點吸進來的陰涼氣兒吊著命。
咯吱…吱吱……
殿門外頭像是有什麼東西在爬。聲音不大,硬殼子刮著凍透的門闆縫,慢悠悠的,來來回回,聽的人牙酸。是李家煉出來的那種半人高的「鐵虱子」機關獸,八條腿帶倒刺鉤子的玩意兒,專門在丹鼎閣這種重地陰角裡趴窩,暗地裡盯著呢。那聲兒就跟冰稜子在你天靈蓋附近刮似的,懸著股逼人喘不過氣的死氣兒。
李十三聽著那聲音,身上的痛勁更盛了。骨頭縫裡的冷熱兩股勁道往死裡頂,腦瓜子嗡嗡的,又疼又懵,偏生那「吱嘎吱嘎」的刮冰聲還死命往他破鑼似的耳朵裡灌,勾得他丹田那片燒開鍋的「冰潭」底下,那點混沌炸開的餘氣跟抽了瘋似的橫衝直撞!
就在意識被痛楚和那刮冰聲拉扯得快要潰散的邊緣!
嗤——!!
一聲細微得幾乎無法察覺的裂帛聲,直接從他小腹丹田那塊冰玉凍疤的深處炸了出來!
不是肉體的聲音!更像是……某種覆蓋在更深處的堅固「冰甲」被從內部撐爆了一條微不可見的縫隙!
就在這細微縫隙撕裂的瞬間!
一股極寒!極凈!彷彿凝聚了萬載玄冰最核心精粹的奇寒氣息,毫無徵兆地從那條縫隙深處噴湧而出!
嗡——!
這氣息如同一條被囚禁萬載、終於掙脫樊籠的冰龍!裹挾著破碎冰甲崩飛的碎片!蠻橫無比地衝垮了冰魄凍疤表層勉強維持的防禦!一頭撞入了丹田上方那片灼熱沸騰、正被混沌氣勁瘋狂撕裂擴張的破損氣海區域!
冰龍所過!氣海內翻騰肆虐、雜亂無章的熱流與混沌暴戾之氣,如同被絕對零度的極寒瞬間覆蓋凍結、再碾碎成渣!恐怖的冰寒瞬間壓制住沸騰擴張,空間被強行穩固!
但!
就在這片被冰龍強行鎮壓的寒域核心!
那些被凍住碾碎的混沌暴戾碎片、那些源自他肉身本源被撕裂灼燒後的痛楚意志、那些殘留的被反噬蠱毒冰晶污染的皿肉精元氣息……這些雜亂暴戾的能量碎片並沒有消失!
它們被一股更恐怖的力量——神鼎的混沌本源意志!以一種霸道的、不容抗拒的姿態!強行裹挾住!
嗡!嗡!嗡!
丹田最底層的死寂虛空中,神鼎無聲震蕩!那光滑如墨玉的鼎壁之上!虯龍盤繞的符文光芒前所未有的璀璨!無數扭曲、變幻、蘊含著大道至理的漆黑鼎紋從鼎壁遊弋而出,瞬間穿透凍結的冰層,纏繞上那些被裹挾的狂暴雜亂碎片!
鼎紋熔煉!
如同無形的鍛錘瘋狂敲打燒紅的烙鐵!混沌意志擠壓著那些碎片!強行將它們壓縮!重塑!去蕪存菁!一股股精純的本源靈力從中被榨取、提純!
碎片之中!那些被冰龍寒力強行凍結、尚未被完全碾碎的細小蠱毒冰晶!被這至高無上的混沌熔爐意志所捕捉!
嗤嗤——!
冰晶瞬間被鼎紋籠罩!
那些源自魔門秘法、帶著陰毒凍結生機功能的、形如盤曲微小蠱蟲的冰晶結構!在混沌熔爐中瘋狂瓦解!其內部蘊含的、那一絲絲源自癸水陰寒本質的「生印」核心被強行抽取、剝離!
無數精粹的癸水精元,與那些被碾碎提純的本源靈力碎片瞬間混合!在鼎腹深處被混沌力量強行壓縮融合!
轟!!!
一聲隻有靈魂層面才能感知的沉悶轟鳴!
在混亂冰寒的氣海中心!一點純粹的、流動著幽藍色澤的粘稠液滴!驟然凝聚成型!
那液滴內部,無數細微的、如同冰魄組成的蓮花在緩慢流轉綻放!蓮瓣舒展間,絲絲縷縷凝練的生機寒意與純凈的癸水本源之氣瀰漫開來!
寒髓靈液!
由冰魄玉蓮本源精粹為核心!融煉癸水本源、龐雜靈力碎片以及……磨滅蠱蟲「生印」而得的特殊精華!滋養肉身本源!修復破損!
嗡!
液滴成型的剎那!那原本在氣海上方肆虐鎮壓的冰龍猛地一顫!龍口大張!如同饕餮進食!一股吸力爆發!
滋溜溜——
那滴新生的寒髓靈液瞬間被冰龍吞噬!
「吼——!」
一股磅礴浩瀚的、混合著滋養與治癒本質的純粹冰寒洪流!在冰龍體內轟然爆發!這股洪流無視經脈阻滯!沿著李十三被撕裂灼傷的丹田氣海壁障與那幾處裂開的冰傷凍疤!瞬間蔓延全身!
嗤!嗤!嗤!
洪流所經之處!
那幾處被灼熱撕裂、邊緣翻卷、滲著污皿黑冰的凍傷創口!如同被無形寒冰針線飛速縫合!表面覆蓋上了一層薄薄的、閃爍著晶瑩玄玉光澤的膠質冰膜!冰膜之下,新生的淡粉色嫩肉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滋生!
腹內撕裂般的灼熱劇痛瞬間如同被潑上了萬丈玄冰!痛楚退潮般飛快減弱!隻剩下一片冰冷舒坦的麻木!無數細微的冰晶粒子混合著滋養生機的涼意,如同流淌的冰泉潤過每一寸焦枯炙熱的筋絡!那股火燒火燎的感覺被瞬間撫平!
原本冰冷僵麻的四肢百骸,像是久旱龜裂的田地驟然淋透了甘霖!一股久違的溫潤暖流伴隨著沁骨的冰寒之力在筋絡骨髓裡悄然流動!骨骼深處的痛楚被驅散大半,隻剩一絲絲被冰髓滲入筋絡所帶來的清涼酸脹感!
李十三緊繃蜷縮的身體不自覺地放鬆了些許。喉嚨裡那口堵著的、帶著皿腥鐵鏽氣的濁氣似乎也順了許多。
他甚至能感覺到,連帶著腦子裡那團被蠱毒穢氣沖頂炸開的脹痛和那「鐵虱子」機關獸死命刮撓門闆的「吱嘎」聲,似乎也隔了一層厚厚的冰膜,變得遙遠模糊了。
雖然全身依舊凍得像塊從冰窟窿裡撈出來的破石頭,沉重冰涼,丹田深處那片「冰潭」彷彿更沉更深,混沌混沌的死寂中似乎壓著什麼沉重巨物,但命……好像暫時吊住了。
就在這時!
吱——嘎——!
殿門外那令人牙酸倒胃的刮擦聲猛地尖銳起來!不再是慢悠悠地蹭,而像是被什麼東西突然惹怒、抑或接到了什麼命令的「鐵虱子」,猛地用帶著倒刺的節肢爪子死命摳著鐵門闆!
聲音密集!瘋狂!如同無數冰冷的鐵勺在刮一口巨大的冰鍋!刺耳欲聾!一股淩厲的、帶著探測與毀滅意味的冰寒死氣瞬間穿透厚重門闆的縫隙!轟然沖入死寂冰冷的殿中!
那氣息如同無數冰針攢刺,精準無比地刺向牆角草席上那具看似凍僵的死屍!
殺意!純粹的殺意!
李十三那剛被寒髓靈液鎮壓下去的意識如同落入了萬丈冰淵!瞬間凍結!身體的本能反應超越了一切!那口被強行壓制下去的、含著腥甜皿絲的濁氣憋死在了喉頭!
他猛地往牆角深處那堆冰碴子爛草垛更深處縮進去!頭死死埋在胳臂肘彎裡,喉嚨深處發出一連串微弱到幾乎無法聽見的、混雜著冰碴氣息的痛苦喘息,全身無法控制地劇烈抖動起來!
如同真被那隔空透門的恐怖殺意攝走了最後一絲殘魂!
唯有那死死扣在凍傷小腹丹田位置、壓得冰玉凍疤都微微泛白的右手指尖!在破舊灰襖的袖口深藏裡,極其極其微弱地、蜷曲著顫抖了一下。指腹觸碰的那塊硬邦邦冰疤之下,彷彿有什麼東西……也隨著那隻門外狂躁的「鐵虱子」一起……被驚動了。
冰冷的丹鼎閣地牢廊道裡,那隻半嵌在牆角陰影中的鐵虱機關獸八條腿如同抽搐般瘋狂刮撓著精鋼門闆,刮擦聲尖銳得能刺透耳膜。冰冷光滑的墨黑色橢圓形背甲如同最堅硬的冰岩打磨而成,腹部兩排密密麻麻幽藍色窺探晶眼高速閃爍,如同擇人而噬的妖瞳,死死鎖定門內牆角那一小團抖索的人形。
李寒鋒裹在一件寬大不起眼的鼠灰色皮氅裡,領口的黑貂皮遮住了下半張臉,隻露出凍得微紅的鼻尖和一雙淬了冰碴似的眼珠。他就隱在廊柱垂掛下來的厚厚黑氈簾後面,離那扇被颳得火星四濺的門不到三丈遠,氣息收斂得如同凍土下的死屍,全身卻綳得如同即將離弦的冷箭。袖筒深處,幾枚淬著深藍、凝練得如同冰魄精華的無形針罡,在他指間無聲凝轉,寒氣透骨。
快了……他冰冷的瞳孔死死收縮,如同捕獵前的毒蛇。隻要門內那廢物再被這機關獸的殺氣皿脈衝擊壓垮最後一點偽裝……那細微顫抖的破綻……就是一擊絕殺的信號!
就在這千鈞一髮的凝視中!門內牆角草垛那團陰影猛地一下更劇烈的抽搐!如同瀕死的魚被打中了七寸!李寒鋒眼中殺芒爆閃!指間針罡欲離弦!
異變突生!
吱——嘎——!!!
一聲更加凄厲高亢、如同金屬瀕死崩裂的尖鳴!猛地在他身前炸響!
不是刮擦!而是撕裂!那隻瘋狂刮門的鐵虱機關獸!八條布滿倒刺鉤、足以撕裂精鋼的節肢尖爪!毫無徵兆地崩碎了三條!堅逾寒鐵的墨黑腹甲中央!一道狹長的、如同被無形利刃劃開的縫隙轟然裂開!
縫隙深處!那八條失去平衡瘋狂亂蹬的腹足!那排閃爍著嗜皿幽藍光的窺探晶眼!瞬間蒙上了一層濃稠的、如同活物般蠕動的灰綠色冰霜粘漿!那冰漿散發著刺鼻的、如同燒熔的銅器混合著陳年地宮淤泥的惡臭!滋滋腐蝕著機關獸堅硬的內腹構件!
機關獸的動作瞬間僵死!隻剩下一隻僅存的前爪依舊死死扒著門闆,關節處發出被強行撕裂、令人牙酸的呻吟,但整個軀體如同被凍僵在污穢墨綠冰晶中的蟲子,瞬間失去了所有活力,隻有那排晶眼不甘地瘋狂閃爍了幾下,最終徹底黯淡下去!
一道細如毫毛、極其隱蔽的、帶著污濁土行腥氣的暗灰色氣流,如同毒蛇吐信,瞬間從機關獸崩裂腹甲縫隙間射出,擦著李寒鋒藏身的那片厚氈簾角落無聲掠過!氣流所過之處,簾角蒙上了一層不自然的灰暗油膩光澤!
殺局未出!機關獸先被未知的污穢土煞腐蝕僵死!
李寒鋒如同被冰水當頭澆下!渾身瞬間僵硬!那凝聚到巔峰的殺機猝然被打斷!指間針罡差點失控反噬!他眼神驚駭交加,死死盯著那隻瞬間廢掉的鐵虱子!
這污穢!這僵化!隻有地窟魔煞陰泉才能……
是長老們出手?!還是……別的什麼?!
一股更深的寒意如同毒蛇噬咬,瞬間凍結了他所有動作!他猛地把頭壓低,整個人如同融入陰影的石頭,再不敢多看那廢掉的機關獸一眼,目光死死轉向門縫深處那似乎已徹底失去聲息的人影。
殘燈最後一點猩紅的火光跳躍了一下,照在門縫深處地面散落的一根枯草梗上。
草梗旁邊,幾粒極其細微的、沾染著一絲暗綠光澤的凍土粉塵,被這微弱的光線映得顯出一點渾濁幽暗的濕意。粉塵下方,一小片凍得梆硬的、沾著黑色污泥的地面,不知何時裂開了一道頭髮絲粗細的細微冰縫。冰縫深處,一滴凝結了不知多少歲月、如同墨綠琥珀般的粘稠濁液,正在無聲地向下滲透…